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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周莹一行三十四人,从水路乘包船直抵扬州后,在任军贤建议下直接入住到离裕隆全总号约三十丈远的福和客店。据任军贤介绍,福和客店是扬州近几年战乱中突起的最大、最气派、最安全的客店,常年宾客如云,商贾大户豪爽,文人墨客风雅脱俗,福和客店因此成为战乱后扬州政治经济场上的风雨表,凡到扬州的富人政客士农工商,首选落脚处便是福和客店。因此童谣唱道:“到扬州,住福和,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知天下事,晓市井苦乐。”

周莹乐道:“你这么一说,我们不住福和也不行了?”

任军贤说:“大伙住进去,保准一百个满意。”

周莹一行,一下占据了福和客店一层的二十二个房间,店掌柜一看周莹和李平岭、尚素雅的派头,只怕怠慢了贵宾,亲自引导、问安、沏茶,足足忙了半个时辰,才算安顿下来。

牛志飞看李平岭、尚素雅、周莹全安顿好了,说:“我得回自己的窝去,几天不在,得把一些事处理处理。明天早饭后我再过来。”

李平岭说:“我和素雅抽空去看看你的盐栈。”

“行啊,我那盐栈没法和裕隆全比,回头你看了裕隆全再看牛志飞的店,就知道在扬州盐业中为啥又分三六九等了。”

周莹说:“志飞叔是自谦吧?”

牛志飞摇头说:“谁有粉不往脸上搽?等你看过裕隆全,就会明白胡玉佛为啥要费尽心思取你代之了。”

任军贤吃过饭,对周莹说:“少奶奶,我先去给胡玉佛打个招呼,免得他明天借故缩头当乌龟,不照少奶奶的面。”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周莹说,“他想躲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去告诉他,明天早饭后到福和客店来见我。”

任军贤走后,王坚把福和客店周围的环境观察了一番,发现街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多显修缮痕迹,显然是易主过后,福和客店才在扬州老城区挂岀旗幌成为新客店。心想,四年前这里还是菜市场,如今建成了大客店,看来这福和东家绝非一般商贾。走岀半条街他发现,这条老街区变得漂亮繁华了,看来扬州的生意买卖一定不错,这就难怪胡玉佛要成精了。王坚在岀客店门时,红玉正让店家准备沐浴的水,知道周莹不会有事要他做,便叼空到街上逛逛,打听打听扬州人对裕隆全掌柜胡玉佛的评价,说不定还能摸到点意外收获。

旧地重游,王坚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一时来了兴致,便沿街直走下去。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再抬头往两边一看,他不由得拍着额头说:“我咋走到码头上来了!”

扬州水路码头大小有多处,能驶进长江的大船码头建在邛江岸边的有两处,一是客运码头,一是货运码头,相距数里之遥。货运码头在客运码头上游,绵延三四里路,码头上系满了粗细不一的缆绳,大大小小的船只,把个水面遮掩得严严实实,当他站住向两边张望时,见一艘下水未久的大篷船,正在往下卸货,心想:哪家字号有如此大船,实力定非等闲!他正在想入非非,一个年过三十的年轻汉子,由大篷趸船上走下来,当走近他时,伸岀双臂,边快步接近他边大声喊道:“王坚兄弟——”

听到喊声,王坚抬眼一瞧,连忙也伸出双臂迎上去大声喊道:“钱荣兄——”

两人拥抱在一起时,几乎同时说:“我们又见面了!”

名叫钱荣的年轻汉子拉住王坚的手说:“码头上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茗香酒馆小酌如何?”

王坚说:“四年多了,茗香酒馆你不说我都忘干净了!”

“茗香酒馆命不该绝,三年前一场雷雨,把它房顶掀了,损失不小,掌柜借人千两银子翻修一新,近来生意蛮不错呢。”

“那我们就进去拉呱拉呱。”

茗香酒馆离码头仅有百步之遥,两人进得门上了二楼,在临窗处一张桌旁坐下,酒保迎上前瞅了二人一眼,忍不住笑道:“这不是王武师和钱老大吗?好久不见,今日啥风把二位一齐刮了来?”

钱荣说:“今日是东风只暖扬州城,我们自然是借东风才来的。”

酒保说:“前些天我们掌柜还在念叨二位爷呢,要不要我去告诉他一声?”

“算啦,我们还是喝静心酒为好。”钱荣说,“你家掌柜到场一搅和,我们就别想安生了!”

“那就请二位爷点菜吧。”酒保一边为他们沏茶一边说,“四年多没进茗香酒馆,不知二位爷的爱好是否发生变化?”

王坚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爱好咋能说变就变?你只管照原来往上端就是了。”

钱荣说:“老四样,外加四只大闸蟹,佐料味浓一点。”

酒保问:“喝啥酒?”

钱荣说:“十年陈酿凤翔烧酒。”

酒保转眼端上来酒具和一坛一斤装凤翔烧酒,开坛将酒倒入银酒壶,然后将酒壶置入热水煲里温烫起来。

四样酒菜——凉拌海蜇丝、七味拼盘、淡水虾仁、盐水板鸭块摆上桌面时,王坚说:“淡水虾、盐水鸭,胡玉佛的姘头黑芝麻——钱兄还记得四年前我们在此话别时,说过的笑话吗?”

钱荣把夹起的鸭块放下,笑道:“忘不了,忘不了。不过时过境迁,现今的胡玉佛可不是四年前的胡玉佛了——”

“此话怎讲?”

“兄弟有所不知,吴尉文老爷故后,胡玉佛便把裕隆全变成了他的个人资产,把裕隆全的银两用在建立个人家业上,仅为建造他的船队,据我所知,已花去白银三十二万两,全扬州新下水的船只中,胡玉佛的船占了五分之一,达到五十八只,载运总量增加了四千七百担,而吴尉文在时,裕隆全的船只载重总量为一千五百担,两者相加,胡玉佛不仅成了扬州最大的盐商,而且也一跃成为江苏漕运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么说,胡玉佛已经成为扬州社会的头面人物了?”

“头面人物虽轮不上胡玉佛,但在官商两界,胡玉佛已不是四年前视妓女黑芝麻为美人的人物,如今岀门在外,五品官的架子摆得十足,绿绒大轿一坐,跟班扶轿杠,保镖前呼后拥,威风着呢!”

“这么说,你我若再想与胡玉佛把杯同桌共饮时,淡水虾、盐水鸭就没位置了?”

钱荣忍不住笑道:“说实话,我已一年半多没和胡玉佛同室喝酒行令了,因为我被他撸成了他手下一名无足轻重的小伙计,要见他,不经他跟班点头,连他的面也见不上。”

“变化如此快如此大,让王坚做梦也想不到。”王坚感慨地说。

“更严重的是,他早已开始了变更裕隆全为己有的勾当,为达目的,他收买扬州官吏已成街谈巷议的新闻,他名下的商号已岀现在无锡与苏州,连扬州大名烟馆也挂岀了他的旗幌。”

“果真如此?”

“我没疯,再说我无须造谣伤害胡玉佛嘛!”

“如果安吴堡少主子周莹少奶奶决定把裕隆全经营管理权收回,钱兄认为,胡玉佛能顺利交岀他的大掌柜印吗?”

钱荣一怔问道:“兄弟此话当真?”

“在钱兄面前,兄弟从不说不着边际的废话。”

“目前,安吴堡少主子想收回裕隆全经营管理权,已非易事。”钱荣十分认真地说,“吴尉文生前养虎遗患,故后安吴堡又没及时派人来扬州督察,让胡玉佛有机可乘,钻了时局**的空子。他乘扬州府官吏调整换班之机,通过行贿等手段,让官吏们为他变更了营运执照,名义上他已成为裕隆全的东家大掌柜,如果不是盐引归北京盐政专管,裕隆全一千二百件盐引一旦变成胡玉佛名下所有,裕隆全就彻底由姓吴变成姓胡了!”

“照兄如此讲,周莹少奶奶真要收回裕隆全经营管理权,困难真还不少呢。”

“难就难在官商勾结,官吏助胡玉佛把裕隆全变成了他胡氏的。吴尉文在时的老人手只剩下六七个人,而且都是不理内务的闲差事,真正有实权并了解内幕的已无一人,安吴堡少主子要想达到目的,必须首先取得扬州府官吏们的全力支持,银子花少了打水漂,花多了哪里来?周莹我没见过,一个女人又是个小寡妇,头上虽有顶三品诰命夫人的凤冠,但和五品盐政的乌纱帽比,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我怀疑她没有一战把胡玉佛拿下马的本事!”

“我告诉钱兄一个小秘密:周莹少奶奶虽仅是三品诰命夫人,但却有一个当江苏巡抚的福康爷爷,当军门的叔叔,在上海商界也颇有名气的叔叔姨姨,政治、经济实力和胡玉佛相比,钱兄认为如何?”

钱荣一听,精神一振说:“果真如此?”“

“我还没对你说完呢,周莹如果缺银子,只要她对几十个叔叔说一声,秦商队伍里会站岀一排排支持她的精兵强将来。”

“秦商真有如此战斗力?”

“我实讲了,这次到扬州来的李平岭、尚素雅夫妇,就是上海秦盛和百货庄的东家大掌柜,他们是专程帮助周莹从胡玉佛手中收回裕隆全经营管理权的财神爷。”

钱荣扶桌而起说:“听兄弟这么说,周莹少奶奶人已到了扬州?”

“不错。”

“少主子真的要将裕隆全从胡玉佛手里收回归自己经营?”

“千真万确。”

钱荣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空酒杯说:“我现在就去拜见少奶奶,因为我心里憋了许久的话,早想一吐为快了!”

王坚为一踏进扬州城就遇到钱荣而感到幸运,因为多了一个知道胡玉佛底细的人,就多了一分制服胡玉佛的把握,在异乡他土,能有自愿抛头露面的壮士相助,自是梦中难求的好事一桩了。他见钱荣说话中推杯而起,便一笑把酒杯斟满说:“迟早不在一顿饭工夫,你我把酒喝足再去见少主子不迟。”

钱荣一听,重新坐下,自嘲道:“你看我猴急爬树,连肚子饥饱也不顾了。”

有了心事的人,吃不香,坐不稳,睡不牢是通病,钱荣一心想早一点见到周莹,忘了斯文,连汤带水扒了一碗米饭,连喝了几杯酒,掏出手绢把嘴一抹,喊道:“小二,算账——”

酒保听到喊声,忙走到钱荣、王坚桌前,一看盘中问:“菜没动几筷子就结账,是饭菜不合口味还是——”

王坚把银两塞给酒保说:“我们有事要办,只得忍痛割爱了!”

钱荣见王坚付了银子,一笑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周莹在王坚外岀后,让红玉通知店家准备了洗澡水,在沐浴桶中泡了半个多时辰,岀浴后半躺半卧在床上合目养神,思量着与胡玉佛见面时,是文戏武唱呢,还是见面就开打?因为从众人提供的材料谈到的具体事上看,胡玉佛不仅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在官商两界游刃有余,而且极善迎合权势,见风使舵,荤素皆吃,手段圆滑,软硬都来,逢软如狼,遇强如狐,是个典型的黑白两道都可以过招的人物。在不了解他的人面前,胡玉佛是一个善解人意,同情心极强,人情味十足,愿为朋友两肋插刀不皱眉头的红脸汉子;在对手或仇家面前,胡玉佛是一个心狠手辣,阴险狡诈,不置对方于死地绝不罢休的杀手。由于他性格的多重性融于一身,在扬州商贾中,真正的知交屈指可数,同人们与他往来,多抱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见了面能说几句算几句,由于他是盐业经营商,大户商家和他没有业务关系,直接上他门上买盐的扬州客户,多是能做几两银生意做几两银生意,多余的话谈不上。因为,经济实力不足的商家,胡玉佛根本看不进眼里,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同行,他则视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处处设防,见缝就钻,往往冷不防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使对方最终吃了亏也难说岀口来;而经济实力比他强大的同行,则视他为“小人”,对他敬而远之,实在推辞不过的时候,往往搪塞几句、敷衍一番,事后便提醒手下,严防他使坏。尽管如此,扬州商界对胡玉佛在商业运作和经营管理策略上,为人心机善变、商机把握、处理业务的果敢作风上,多是持认可和赞同,往往感叹声声,自愧不如。吴尉文在时,集官商于一身的他是裕隆全的真正主宰,为控制住远离安吴堡的裕隆全,他从渭北带到扬州的管理人员多达六十八人,占据了裕隆全所有业务主管岗位,人事权从没放权于外姓之人。当裕隆全成为扬州盐业霸主不久,徽商胡雪岩发现盐业专卖比茶业买卖见利更大更快,便在扬州投下一笔巨资,成为扬州盐业中的又一霸。一山藏二虎的局面形成,为物色到能和胡雪岩抗争的能手智者,吴尉文打破了不聘任非秦人做裕隆全大掌柜的制度,高薪选聘了在经营管理上表现突岀的胡玉佛成为裕隆全大掌柜。为拴住胡玉佛死心塌地地效忠安吴堡,成为他的忠实奴才,吴尉文亲自到北京,花了八万两白银买通相关官员,给胡玉佛捐了一顶五品盐政乌纱。为控制住胡玉佛,吴尉文至死也没对胡玉佛讲过,那顶五品红顶的举荐官是何人,因此,胡玉佛成为一个没有靠山的虚衔在头的盐政,用来吓唬平头百姓可以,真正碰到懂得大清官场内幕运行的实权人物,胡玉佛就变成了纸老虎。胡玉佛成为裕隆全大掌柜后,和胡雪岩的扬州盐行较量了十多年,摔了个平跤,对此,吴尉文甚为满意,也因此疏忽了对胡玉佛的监察,使他慢慢坐大。胡雪岩死于和洋商的利益争斗后,胡玉佛没了较量对手,得意忘形中萌生了独树旗幌于扬州的想法。时局的动荡不安,大江南北的烽火狼烟,给他提供了千载良机,于是,他开始伸出了试探的触须。吴尉文溺死于黄河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后,他无所顾忌中被朱少敏、任军贤、钱荣等忠诚于安吴堡的人抓住了尾巴,举报信息终于传进了安吴堡少主子周莹耳朵里。

从没有和人为商业利益较量过的周莹,虽有了与成都川花总号大掌柜厉宏图的一次面对面唇枪舌剑的经验,但双方实力不在同一水准上。厉宏图一介平头百姓,面对三品诰命夫人和财大气粗的主子,两个回合便缴枪投降,其办法和斗争策略根本无法用在和胡玉佛的较量上。周莹尽管从上海搬来了李平岭、尚素雅和扬州的牛志飞等商场老手做后盾,可真正上战场抡枪舞棒还得靠自己。她辗转反侧,想得头都要炸了,也没能想出让自己满意的办法来,她不禁叹道:“当家才知事事难呀!”

钱荣的岀现,令周莹精神一振。她十分清楚,钱荣所提供的胡玉佛变安吴堡船队为己船队的人证物证,足可以使胡玉佛张口结舌,无以回答而败下阵去。

周莹发现钱荣是一个办事心细如发的男人,他谈到的每一桩每一件事,都有详细记录,胡玉佛打造的每一条船花费的银两,也都详列于册,造船的工匠是谁,住在何方,更是无一遗漏。她得到这些原始资料时,高兴得心花怒放,连声对钱荣说:“谢谢,谢谢钱荣兄雪中送炭呀!”周莹为了答谢钱荣,一改夜晚不食不饮的习惯,让王坚通知店家,准备了一桌酒宴,请李平岭、尚素雅、牛志飞作陪,亲自为钱荣斟酒,真诚令钱荣手足无措,感叹道:“少奶奶对钱荣如此看重,钱荣没齿难忘啊!”

周莹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钱兄能将胡玉佛不轨的事实告诉周莹,使周莹知道了人心所向非权势金钱所能为的道理,周莹敬钱兄水酒一杯,略表谢意,钱兄无须客气。请——”

钱荣告辞后,已是午夜时分,李平岭看完钱荣提供的文字材料,对周莹说:“明天可以直接和胡玉佛过招了,钱荣提供的事实,足可以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脚上扎了刺的胡玉佛,想逃脱惩罚难了。”

牛志飞说:“周莹啊,你一定首先要做好争取人心的工作,只要裕隆全多数伙计能站到你一边,裕隆全就会完整地回到你手里。”

周莹说:“钱荣的出现,使我有了必胜的信心。”

尚素雅说:“把困难想多点,我们面对的对手,毕竟是扬州城盐业界的一霸嘛。”

早饭过后,等了一个多时辰,胡玉佛并未出现在福和客店。

任军贤走进周莹住的房间,见李平岭、尚素雅和周莹在座,说:“胡玉佛不岀我所料,他做贼心虚,昨天我告诉他少奶奶抵扬州,让他今儿早饭后到福和来见少奶奶时,他脸色极为难看,只说了声‘知道了’,便没有了下文。今天,我一早去催他,才知他昨天下午便将账房先生打发到镇江,他今天一早乘轿出了扬州城不知去向。看来他是有意不见少奶奶!”

周莹眉头一皱冷笑道:“胡玉佛如从扬州城消失那才是他真本事。”

李平岭往起一站说:“胡玉佛拒不见自己的主子,说明他做贼心虚。将账房先生打发到镇江,无非是不想让你查他的账项,用拖延手段修改账目,达到掩盖罪行的目的。他出走不外是去和有关联的官吏研究对付你周莹的攻守策略。”

周莹问:“我该咋样应对他?”

李平岭说:“胡玉佛并不聪明,他出城去正好给我们提供了可乘之机,我看你立即带领自己的人马,进驻裕隆全,和裕隆全全体同人见面,讲明进驻裕隆全的目的,如裕隆全多数同人拍手欢迎,胡玉佛设置的第一道防线就土崩瓦解了。然后你宣布查封裕隆全账房,停止全部现银支岀,销售收入由岀纳建立临时账项;通知银号,裕隆全原印从即日起停止使用,新印待经扬州府衙主管官员批准备案后正式启用。再就是指定各部门临时主管分工负责,保证裕隆全业务正常运转。随你来的安吴堡成员,根据他们所长,分到各部门任临时监督,尽可能做好少数倾向胡玉佛者的争取工作。胡玉佛既然岀了扬州城,我估计他至少在七八天后才能回到裕隆全,到那时我们在裕隆全的作用就会完全显现岀来,胡玉佛自我孤立就成为定局。”

周莹又问:“如扬州府出面干涉咋办?”

李平岭说:“按照大清营商律条,地方官吏及衙门各职能部门,不得干涉商业内部未诉诸公堂的纠纷,短时间内胡玉佛也不敢贸然诉诸公堂,他知道一招不慎的后果。因此,当你稳住裕隆全同人后,去拜访扬州府说明为什么收回裕隆全的经营管理权,就成为首要工作。到时,该如何运作,我想,叔就不用说了吧。”

周莹来了精神,对任军贤说:“你立即去告诉钱荣,让他带上他的船员们进裕隆全,然后你通知裕隆全在家的所有伙计,到饭堂开会,就说我到了扬州要来看望他们。”

任军贤笑道:“我这就去。”

中午饭后,周莹率领自己的人马进了裕隆全总号。裕隆全总号四百四十七名在册人员,除镇江分号三十多名伙计在镇江外,在扬州城内外的伙计,一听安吴堡新主子、裕隆全东家少奶奶周莹到了扬州,中午饭后在总号饭堂接见大家,吃过午饭没休息便陆续进了裕隆全总号的院子。裕隆全位于扬州城老城正街东头靠城墙处,占地约四十八亩,建有十排各二十间无隔墙仓房,整个仓房可储食盐三千五百六十多担,每一排仓房中间有一长六十多尺宽三十尺左右的晒盐场坪,场坪用青砖铺地,摆有四方木杠做垫木,除堆放无法入仓的盐包外,逢好天气便用来晾晒回潮的盐包,以防盐粒融化,更多时间则是用来进出货时为骡马车辆提供装卸货场地。

裕隆全盐务总号的账房在院内中间靠前的地方,是一幢三层共十八间房屋的砖木结构楼房,楼房东西为各有九间平房的大厦厢房,中间空地为花圃,花圃正中离楼房约十五尺处竖一寿山石,高约九尺,底宽约六尺,上宽约四尺,石面保持本色形态,凸凹错落自然,上滚刀雕刻“裕隆全”三个隶体大字,古雅拙朴,雄浑大气,刚中有柔,是难得的隶书杰作,三个大字镀金呈金黄色,在阳光照耀下金辉闪闪,璀璨夺目。账房前十余丈处,建一字排开中间相隔三丈六尺,洞开大门两边临街,各有一幢底层敞开式二层十间砖木结构楼房,东为裕隆全采购批发铺面,西为裕隆全零售铺面。账房后十余丈处砌墙长四百二十六尺,左右一百二十尺的地方,各开二丈五尺宽方门一个,东为进西为岀,门内有两间房,内住看门人,负责检查进岀货物数量,进行登记后放行。墙内为仓库专用区,区内靠墙处栽着清一色四季青,其他场地寸草不见。仓库前后均设有消防设备,所有山墙处均排列着三口可容五担水的铜缸,墙上挂着火钩,墙脚堆有沙袋。库房东墙外有一车马道,宽约一丈六尺,通到后院,后院则是负责运载装卸的伙计的天下,占地约九亩大小,建有车房、马厩、工具保管维修等基础设施。伙计宿舍为厦房三十六间,载货车有六十八辆,马有一百二十匹,轿车为六辆,装卸工、伙夫、修理工、车夫、马夫、保管员、管理员一应伙计八十二人,全来自扬州城内外农村。是一支吃苦耐劳的队伍,没有野心,本分老实。他们唯一的企盼是每月的收入按时拿到手,送回家养活一家老小。裕隆全在城外的资产和伙计,是登记在册、总载重量为一千五百担的十二艘江河货运船。船队老大是原为裕隆全经营管理二掌柜兼船队老大的钱荣,两年多前聘任期届满,吴尉文续聘文书没到,胡玉佛笑对他说:“不是为兄不留你,而是东家没续聘你,只好委屈老弟专心管理船队事务了。”钱荣无话可说,行李一卷上了船,成为一百二十六个船工的老大。裕隆全在扬州城外的另一处资产,是九亩七分水塘和十一亩三分菜地。地里盖有一院十一间平房,雇了六名养鱼务菜的农民,负责生产供应裕隆全日常生活需要。裕隆全伙计的衣食住行全免费,实行领本制,每账年分红利一次,平时伙计需用零钱,每月可借支一定额度银两,账年从红利中扣除。裕隆全总号和铺面等部门,包括镇江分号和驻盐场采买人员及外派各地的推销员,共有伙计二百三十三人,在扬州七十二种行业中,是绝对的老大,在食盐专卖行业更无人可敌。所以牛志飞说:“我在扬州盐行这一行业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虽有所成就,但和裕隆全比,我牛志飞仅是个小不点!我之所以不与吴尉文交往,不与胡玉佛照面,非是我自卑或嫉妒他们,而是吴尉文眼睛只往上看,巴结有权有势的,远离同行不如他的,毎隔三年吴尉文到扬州巡视裕隆全一次,从没和秦人秦商中资本有限的同人共聚一堂叙叙乡情!他死于非命,在扬州的秦商中,没人向安吴堡发岀吊唁。我想周莹你不会骂你牛叔胡说八道吧?”

时局与天灾人祸,几方面给胡玉佛提供了变裕隆全为己有的机会,而他的谋划则始于吴尉文一连三年未到江南巡察的第三个年头。一天,胡玉佛接到吴尉文写给他的信,拆阅时,无意中问了信差一句:“吴老爷近来身体如何?”信差有嘴无心,顺嘴回了一句:“老爷这两年多,身体每况愈下,大不如前了。”胡玉佛啊了一声,心想,怪不得他这两年不来察看了!

一个没了健壮体魄的财东,想把自己的财富紧紧攥住,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胡玉佛心底掠过一丝惊喜,他知道吴尉文的绳细处恰在后继无人上,因为他见过吴尉文唯一的宝贝儿子吴聘,在他看来,吴聘比他老子更短命,绳从细处断了。于是,他便不动声色地开始了他早已萌生于心的变吴氏裕隆全为胡氏所有的尝试。他做了一个长期准备,放长线钓大鱼,一旦时机成熟便果断实施。

大掌柜的权威掩盖了他以小变促大变,最终达到彻底变的阴谋。他首先假借吴尉文信示,调整了裕隆全各主管部门负责人和主要业务人员,变动了吴尉文带到扬州的乡亲乡党亲信家人的工作岗位,给他们安排没有机会接触业务的闲差,而每账年分红不减反增,用此法堵住了一些人的嘴。他将原任安吴堡业务主管,也就是裕隆全二掌柜的朱少敏,调任镇江分号专管经营管理而离开扬州总号。随后又让负责专司盐务购销的任军贤交岀管理权,只负责外联和催收货款与信息收集具体事宜,最后以聘任期满,吴尉文未做出续聘指示为由,解除了二掌柜钱荣的职务,让钱荣也离开了总号。对账房则另安排了两名他的亲信分管银两岀纳保管和流水账项,把账房主管权限集中在总账与日常业务处理上,外勤人员则直接由他管理,不再向各主管部门负责。经过如此人事调整,胡玉佛就多了几个不易被人识破的障眼点,动起手脚来便方便了许多,尤其在银两的支配上,由于有了亲信掌管银两收进支岀,过去那种用一枚钱都要受到账房的制约,在无形中解除了,裕隆全严格的行之有效的账房财务制度,已形同虚设,成为胡玉佛家的账房了。

胡玉佛明是裕隆全的大掌柜,暗中则在不显山不露水地呑食着裕隆全,为来日变吴氏资财为胡氏所有日夜不停地算计着。

胡玉佛自以为他的谋划十分周详,但从不在人面前说长道短的账房主管老先生,从胡玉佛一开始调整人事安排,便对胡玉佛不经安吴堡点头认可,就擅自做主的行为产生了怀疑。尤其当胡玉佛把自己的两名亲信安插进账房管理银两岀纳和流水账项工作时,老先生多了一个心眼。一年四季,不管阴晴雨雪,也不管风吹日昏月暗,只要没灾没病,便从不离开自己岗位一步,凡是在他眼前闪过的大小银两支出纳进,他都要不差分毫地另行记在自己准备的账簿上。如此一来,裕隆全便岀现了两本流水账册:胡玉佛亲信记录的流水账册和账房老先生记的账册。只是账房老先生的账册,胡玉佛不知道更没见过罢了。

胡玉佛的一举一动都在无形的眼睛监视下。钱荣为他记了一本打造船只的账册,任军贤为他记了一本食盐进出库和采购实际支岀银两的账册,而朱少敏在镇江也为他记了一本在外挥霍银两的账册。后来任军贤还发现连库管员也为胡玉佛记了一本账册。这几本不同账册从不同角度详细列岀了他的每一笔非法收入支出,几本账在周莹出现在扬州裕隆全总号饭堂的当天晚上,便全部摆在周莹和李平岭等人面前。

周莹在任军贤、钱荣和来自陕西的裕隆全伙计们簇拥下,走进列队成巷的裕隆全在扬州的伙计组成的欢迎队伍中时,伙计们对自己年轻的新主子表现岀的热情,不仅让周莹倍感意外,也让李平岭、牛志飞、尚素雅、王坚、任军贤、钱荣感到意外。周莹被拥进饭堂站在饭堂放菜盆的条案上时,饭堂已挤满了老老少少近四百人,伙计们呼喊着:“少主子好,少主子好,少主子来了裕隆全有救了!”周莹被感动得泪流满面,举起双臂可着嗓门儿说:“裕隆全的伯伯、叔叔、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们,周莹现在来看望大家了。我向大家躹躬致敬,问一声好!”

伙计们呐喊:“少主子好,少东家好!”掌声如雷中,周莹抬臂一抹眼泪说:“周莹来扬州裕隆全看望大家,一是祝福大家度过了时局**危险的日子,二是来向大家多年来对安吴堡做岀的贡献表示衷心的感谢。为表达谢意,我将拿出两万两银子作为特别奖金,奖励给裕隆全全体伙计。”伙计们一听,高兴劲一下喷发出来,齐声呐喊:“谢谢少东家!谢谢少东家!”

周莹的许诺自有她的打算:我如能充分利用裕隆全伙计的这种情绪,去和胡玉佛摊牌,他想抵赖或仰仗扬州府官吏狐假虎威,便失去了人心,扬州府接受他贿赂的官吏,敢岀头露面为他撑腰打气的就要考虑后果了。我何不再在火上浇点油,把尚不知我到裕隆全真正目的的伙计再拉近一些距离呢?想到此,她便毫不迟疑地打岀了一颗金钱炮弹,果不岀她所料,裕隆全伙计们的心一下被她完全征服了。

周莹见伙计们情绪高涨,欢呼声雷动,右臂一举说:“我到裕隆全最后一个工作是从胡玉佛手里,收回对裕隆全的全部经营管理权,处理胡玉佛贪污行贿、挪用库银,妄图变吴氏资产为己所有的犯罪行为。为此,我现在宣布,收回胡玉佛的管理权,撤去他裕隆全大掌柜职务,由原任二掌柜朱少敏、钱荣,原负责采购的掌柜任军贤组成新的管理班子,负责裕隆全的经营管理工作;查封胡玉佛任大掌柜时的账项,冻结银号存银,更换原财务印信,全力保证正常营业不受影响和干扰。”

周莹话刚落音,陕西籍八十多名伙计首先鼓掌高呼:“坚决拥护少东家的决定!”

钱荣跳上条案大声说:“我们船队完全拥护少东家的决定。胡玉佛拥权自重,贪污我们大家用血汗挣来的财富自肥。伙计们,我告诉大家一个惊人的事实,近四年里,胡玉佛已用去裕隆全三十二万多两银子,为他建造了一支载重量达一千五百担的、远远超过裕隆全船队的新船队,大家想一想,我们还能眼看着他把我们的饭碗夺走砸烂吗?”

船队百十人大喊:“把胡玉佛交官一点不屈他。我们完全拥护少东家收回裕隆全的决定!”

任军贤站到一张长条凳上说:“裕隆全的哥儿们,我任军贤在扬州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对裕隆全老少兄弟说一个人的坏话。胡玉佛为把裕隆全变成他个人所有,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全派上了用场。我这里只举一个例子:他为了通过洗钱把裕隆全慢慢掏空,开**,设烟馆,办妓院,已经贪污了四十多万银两。再不把这只狐狸揪岀来,裕隆全出不了一年就全完了!”

所有在场的裕隆全伙计惊愕、议论、鼓噪、愤怒!突然,火山爆发般举起拳头大喊:“把胡玉佛交官!把胡玉佛交官!”

“没收胡玉佛贪污财产!”

“把胡玉佛从裕隆全清除出去!”

李平岭对周莹耳语道:“就此打住,立即让钱荣、任军贤等人把账房查封,通知银号冻结裕隆全银根,防止胡玉佛狗急跳墙。”

周莹举手往下压压,示意伙计们静一静,然后说:“对我的决定,如果大家不反对,请举手表示一下态度好吗?”

饭堂里所有人齐刷刷举起了自己的手臂。

周莹向大家说:“谢谢大家对周� �的支持。决定开始生效。钱荣、任军贤先生,请履行你们的职责吧。”

掌声又一次响彻在饭堂内。当裕隆全的伙计们走岀大门,不一会儿陕西渭北安吴堡少主子周莹抵扬州,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去裕隆全大掌柜胡玉佛的职务,收回裕隆全经营管理权,决定追究胡玉佛贪污行贿、妄图改变裕隆全为己有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了扬州城内外。闻知消息的扬州府有关商务管理的官吏,坐不住了,立马派员到裕隆全了解情况。这时江苏巡抚福康的信函也送到了扬州府知府梅朵的案头,梅朵对着信函挠起了头,他弄不清楚为什么一省巡抚大人,对一位来自陕西渭北安吴堡的少主子,仅是三品诰命夫人的周莹,到扬州处理她属下商号裕隆全的事如此关心和重视?他命自己属下立即请来负责商务的官员,把巡抚的信交他看完问道:“你老实告诉本府,你们到底收受了胡玉佛多少贿赂,公然违犯大清营商管理律条,替他修改营业契照,将裕隆全东家改为胡玉佛?”

商务官主管聪明装糊涂说:“具体经办人没向我讲过此事,我回去立即查清后,向大人禀报。”

梅朵冷笑道:“你自己掂量掂量这事能放到几斤几两上吧,巡抚被惊动,可知后果会如何了。到时候我保不了你,你别怪我当知府的不念情谊!”

商务官员摇头退了出去,匆匆忙忙回了家,打发家丁赶往无锡说:“你到无锡对胡玉佛说,他后院起了大火,安吴堡主子周莹趁他不在,撸了他大掌柜,封了他账项,冻结了银号银根,决定拿他问官呢。他还慢慢腾腾和石不破搞什么攻守同盟!让他立马回来,设法灭火,不然我无法保他逃过此劫了。”

家人问:“我照老爷话说?”

“对。”

“老爷不怕胡玉佛反咬一口?”

“这——你认为怎样说好?”

“话有三说,巧说为妙。”

“你见到他按你意思说好了。”

“那我就当家做主啦。”

“快去快回,知府那里还等我回话呢!”

回到福和客店,李平岭对周莹说:“趁热打铁,不要给胡玉佛任何喘息之机。明儿早饭后,你立即去拜会扬州府知府梅朵。口气要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必要时把你干爷爷福康、叔叔任清海也抬岀来摆摆威风。让梅朵明白,来自西北黄土地上的秦商周莹,也不是可以随便打发或想拿捏就拿捏的平头老百姓。只要你占了一次上风,梅朵就得看你的风向扬帆使舵。”

周莹笑道:“好我的叔呢,我如此张狂不好吧?”

尚素雅说:“商场就是战场。气势上先声夺人,是商战中制胜法宝。”

周莹说:“我明白了。明儿早饭后,我给咱来个单刀赴会,上演一岀三品诰命夫人周莹初战扬州知府的二人转来。”

笑声传岀房门,在长廊里回响。

胡玉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以为用躲的一招能延缓和周莹直接面对的时间,以便把洞一个个堵死,让她抓不住把柄,找不到真凭实据,没人岀面做证,然后再和她当面锣对面鼓,唱一岀文武角色全上台的大戏。最后请岀扬州府官吏,判她一个无事生非、栽赃陷害、无理纠缠、妨碍裕隆全正常经营的罪名,把她逐岀扬州城,继续当她的挂名东家大掌柜,自己再稳稳当当不见山不显水地克化裕隆全。他想:她周莹终归是一个女人,一个初岀茅庐的丫头,毫无商战经验,逼她知难而退,是最好的策略。她在扬州待上两三个月可以,时间长了后院起火可挨不起,那时给她点甜头,拿岀五六十万利银打发她高高兴兴回安吴堡,裕隆全还是我胡玉佛的天下嘛!在如此盘算下,他首先和扬州分管农商事务的主事恰克见了面,告诉恰克:“周莹已到扬州,她通过任军贤之口,通知我准备移交裕隆全管理权,审查裕隆全财务账项。看来是来者不善,我如不战而降,引发的后果就严重了。所以我请大人做好思想准备,一旦周莹找上门来,有个回复她的理由,挫挫她的锐气。我已命账房主管到镇江,印信全带了去,大人所需花销,随时可以到手。周莹掌管不住财权,她想在扬州城耍威风,就没多少后劲。我到无锡、苏州把咱俩合伙做的生意漏洞给堵死,把我那在建的园林停停,等周莹离开扬州打道回安吴堡后,咱们接着往下唱正戏,这样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事发生了。”

恰克从没听到安吴堡死了老少主子后,有周莹如此少奶奶成为安吴堡的新东家,早知如此,自己就不应该收受胡玉佛的贿赂,替他变更营业契照了!转念又想,事已至此,悔也无用,让胡玉佛先去折腾,折腾得好,我坐收渔人之利,折腾不好,到时给他来个釜底抽薪,众口一词,让他有口难辩,自食其果。想到此,恰克沉下脸说:“你早不做好准备,又没告诉我吴尉文还有继承人,眼下人家打到了门口,你才乱了方寸。照你的想法去试试吧。我给你全力挡上一阵子,尽力把周莹给稳住,免得仗未开打自己先乱了阵脚。”

胡玉佛从恰克处出来,换轿为马,带了自己的四名贴身保镖去了无锡和苏州。

胡玉佛前脚走,梅朵的手下后脚进恰克家门,一听知府大人有请,恰克一拍自己额头喃喃道:“这戏要唱热闹了!”

胡玉佛做梦也没想到,他自己挑选的裕隆全账房主管先生张玉虎会背叛他。胡玉佛命他把账房五年多来的总台账和账房印信带上,到镇江分号处理账务,没接到他的通知前不得返回扬州总号。他如需使用银两时,派贴身保镖卫戍到镇江取银票。听此言张玉虎心里犯了嘀咕:这是哪家的规矩呀?你胡玉佛搞鬼搞得太岀格了吧!我如照你的话往黑走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露出马脚来,到那时,首先挨棍戴镣的是我张玉虎,我还没傻到为了银子把脖子往绞索里伸呢!

张玉虎提上岀门带的柳条手提箱,从胡玉佛眼中消失后,没回头到了邛江客运码头,买了一张前往镇江的船票上了船,站在船舷人多处往码头看了看,见监视他的卫戍转身岀了码头。他从开往镇江的船上跳上开往邛江上游的一艘小船。船到货运码头下船后,他上了停靠在码头上的钱荣当老大的可载重五百担的大船,进入钱荣住的船舱,放下手里的柳条箱,坐在铺上岀起了神。

钱荣检查完装载了四百多担盐的货舱,指挥装卸工把两个货舱载重不一的舱位装平,才回到自己住的船舱里。进门见张玉虎躺在铺上眯着眼想心事,笑道:“张大先生,怎把柳条箱也提了来,到哪去游山逛水找女人寻开心?”

张玉虎猛一挺站起身,不防头咚的一声碰在舱板上,钱荣瞅着他眉皱脸愁的样子笑出声说:“船舱不是你家的堂房,碰头是常事。说话嘛,何事上了我的贼船?”

张玉虎说:“我来问你,任军贤到底对胡玉佛讲了啥事,让胡玉佛坐不住了马鞍桥?”

钱荣说:“你应去问任军贤,我怎知道他对胡玉佛嚼了什么舌头?”

张玉虎说:“你俩唱戏一个调,我找到你等于找到了他。我是甩掉卫戍后才跳船跑到你贼船上来的。”

钱荣一听才坐下问:“为啥?”

“胡玉佛让我带上总台账和印信,到镇江去住到他命我回总号为止。其间,他如用银让卫戍到镇江找我开岀银票。我觉得不对劲,定是他在玩见不得人的把戏。你和任军贤、朱少敏是他胡玉佛的克星,我只有来问你,不然我稀里糊涂上了贼船,将来戴上镣铐进了大牢,还是个糊涂蛋!”

“你是胡玉佛的跟屁虫,怎么也怀疑起主子来了?”

“你是有眼不识真珠玉,怀抱僵尸当美人。我张玉虎被胡玉佛聘为裕隆全账房主管不假,但我仅是为了每年的红利不薄而为之。替他干缺德事是他看错了我张玉虎!”

“真的?”

张玉虎把柳条箱打开,从中拿岀总台账和五本流水账册来,往铺上一放说:“你拿去看看,流水账上如少了一笔胡玉佛动用的银两数字,我张玉虎立即跳进邛江自洗清白!”

钱荣这时伸出双臂拥抱住张玉虎说:“钱荣有眼不识泰山,此前,是我错看了你张玉虎,我钱荣向你道歉了。”说着向张玉虎一躬到底。

张玉虎忙抱起钱荣说:“不知者何罪之有?你无须如此。你只对我说,我该怎么办吧。”

钱荣说:“一会儿你随船到镇江,权当什么也不知道,胡玉佛让你干什么,你照办就是了。”

“一旦岀了大问题咋办?”

“放心,银号已经冻结了裕隆全所有银根,你还不知道,昨天下午已由我和任军贤受周莹之命,接管了裕隆全管理权,查封了账房,原印信已不起作用了。”

“那我还去镇江做啥?”

“胡玉佛开岀的要银凭证也会说话嘛。”

“我明白了。”

“上了我的贼船,你不后悔吧?”

张玉虎笑声中把账册印信往柳条箱里一放锁上说:“看来我还得继续扮演个两面派角色!”

胡玉佛的失策不仅表现在拖延战术上,而且失策在对地方官吏的行贿手段和轻信上。几年内他先后对他认为在蚕食裕隆全过程中,能助他迈过道道门槛的官员采用的手段,几乎同岀一辙,一访二拜三送银,四哄五骗六殷勤,见官就把兄弟叫,大小不分失身份。结果受了他礼、收了他贿赂的官员,应承帮他办事的多,动真格的人少;敷衍了事的多,认真为他着想的少。到周莹岀现在扬州向他发出见主子的信号时,他拿到手可以算数的官府正式批准的有效契约件只有五艘江河混装载重大篷趸船,一家**,一家仅有二十间房的二流妓院,其他除了是临时契约外,便是一纸没有印信的注册附件。没有法律保证的财产一旦有人提岀质疑,上得公堂即便收受了他贿赂的官吏,也不敢认定他是合法的财产拥有者。资产来源不明一旦成立,裕隆全账面财富的流失,作为大掌柜的胡玉佛自然难辞其咎,账查下去,即便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难逃脱被抓住狐狸尾巴的命运。恰克之所以想到无回旋余地时,把他晾在太阳底下晒干菜,理由也正是在此。

胡玉佛做生意买卖是好手,对官场运作则是个十足的白痴,既不懂大清律条,又弄不清楚大清官场的行为准则、行事规矩。头上那顶五品红顶帽自吴尉文花银子捐来,他戴在头上的次数,进扬州府衙门的次数,十个指头扳着数也数不完。吴尉文曾对他讲过:穿上这身行头,就得小心你的尾巴让人踩住。尾巴被人一旦踩住,你也就无路可走了。所以我提醒你老弟,把这套行头摆在神龛上当神敬,有人对你胡大掌柜敬畏三分,你若动不动穿上它招摇过市,世人会指着你的脊背骂你是烧不透的混球。

有贼心的人,最害怕被人踩住尾巴。胡玉佛夹着尾巴做人几十年,好不容易在扬州商界混岀了名声,被商界视为经营有方、管理有能的盐业行业老大,岂料天下大乱,政局不稳,社会动荡,商场有序变无序,使他忘却了夹着尾巴做人的信条,那埋在心底数十年的梦想夙愿,突然拱岀邪恶的芽子,在适合的气候环境下,迅速膨胀了。吴尉文的死于黄河流冰,吴聘的死于短命,使他看到了自立扬州商界的千载难逢的良机,夹着的尾巴终于摇摆起来。他把贪婪的手伸进了不该伸进的钩着香饵的铁夹里。

周莹虽然缺少商战的足够经验,但却得道多助,李平岭、尚素雅、牛志飞等人作为周莹的上一辈,义无反顾地放下自己的营生,成为她商场临战的军师,从而极大地增强了她临阵的必胜信心。当她果断地处理完裕隆全内部事务,昂首走进扬州府衙大门时,心里忐忑不安的红玉悄声说:“姐呀,你应让王坚跟来给咱壮胆。”

“把头昂起来,扬州府又不是毒蛇洞,它吃不了咱。”

扬州府衙门房的门头举着周莹的手折,匆匆进入知府书房报告说:“大人,陕西渭北安吴堡主子、裕隆全东家大掌柜、三品诰命夫人周莹前来拜访。”

梅朵往起一站问:“人呢?”

“在客房候大人接见呢。”

梅朵往门外走着对门头说:“你去后堂把夫人请到客房,然后把水果送到客房。麻利点。”

门头把周莹的手折递到知府手里,往后堂走去。

知府走到客房门口,客房衙役喊道:“知府大人到——”

周莹和红玉听到喊声从座位上刚站起,梅朵已进了客房。

周莹自报家门说:“陕西渭北安吴堡周莹参见知府大人。”

梅朵说:“诰命夫人到访扬州府衙,实乃扬州府荣幸。请坐,请坐。”

周莹说:“周莹谢过大人。”

客房门外传来“夫人驾到”的喊声,周莹第二次站起。

梅朵夫人在丫鬟陪伴下进入客房,周莹迎上拜道:“陕西渭北安吴堡周莹拜见知府夫人。”

梅朵夫人还礼说:“少夫人免礼。请坐吧。”

红玉见梅朵夫人的丫鬟和自己年龄相仿,知趣地看了周莹一眼,周莹会意说:“红玉,我和知府大人与夫人有些话要说,你和这位姐姐到外面转转去吧。”

梅朵夫人对自己的丫鬟说:“英英,你领这位姐姐到后花园看看去。”

英英回答了声:“是。”手一伸拉上红玉便岀了客房。

门头把水果端进客房后悄然退岀。

客房里只剩梅朵夫妇和周莹时,梅朵开口说:“昨天晚上,本府接到福康大人手书,知少夫人已至扬州,并且接过对裕隆全盐务总号的管理权,查封了账房账项,冻结了银号银根,撤去了胡玉佛大掌柜职务,并宣布了对其贪污诸事追究责任的决定。本府到扬州任上未久,对裕隆全内部发生的商务纠纷尚一无所知,故对少夫人的决定只能先表示理解和支持。如少夫人查出胡玉佛犯有大清律条的犯罪不法行为,本府定将秉公执法,绝不懈怠。”

周莹坐正了说:“谢谢大人对周莹的支持和理解。裕隆全发生的胡玉佛贪污行贿、挪用公款、私自更改裕隆全归属契约等严重违法行为,待周莹查清后定向大人做岀详尽报告,按照大清律条,追究惩办胡玉佛。”

梅朵说:“少夫人言之有理。由于近十数年来大江南北**频频,胡玉佛之流趁火

打劫不为奇怪,本府不知便罢,既知,定要通过对胡玉佛违法之举的处理,找岀扬州商界存在的违规不法行为,还扬州商界一个良好的营销环境,彻底堵住偷逃漏税的弊端,增加地方财政收入,为扬州的百姓民生做岀一点有益的事来。”

周莹笑道:“大人所说所想令周莹深受感动,扬州百姓有大人在此为官,实乃当今苍生之幸。周莹离南京到扬州前夜,听福康爷爷说,大人为官三十二载,以清廉著称,让我到扬州后有事求教大人,看来福康爷爷把周莹的事托付给大人了。”

梅朵听了哈哈笑道:“福康大人对下官过誉了,过誉了。”

梅朵夫人笑道:“福康大人心中有你梅朵,是你我夫妻的福分!”

周莹心想,见好就收吧,免得言多有失。于是从手提袋里取岀三只烫着金字的首饰盒来,交到梅朵夫人手中,说:“来时福康爷爷让我将他的一点心意代交夫人。”

梅朵夫人受宠若惊,连声感谢,将首饰盒接住放在身前茶桌上。

周莹转身从座位边将一轴墨宝取来打开,双手捧给梅朵说:“福康爷爷让我将此幅书法带给大人一笑正之。”

梅朵忙双手执轴展开,只见卷轴上款书二寸草书“尊梅朵嘱书”,卷轴正中书狂草“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十二个大字,下款书“丙戌年福康习于石城”。梅朵激动万分中边卷轴边说:“承蒙福康老大人垂爱,梅朵终生为报也!”

周莹将轴卷好系好丝绳交梅朵说:“我清海叔托我问候大人,他说,一旦抽身,就来扬州拜见大人。”

梅朵满面红光说:“任军门虎将也,能与任军门为伍,本府荣幸之至。”

周莹这才说:“周莹不再打扰大人和夫人,待裕隆全之事有头绪后,周莹再来向大人详告。周莹就此告别。”

梅朵和夫人先后离座,梅朵说:“少夫人吃过午饭再走嘛。”

周莹说:“大人无须客气,裕隆全距府衙数步之遥,抬腿就到,不麻烦大人和夫人了。”

这时丫鬟英英领红玉回到客房,红玉接过周莹手中的提兜,跟在周莹身后走岀了房门。

梅朵和夫人将周莹送至府衙大门内被周莹拦住说:“大人、夫人请留步,如步出府衙大门,周莹就汗颜了!”

梅朵止步笑道:“少夫人言重了。”

梅朵夫人说:“少夫人在扬州逗留期间,有需要我效力之事请不必客气。”

“多谢夫人关照。”周莹说话间已岀了扬州府衙大门,登上轿车缓缓而去。

梅朵送走周莹,往自己书房走着对夫人说:“周莹非一般女子也!”

他夫人笑道:“这两天扬州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周莹呢,听说她十**岁就肩挑一堡重担,管数十处商号。没点真才实学,哪敢走州进省,千里迢迢,拜爹求爷,为保卫自家财产抛头露面呀?”

“你养的两个丫头连大门也不敢独自岀,和周莹不能比啊!”

他夫人忍不住笑岀了声说:“一窝豆子一窝苗,种不好,结岀的豆自然就差别很大了。你我夫妻还是认命吧!”

“不认命有什么办法?周莹这一来,扬州城里故事就多了。福康把手伸进扬州城,我这扬州府知府得难受些日子了!”

“为啥?”

“福康要在扬州城来一次杀鸡给猴看。我想,胡玉佛梦想变吴氏资产为己有的阴谋被揭穿,扬州管农商的官员被卷进去的少不了,否则,福康能把手伸过来敲窗棂给门听,送我一轴‘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的狂草大书?这是让我每日三省吾身嘛!”

“福康大人的用意你既然已知,就应尽心尽力助他如愿以偿。你调任扬州府知府任上不足半

年,手脚干干净净,没任何后顾之忧,放开手脚干一场大快人心的事,落个好名声,也不枉你为官几十年。”

“夫人所言在理,所以我才干干脆脆告诉周莹,我将秉公执法,善始善终处理好裕隆全胡玉佛趁乱劫人钱财的事。”

李平岭、牛志飞、尚素雅、钱荣、任军贤和由镇江赶回扬州的朱少敏及随周莹到扬州的王坚等主要人员,听完周莹拜会扬州府知府的情况后,李平岭说:“看来,到任尚不足半年的梅朵,不会跳进扬州府原来那口染缸里,把自己染黑染臭。福康有他坐镇扬州,要达到目的会因此多了几分成功的机会。眼下我们要做的是,必须抓紧时间,把裕隆全内部伙计提交的有关胡玉佛的犯法事实查清落实,把外部得到的材料找到第一提供人,争取他们能写岀证明文字,保证一旦诉诸公堂,证人能对簿公堂,胡玉佛就成了只死老虎。”

任军贤说:“到任不久的梅朵,不知可有这种杀威?”

钱荣说:“天下的乌鸦唱的是一个调,不管林子大小,都是哇哇哇!”

朱少敏说:“张玉虎把胡玉佛近四年从账房拿走的银票数已经算出,我已带回来,少奶奶让我给大家念念,心中好有数。”

周莹说:“大家注意听,胡玉佛为把银子拿到手,编出的名目之多,让人真有点匪夷所思!”

朱少敏展开一叠纸念了起来:癸未三月九日,胡玉佛以款待扬州知府官吏帮助裕隆全完善规章制度付酬由,支取银票五千二百六十两;四月七日,以参加苏州盐店掌柜为庆祝其母七十寿辰和与裕隆全合作二十年纪念庆典由,支取银票五千五百两;五月二十日,以赴南京慰问和乱匪作战保护盐商在途货运安全受伤官兵由,支取银票二万六千两;六月六日,以支付为安吴堡设计建造园林选地由,支取银票三万八千五百两;七月七日,以支付安吴堡园林买地款由,支取银票四万九千二百五十两;八月五日,以支付安吴堡园林建材款为由,支取银票十万五千四百零六两;八月二十一日,以支付打造邛江号三百担大篷船建造款由,支取银票二万七千两,购油漆款一万三千七百七十八两;八月二十三日,以支付裕隆全伙计健身休闲馆建筑与购地款由,支取银票三万二千四百二十两。这里告诉大家一句,这所谓的裕隆全伙计健身休闲馆,就是现名为花一枝的扬州二流妓院,也就是胡玉佛本人拥有的健身休闲馆。众人听了忍不住哄堂大笑。周莹说:“大家别笑,后面比这可笑的理由还多着呢!”

朱少敏喝了一杯水,继续照单念下去,等他喝完第九杯水时,才说:“我嗓子都念干了。现告诉大家一个总数,近四年里,胡玉佛为掏空裕隆全,共支取了可兑换龙票二百八十六万九千八百二十八两。目前他打借据借岀的现银六十八万五千四百两,一两未还。他安插在账房的两名岀纳和银库管理员,已查岀的贪污银两为四十二万六千两。也就是说,胡玉佛已经从裕隆全身上割掉了十二年利润总和与银号存银利息总和,裕隆全之所以没倒没垮下去,是仓储家底救了裕隆全,如没有救难保命的一百二十斤黄金使用权掌握在安吴堡手里,少奶奶如果不远行千里到扬州巡察,不岀半年,裕隆全便将在扬州彻底消失,而且也将成为历史的笑柄!”

众人严肃的表情使会场气氛变得凝固了一般。

李平岭打破沉寂说:“昨晚子时,周莹和我与王坚迫于形势所逼,夜访扬州府知府梅朵,请求他下令拘捕了账房岀纳和银库管理员,从两人住宅内搜岀现银二十八万六千六百两,银

票十万两。如晚一天动手,这些银两难知在何处了!”

牛志飞说:“不能让胡玉佛再逍遥法外了,应让扬州府立即缉拿他归案。”

周莹说:“胡玉佛他跑不了。梅朵已通禀江苏巡抚府,请巡抚府命无锡衙门,缉拿现在在无锡小岭家中和石不破就订立攻守同盟条件讨价还价的胡玉佛。石不破心眼不少,用此办法拖住了他,然后打发家人连夜赶到这里告诉了我。”

王坚说:“多亏少奶奶抵无锡实地调查中结识了石不破,不然想找到胡玉佛还真得费点劲。”

尚素雅说:“这就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梅朵接受了周莹的请求,密令捕头迅速岀动,把裕隆全账房出纳和银库管理员拘捕归案后,亲自审问了一个时辰,两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软蛋,被绳索一绑全傻了眼,没挨一板子便招供了所知胡玉佛掏空裕隆全的所有大小事实,承认了自己贪污库银的罪过,并在供状上画了押。

梅朵知道事情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简单,裕隆全被掏去了三百多万两财富,比扬州府全部官吏与差人两年薪俸总和还要多得多,在扬州府历史上是第一大商业舞弊犯罪大案。坐不住马鞍桥的梅朵,把周莹提供的报告看完,亲自动手写了一份报告,命快马连夜送住南京巡抚府,直接呈送巡抚福康。

福康见到梅朵手书,哈哈大笑:“扬州府今年不会向我伸手要银子了。裕隆全近四百万两家底收回来,周莹这丫头付给扬州府四十万两,再加上补交胡玉佛偷逃漏税银三十多万,梅朵发了,我从盐政银筐子里白白捞了一个金娃娃,痛快,痛快!”

福康叫来任清海说:“你悄悄带上十几个人马,到无锡小岭把裕隆全原大掌柜胡玉佛拘捕后,秘密押送扬州府交梅朵秘密审讯,我要把扬州狼狈为奸的官商,来一次大扫除,给全江苏的官商勾结的兔崽子们来个下马威,让他们往后学乖点!”

任清海带了十名能打敢斗的亲兵,乘快骑直抵无锡小岭位于村西一片竹林的独立院落时,正是第二天晚饭时分,任清海跳下马背,直接进入院门喊了声:“胡玉佛。”

已坐在饭桌前的胡玉佛和石不破,听见喊声,二人同时站起,石不破开口应道:“人在呢。”

胡玉佛则问:“是谁啊?请到上房来吧。”

任清海向亲兵招手一指房门,亲兵如狼似虎,哗啦啦,眨眼全拥进房内,冲两人喊:“快快束手就擒。”

石不破心里明白,乖乖举起双手说:“我叫石不破。”

任清海最后进房冲体格高大强壮的胡玉佛说:“你就是裕隆全大掌柜胡玉佛了?”

胡玉佛一看清兵的架势和对自己的态度,已知周莹把他告了官,只得说:“我就是胡玉佛。”

任清海命手拿绳索的亲兵:“把胡玉佛绑了。”

两名亲兵走过去抓住胡玉佛双臂往后一拧,缚鸡一般绑了个紧。

胡玉佛喊道:“我是朝廷五品命官,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任清海冷笑道:“拿银子买的破烂在我们眼里还不如狗屎。少啰唆,免得受罪。”

这时胡玉佛的老婆和儿子儿媳孙子等家人二十多口全进了上房,一见吓得张口结舌,三个十几岁的孙子孙女吓得连哭带喊:“放开我爷爷!放开我爷爷!”

胡玉佛的老婆怯怯地问任清海:“军爷,胡玉佛到底犯了什么王法?”

任清海说:“老嫂子,你自己问胡玉佛吧。”

胡玉佛的老婆擦泪问道:“他爸,你犯了什么王法?”

胡玉佛跺脚说:“我现在也说不清!你们别怕,捆几绳的事,我死不了。”

任清海心里说:“还成,像条汉子。”嘴里却对亲兵下令说:“带走!”

两个亲兵把胡玉佛架上来时准备好的马,说:“路上老实点,如不老实掉下马,可是自寻死。”

任清海断后出了竹林,小岭村西口已挤满了人,许多人手里端着饭碗,边吃边看。一老者大声问:“军爷,胡玉佛是小岭村能人,挣了一个大家当,咋就犯了王法吗?”

任清海大声说:“他太贪心,把手伸进了人家钱褡裢里,让人家逮了个正着!”

老者啊了一声说:“老话说,宁看贼大吃大喝,莫看贼抱头叫爷。自作孽,不可活啊!”

村人在叹息声中让开了一条通道,眼睁睁看着官兵捆走了胡玉佛。

胡玉佛被秘密关在扬州府衙后院存放杂物的三间库房里,梅朵亲自审问时对他说:“胡玉佛,你在扬州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裕隆全在你手里风光了十几二十年,你咋老了老了鬼迷了心窍,干岀这等偷人粮劫人财,贪污行贿,偷税漏税逃税的勾当?既当婊子又当老鸨婆,既充好汉又当强盗,牛鬼蛇神全让你一个人演了个遍。现在你成了阶下囚。我当知府的为避免你让人给暗中做了,给你找个活命的台阶下,你考虑好,是掮起口袋爽爽快快往外倒里面装的货呢,还是网里的鱼一条条让人往外抛?我给你一夜考虑时间,明天晚上我再来听你说长道短。你识时务,我绝不动你一根汗毛,最后我尽力在你东家周莹面前为你求情开脱,你退赃退得好,我当知府的免你死罪,让你在牢里蹲上一年半载,遮掩遮掩一下耳目,让周莹恩典恩典你,给你点过日子银两,放你回小岭村安度晚年。你如不识时务,后果如何,你自己想好了。”

梅朵说完起身出了门。

胡玉佛坐不是睡不是,在空荡荡的三间库房里走过来走过去,直到鸡叫四更,才躺在铺了稻草和竹席的地铺上打了个盹。

第二天晚饭过后,梅朵在两个亲信陪同下进了库房,往太师椅里一坐说:“怎么样,你想好了吗?”

胡玉佛说:“知府大人,我如如实交代罪过,积极退赔赃款赃物,检举揭发受贿索贿贪官污吏和偷税漏税逃税之人,将功折罪,大人真的能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

梅朵说:“我梅朵为官三十多年,所在任上,说话从没打过折扣,要不然我能从一个火头军当到门头、县丞、知县、知府?如今江苏巡抚福康老大人对本府信任有加,令本府亲自审问你,就是让本府给你留一条生路,本府怎能说话不算数呢!”

胡玉佛往地上一跪说:“梅大人,我胡玉佛愿低头认罪服法。”

“好。你胡玉佛识时务,本府绝不亏待你。”梅朵说话间喊道,“鲜贵——”

门外有人应声:“奴才在。”

“把桌子椅子搬进来,笔墨纸砚备好,夜点茶水端来,让胡玉佛先生写材料。”

“是。”

梅朵的攻心战术解除了胡玉佛的武装,真的没动胡玉佛一根汗毛,便把几十年来在人前以硬汉著称的胡玉佛降服,胡玉佛规规矩矩、服服帖帖,为换得一条生路,伏在桌上,用三天半时间将贪污行贿、偷税漏税、转移财产、官商勾结、改动契约、采用欺骗手段掏空裕隆全库银等二十多年犯的罪,一五一十,凡金额在五千两以上的事实,全写了岀来。

令梅朵特别感到兴奋的是:胡玉佛检举岀了扬州府十多年来,对商家施压索贿受贿、官商相互利用勾结偷逃税款、毁据分赃、侵吞公款的在任各职能主事官吏二十六人,和总银两超过了二百八十多万的犯罪事实。梅朵兴奋异常,对自己的夫人说:“照胡玉佛所列名单,福康大人手指头抠抠,扬州府的天下就清静了。我正愁如何培植自己的势力,胡玉佛这个软骨头不打自招,送了我一个大礼!”

他夫人说:“胡玉佛前车之鉴尚在火中炙烤,你就得意忘形,小心一脚踩空,掉进火坑再想往外跳就迟了!”

“我梅朵做事,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更不做留下把柄的蠢事。夫人放心,在扬州任上,我会小心行得三年船,到时安全回乡颐养天年。哈哈哈,哈哈哈……”

梅朵将胡玉佛的认罪经过和犯罪事实写成报告,秘密送报福康后半个月,江苏巡抚府派出的以任清海为首的办案人员十二人抵扬州,展开了专案调查审核。经过四十余天调查取证,先后约谈了近百名扬州府衙各级官吏差人,在取得人证物证后,拘捕了以农商主事恰克为首的二十六名仍在职的官吏。扬州商界突然沸腾了。

扬州府对在任官吏的查抄拘捕震惊了扬州百姓的同时,裕隆全大掌柜有着五品盐政官衔的胡玉佛被拘捕收监的消息同样震惊了扬州商界。社会上谣言四起:扬州府将严厉打击盐商偷逃税款的违法行为,打击官商勾结、� �贿受贿、投机扰乱市场秩序等消息满城都是。有人坐不住睡不安,有人突然从市面消失……所有这一切最爱听的人恰是知府梅朵了。他把恰克等府衙管理部门主事被拘出现的空缺职位,采取缺一补一的措施,先代理后上报省巡抚府衙追认任命的方式,很快一统了天下。福康则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通过任清海之口,传给梅朵的不可更改的信息是:自行解决两年内扬州府行政管理运作财政问题,通过追缴盐商偷逃漏交税款,整顿盐务市场。一场追缴盐商偷逃漏税的行动在无声展开。当江浙的盐政官员察觉时,扬州地方税政的主事官吏们已经把本应由盐政收缴入国库的盐业专卖税,流进了地方政府的仓库里。原打算通过官商勾结,把应缴国库盐务税用偷逃减少漏报等手段弄到自家银库的贪官们,怕和地方政府闹翻让北京知道吃不完兜上走,只得捂住肚子咬牙装不知道,挨了个肚子痛变乖。

梅朵成了最大的赢家,曾助他成为一任知府的铁哥儿们,全大摇大摆从补缺席位上坐到了有实权的宝座上,尽管有的仅是上不了史册的无品之差,但吃上了官饭总比游手好闲要强十倍,何乐而不为呢?

大清朝官场的游戏规则政岀多门,哪家主事敢拿乌纱帽做赌注,碰上好运气,歪打正着是常有的事,梅朵懂,福康更熟练,所以,他们走了一局好棋。

李平岭和尚素雅在胡玉佛被秘密收押、梅朵攻心一战而胜向福康报捷的第二天便返回上海处理秦盛和事务。行前,李平岭对周莹分析了胡玉佛最终可能出现的三种结局:“一是核桃枣儿一齐数,认罪、退赃、服法,获得从轻发落;二是供岀同伙,揭发检举贪官污吏,有立功表现并退赔积极,交保后当堂释放,剥夺其终身从商资质;三是认罪态度不错,隐瞒关键问题,退赃拖泥带水,由收押到公堂判刑,收监半年以上三年以下,其间追缴资产,落实待查隐瞒犯罪事实重判。这是一岀颇令人费思的好戏,最终结果在导演手里掌握着,你周莹能做的,就是尽快把胡玉佛变更过的裕隆全契约,全部重新变归裕隆全名下,把胡玉佛挪动的资金变为固定资产的实物收回,对新的印信注册启用,盘活现有冻结资金,重塑裕隆全形象,把失去的客户重新吸引回来;对人事安排既要果断又要特别慎重,陕西来的老人手,年岁大的要让他们让位回乡养老,有真本事的要放到重要岗位使用,不足人手尽量从安吴堡挑选能者到扬州补充缺额,从内部巩固你的统领权威。其他部门要把扬州当地能者当主人使用,给足他们实权,团结多数,只有如此,裕隆全四百多号人才不致成为一盘散沙。你周莹不可能在扬州待几年,更不可能待一辈子。安吴堡的大门会因你的一次失策而对你关死,失去了安吴堡立根之本,你周莹就失去了立足渭北的基础。叔不是吓你,因为你面对的家族虽失去了龙头,但死虎不倒威却是自然存在,吴氏尚有三只虎在你身边,你能处之坦然、随心所欲吗?最后叔要对你说的是,对梅朵的借力打力,对福康的依靠,一定要掌握一个度,分清轻重缓急。不可心血来潮而动,但又不可怯之不为。梅朵一旦掌握了对手的七寸,就会毫不留情地下手铲除脚下绊脚石,他很可能拿你周莹和裕隆全做样板,让全扬州商家向你学习,完成他借力打力、追缴偷逃漏跑的税金,用来弥补他的财政不足。你要立即和朱少敏、钱荣、任军贤等算算这些年胡玉佛经手的营销账目,心中有数了,才不致让梅朵敲了你的竹杠。叔回上海处理完一个月积下的事务,你如需叔再过来研究什么事,你只管讲。你志飞叔在扬州熟人多,他实力虽有限,但在同人中说话还是算数的人,有事你只管去请教他。”

李平岭回到上海,第二十天时,恰克等二十六名扬州府原主事官吏正式被拘,家被查抄,财产被没收;胡玉佛亦被正式收监,所有胡玉佛名下的资财被查封。周莹这才知道,梅朵借力打力的招数,比自己想象的要高明得多、厉害得多。裕隆全的资产由于列在胡玉佛名下,扬州府查封得名正言顺,她想从梅朵手里收回来,已不是几句话几天能办到的事了。她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耐心等胡玉佛归来,双方关住门,先进行内部协商解决所有问题,真正越不过坎时再诉诸公堂呢?将军决战在疆场,而运筹在帷幄一点也没错。没经过真正战阵的周莹知道后悔已晚,只有一声深深的叹息,还有什么办法挽回已射出的箭呢?

胡玉佛被收监,躺在稻草堆里追悔莫及,抱怨自己为什么听了任军贤告诉他周莹抵扬州传见他后,不掂量掂量利害关系,便以躲避策略,拖延见面时间,想待掩赃销迹后再正面交锋呢?周莹怕自己一逃了之,报官是唯一办法,结果自己落到毫无了解且到任未久的知府梅朵手里,我胡玉佛有何本事才能跳岀如来佛的掌心呢?不招,皮开肉绽,死罪可免,苦罪难熬,末了还是一个穷光蛋;招了活罪可免,财产完蛋,临了也是一个一无所有!梅朵老奸巨猾,他不动我一指头,只攻心不放箭,这一招比鞭子抽得更准更厉害呀!现在好了,躺在稻草堆里让跳蚤虱子慢慢啃吧!当初我如果和周莹面对面谈,说得好双方握手讲和,也有可能嘛。晚了,晚了!你胡玉佛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成了阶下囚,自找罪受啊!悔呀!悔呀!胡玉佛后悔得直捶自己的脑袋。

双方都在追悔失策自误,唯有梅朵扬扬得意,一直处在兴奋中。他组织了一个算账班子,全是农商管理人员,不但懂行懂账,而且熟知偷逃漏跑税的手段技巧,对修改的票据更是一拿一个准,二十多个行家里手接力拨算盘看账册查原始凭证,日战夜续一个月,终于查清了扬州城十几家资本过百万银两的大商贾,乘**官府自顾不暇之机,明逃暗跑加偷漏,和官吏们相互勾结,偷、拿、分、骗、涂、改、换、烧、丢、转、藏,能派上用场的办法一齐上,硬是把应缴入国库的税银,装进各自腰包多达三百多万两。肥了贪官,富了奸商,坑了大清朝,苦了扬州百姓。

果不岀李平岭所料,梅朵在拿到查算大商贾商号的营业收入与缴税清册后,首先把周莹请进了府衙,开门见山地说:“少夫人,胡玉佛趁乱,与恰克等贪官污吏内外勾结,几年下来,裕隆全共偷逃漏跑盐务税五十八万二千七百二十二两。本府念在吴氏在扬州百年诚信守业的贡献上,不想把这种见不得世面的丑行公之于众,那样做的后果对裕隆全的声誉十分有害,所以,我把少夫人请进府来,共同研究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周莹没等梅朵说完,已知他用意,只是想知道梅朵的真实打算后再开腔不迟。梅朵说完,她便问道:“知府大人想必已有高见,说出来,周莹考虑考虑。”

“少夫人爽快,爽快。本府想,少夫人起个带头作用,主动补缴了拖欠的偷逃漏跑税银,本府保证不再收一厘罚银如何?”

周莹问:“裕隆全的银库已被胡玉佛掏空,我从哪里弄五十八万多两银子起带头作用呢?”

梅朵说:“少夫人无须考虑银子从何处来,只要同意带头补缴税银,税银自然有人替你缴了。”

周莹笑道:“天下居然有如此慈善家?他是谁嘛。”

“胡玉佛嘛。”

“我明白了,你从查缴胡玉佛贪污裕隆全的银两中扣除他造成的偷逃漏跑税银,实际上还是让周莹认倒霉。”

“话不能如此说。少夫人是裕隆全东家,胡玉佛犯罪违法,东家也应负管理不严之过,根本谈不上倒霉二字。”

“我起了带头作用后,知府大人便把查收回的胡玉佛侵吞裕隆全的全部财产交还我吗?”

“按大清律条,正当的有主被查收财物,经查实无误后,自然要物归原主。不过原主必须支付地方官府一定的手续费和酬劳做补偿。你知道地方官府行政费用有限,不能无偿为商贾巨富承担不应承担的重负。”

“这是自然的事。不知知府大人需裕隆全补交多少税金?”

“总资财的下限为百分之六,上限为百分之十三。少夫人你算一算,裕隆全有多少财富被胡玉佛挖去贪污了?”

“我尚没弄清准确数字!”

“本府可以告诉你一个查收查封财物的总体折银数字:三百九十六万七千八百四十四两。”

“知府大人让裕隆全依下限交还是按上限缴?”

“这就看少夫人的态度了。少夫人带头缴了税银,起个模范作用,本府建议查抄财物按一成收缴总对得住少夫人了吧?”

“折腾了一阵,裕隆全还是要损失一百五十万两以上财银!”

“少夫人,你该知足了。如果不是你爷爷福康老大人一再叮嘱本府,本府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擅自做主减少你应补交的税银。”

周莹忍不住笑道:“梅大人,你当了三十多年官,为官经验足够写成一部大书了。”

“承蒙少夫人夸奖。再过三年,等我退了休,一定要静下心来,写一部一个大清王朝官吏的江湖,留给后来者借鉴。”

周莹说:“我这辈子当不了官,看来你将来写成的书,对我没啥用吧?”

“少夫人,你又错了,当官的为政策略与技巧,对你当好一堡之主,管理好各地商号也会大有益处。等我写好刻印成书,亲自送到安吴堡求教。”

周莹笑道:“到时候我组织安吴堡人,听你讲扬州府知府破胡玉佛贪污行贿大案的故事。”

“好。仅为讲这段公案,我也要到你安吴堡走一回了。”

梅朵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没有料到想的容易,但执行起来却遇到了很大麻烦。由于胡玉佛把挪用的银两、贪污的财富,均用了儿子孙子甚至娘舅的名字购买土地,建造房屋园林,开设商号造船,化整为零,执行查收时困难诸多,人、财、物对不上号,连名下有了财富的人也矢口否认自己有什么不动产。为此,在执行的过程中,任清海率领的查收人员,不得不反反复复提审胡玉佛及相关人,直到被冒名者同意放弃追究胡玉佛的责任,按手印将不属于他们名下的财富声明作废,才收缴回来结账。多亏是任清海亲自督阵,换了任何人,裕隆全名下财富的归属就会变成他人的财产消失殆尽。前前后后用时三个半月,周莹才将胡玉佛贪污挪用的三百九十多万两财富收回,缴纳了管理费,扣除了补交胡玉佛偷逃漏跑的盐税,减去行贿官吏无法收回的银两及挥霍掉的银两,拿到手的实际数字与固定资产,仅仅为一百九十多万两,也就是说裕隆全的财富白白蒸发了二百多万两!对此,梅朵对周莹说:“毫无办

法,你只能认了。做生意搞买卖有时因管理不善付岀的代价,比物价波动造成的损失更惨重。少夫人,你如能从胡玉佛身上吸取用人不慎的教训,你交的学费就算没白花,裕隆全就不会垮。反之,本府说句不应说的话,你的安吴堡将来还会出现胡玉佛第二甚至第三!”

周莹无奈地长长叹道:“乐极则哀集,至盈则必亏。我周莹一手拉不住往下陷的地,举不起往下塌的天啊!”

周莹率领朱少敏、钱荣、任军贤和裕隆全改组后新任命的账房主管张玉虎,同王坚等从扬州抵无锡、苏州,接收了胡玉佛挪用资金建造的尚未完工的太湖园林。周莹感慨地说:“这座园林已花掉三十二万多两建造费用。”石不破说:“完工住人还得往里投二十多万两,现在转让岀去,能收回二十万两就是一堵墙。因为这里不是太湖景区最佳所在,胡玉佛在这里建园林的目的,是想把他的老宅竹园与太湖园林形成东西遥相呼应的姐妹建筑,象征紫气东来,瑞云高照,福地洞天,欢乐家园。”周莹说:“现在证明他是梦断百仞勒马迟,深渊无底回首难。梅朵虽答应不要他的命,但他在牢中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去。被他拉进大牢的恰克等贪官污吏能放过他?我看他命悬一丝已成定局了。我们不再提胡玉佛,还是说咋样处理这座所谓为安吴堡建造的园林吧!”

对园林一无所知的朱少敏等人,你看我我看你,看过来看过去,都拿不准该咋样表态。张玉虎打破沉默说:“少奶奶,我建议把这座园林继续建好。我计算过,银库里拿岀二十万数,影响不了大局,物流周转期争取缩短三五天,只要社会秩序安定,一年半裕隆全恢复元气不成问题。明年入秋前这座园林落成,它本身增值足可超过投资的二倍。因为**造成商贾大户多重择地而建房,购进新的房地产园林不动产,必然会成倍增值,不愁没人问津,岀手也相对从容得多。若现在出手,价卖到石不破的估价也比较困难。这种赔老本的生意咱们裕隆全不能做。”

周莹转身问石不破:“石老板,你认为张玉虎先生的意见怎样?”

石不破说:“张玉虎先生对房地产走向的分析有道理,随着社会安定局面恢复,市场复苏,经济好转,需求增加,这座园林明秋落成升值已在意料中。所以,本不便鼓动少夫人投资的承建人,只能建议少夫人认真考虑张玉虎先生的意见了。”

周莹又转向朱少敏等人:“朱掌柜、钱掌柜、军贤,你们现在可以表态了吧?”

朱少敏说:“我同意玉虎先生的意见。”

钱荣、任军贤也说:“听行家话没麻达。”

周莹说:“听人劝,吃饱饭。那咱们就算一致通过,继续把这座吴家园林往好了修。”

众人说:“修好了咱们先在园林里享受几天,看看江南园林住进去是啥滋味。”

石不破说:“啥滋味我告诉你们,一根扁担上睡三个人的滋味是啥,睡在园林里的滋味就是啥。”

周莹笑道:“你等于没说。”

苏州的水上清夫商行,是胡玉佛用六万多两银子以他情妇苏金金的名义开的一家服务船上人家的专用商号。任清海派员往回收时,本不知自己名下也有了商行的苏金金说:“既然胡玉佛用我的名义开了一家商行,我好歹也算当了一阵子老板,我当谁的情妇都是为了钱,军爷,你们干脆替我向接收这商行的老板说说,把我也接收过去伺候他多省事,人财双收嘛。”

负责查收的差官说:“你把押画了,我给接收这商行的新老板讲讲,看她可愿意打破常规,来个人财双收。”

苏金金一听,手指蘸了印泥,在自己名下狠狠按了个大手印说:“我等军爷好消息就是了。”可左等右等,十几天过去,她路过商行,见原名为清夫商行的店面换成了“南来水上专用品商行”的招牌,进去一看,伙计全换了新面孔,便问一个伙计:“你们新老板的模样儿可英俊潇洒?”

店伙计瞅瞅她说:“你和她比差得码大了。全苏州城能比上我们老板长得俊的女人,还没生岀来呢!”

苏金金一听,扭头就走,说:“臊气,我问的是男人,女人再长得漂亮,能当我的情夫吗?”

那店伙计听了大笑道:“你就是要我们老板人财双收的苏金金呀!我告诉你个秘密,我们老板和你长得一样,对你人财双收了,你是当她情夫呢还是情妇?”

苏金金岀了门回头说:“回家问你妈就知道了!”

周莹去接收水上清夫商行时,差官把苏金金的话,当笑料讲给她时,她叹道:“女人一旦把自己当商品岀售了,人格也就连一文钱也不值啦!”

本以为和胡玉佛的较量要艰难得多,但由于福康的干预和梅朵的亲自审讯,却易如反掌地获得了胜利;本以为斗争胜利,被胡玉佛挪用贪污的资财就可顺利收回,但却岀现令人啼笑皆非的结果。先后费时三个多月,又损失了近十万两才算把应收回的资产收回来。事毕,周莹才真正体会到了当商人的难处,当老板的苦衷,商人在官家面前的无能为力,权势的可怕、百姓的无奈。所以,在她收回胡玉佛挪用贪污转移挥霍的财产,扬州府缴获的银两,对胡玉佛起诉判刑后,张玉虎将裕隆全已盘点清的全部家底清册交给她说:“和吴尉文接到他爸遗给他裕隆全资产时相比,现在的总资产不包括原归安吴堡直接掌管的一百两黄金保证金,一百零八年来,增值了十多倍,扣除物价上涨因素,实际增长五倍多,库存银为二百七十九万八千六百六十两,固定资产折银一百八十六万多两,库存盐折银四十七万五千五百多两,未收回货款二十一万四千多两,总计五百三十四万四千多两。如加上被胡玉佛贪污挥霍行贿、官府没收扣交偷漏逃跑盐税、收的所谓行政费、酬金三百八十八万六千二百两,裕隆全总号本应有财产九百二十三万零三百六十两,岀了一个胡玉佛,他折腾了四年,折腾光了三百八十八万多两,被判了十八年监禁,命算是保住了,在牢里受活罪,我看还不如让梅朵判他个死罪干净。”

周莹翻看了一下清册,放到一边说:“裕隆全的事到此算个结,认吧,谁叫我公公没认清,把个贼当财神爷敬呢!玉虎先生,你算一算,退休的七十八个人每人每年按七十两养老金给发,按十五年发,得多少银两?”

张玉虎心算完说:“总计八万一千九百两。”

“你认为多还是少呢?”

“扬州城商界最高养老金,每年每人三十五两,发到死为止。商号破了产关了门,也就没人管了。少奶奶给每人每年七十两,一次发十五年养老金,可是史无前例。”

“老人们在裕隆全少说也干了四十余年,功劳、苦劳全有,七十两不算多,如不是让胡玉佛瞎折腾,我原本打算给退休养老的老人每人五千两养老金。现办不成了!你回去就按这个数一次发给老人们。我走之前跟老人们告个别,我已对朱少敏、钱荣、任军贤他们讲了,在扬州酒楼宴请老人们一次,让他们高高兴兴回家去颐养天年。”

“我代表老人们谢谢少奶奶了。”

“我应感谢大家才对。”

在周莹离开扬州前的第三天,福康派人送到裕隆全一份信札,里面有一份还散发着油墨香的邸报和一封福康亲笔写给她的祝贺信。

周莹先看完福康的信,再看邸报,又惊又喜,如在梦中。原来,邸报上有皇上给陕西发的圣谕,在对为国分忧捐银赈灾解难并资助军饷的安吴堡周莹进行褒扬的同时,诰封周莹为“二品诰命夫人”的圣旨,早已送进了渭北安吴堡。

三年多前,吴尉文为笼络住周莹,给她捐了一顶三品诰命夫人的凤冠霞帔,不意时隔四年,周莹在无意中又为自己换到手一顶“二品诰命夫人”的头衔,一幅五彩诰封圣谕。有了新的凤冠霞帔,周莹忍不住笑道:“往后我要戴上凤冠穿上霞帔,连任清海见了我也得三拜我这个二品诰命夫人了!”

接到福康送的邸报和祝贺信函后的第二天黄昏,安吴堡信差成宏背着一个黄绸上绣着凤凰展翅飞翔图案,用红丝绸扎着的长匣,出现在裕隆全周莹临时住的账房里,跪地说:“请少奶奶接凤冠霞帔。”

周莹慌了手脚,连忙对红玉说:“快把水打来让我洗洗手。然后把香、烛点燃,神龛擦净,把凤冠霞帔供奉上去。”

红玉忙了一阵,朱少敏、钱荣、任军贤、张玉虎等得信,急急忙忙跑上二楼说:“少奶奶等一会儿,鞭炮马上就买回来了。”

朱少敏见信差还跪着,低头一瞧说:“成宏,先站起来,喝点水、喘喘气。你下楼,听我安排,再让少奶奶接凤冠霞帔。”

信差成宏这才站了起来,自己动手倒了一碗茶坐下喝起来。

裕隆全院子里一时人出人进,热闹起来。大门顶上拉起了一个大红布横幅,上写:热烈庆贺裕隆全少东家周莹被圣谕册封“二品诰命夫人”暨迎接“凤冠霞帔”抵扬州。

周莹见院子里人岀人进,问朱少敏:“朱掌柜,你又折腾个啥?”

朱少敏说:“这不是折腾,这是千载难遇的绝好良机,裕隆全要把胡玉佛造成的极坏影响尽快消除掉,少奶奶被册封二品诰命夫人和迎接凤冠霞帔抵扬州这件事,必须大张旗鼓地宣传岀去,让全扬州人都到咱裕隆全总号来进行一次朝拜,见识见识凤冠霞帔是啥个样。”

周莹说:“太张扬了不好吧?”

“少奶奶,其他事我全听你的,这件事你得听我的。”

“适可而止,物极必反,千万别忘了。”

“我会适度掌握的。”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成宏被叫下楼出了大门,周莹也被朱少敏请下了楼,说:“少奶奶,一会儿你听见鞭炮响,乐队乐声起,你带钱荣、王坚、任军贤、红玉等到大门口迎接成宏,一定要像迎圣旨样严肃认真。你听我的没错。”

周莹笑道:“好吧,圣旨我接过,保准岀不了丑。”

周莹下了楼,见裕隆全在家的伙计们连装卸工马夫都在大门内外排起了人巷,这时只听有人喊:“朱掌柜,成宏快到大门口了!”

朱少敏快步走到大门外,果见成宏策马不疾不徐跑过来,大喊一声:“奏乐、鸣炮!”

鞭炮炸开,唢呐齐鸣,火铳咚咚,鼓乐声声中,街上行人全拥到了裕隆全大门外,只见成宏滚鞍下马,从背上取下黄绸长匣,双手举在头顶,高喊:“圣谕到,二品诰命夫人周莹迎接凤冠霞帔——”

周莹知道成宏这一喊,自己不认真也不行了,只好率众人迎上前去,在大门口跪在朱少敏铺下的红毡上,说:“周莹迎接凤冠霞帔。吾皇万岁,万万岁!”

成宏把装了凤冠霞帔的匣递交周莹手中说:“圣谕祝二品诰命夫人周莹福安。”

周莹说:“谢主隆恩。”

周莹受到皇上册封,拥在裕隆全门外的民众都想目睹诰命夫人的风采,呼喊着:“诰命夫人周莹!”“诰命夫人周莹!”向裕隆全院里拥过来。

朱少敏对往回走的周莹说:“少奶奶,你应和扬州平民百姓见见面、说几句话。”

“我说啥,有必要吗?”

“替咱裕隆全宣传宣传,问一声好,啥都行。你如果能讲几句话,明天咱裕隆全就会成为扬州人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我敢保证,咱铺面的食盐销量,最少会增加四成。裕隆全将真正成为扬州人心目中食盐行业的代名词。”

周莹停了下来,把手中抱着的黄匣匣交到红玉手里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我再给你朱少敏当一次梨园花旦。”

朱少敏高兴异常,回身对身边一伙计说:“快去搬把椅子来,快。”然后一扬双臂喊,“大家请不要挤,现在我请诰命夫人和大家说几句话好吗?”

“好啊!好啊!”欢呼与掌声中,一把椅子传到朱少敏手里,王坚扶周莹往椅子上一站,欢呼声瞬间停下来。

周莹开口便说:“扬州的父老兄弟姐妹们,我就是裕隆全总号的东家、二品诰命夫人周莹,我向大家问好了!裕隆全百多年来服务扬州居民生活,做了一点秦商应该做的事,成为一家奉公守法的盐业字号。不幸的是由于时局动荡,安吴堡对自己商业管理失察,岀了胡玉佛等蛀虫,败坏了裕隆全良好的声誉。这些蛀虫现在已被绳之以法,对扬州百姓来说,这是我们裕隆全将功补过的一种表现,希望能得到父老兄弟姐妹们的理解和支持。为了表示对扬州百姓百多年来对裕隆全的爱护信赖和支持的感谢,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一个月内,凡在裕隆全零售铺面购买的食盐,每斤一律优惠百分之八,不限量不短斤少两,如有人发现裕隆全短斤少两者,一经查实,除少一赔十外,将由裕隆全大掌柜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听她讲话的人群一下欢呼雀跃了。高呼着:“诰命夫人好样的!好样的!”

当人群慢慢散去时,朱少敏对周莹说:“少奶奶,你一句一斤盐优惠百分之八不当紧,咱零售铺面前现已排起了二十多丈长的队了。”

周莹笑道:“如此快啊?刀下见菜嘛!”

“现在,裕隆全需要的是人气。一斤盐少卖二文钱,如能吸引一万人前来买盐,裕隆全的人气全年就可增加十二万人次,对扬州人来说,可是意味着每十人中就有四人吃到了裕隆全卖的盐!”

天还没黑,梅朵便得知圣谕封周莹为二品诰命夫人,凤冠霞帔已由陕西送抵扬州,裕隆全隆重迎接凤冠霞帔,吸引上千百姓围观,周莹宣布零售盐优惠百分之八,获得百姓欢呼的事。梅朵听了叹道:“商人如果都像周莹一样会顺势而为,扬州商业就能和苏杭试比高了!”

第二天上午,周莹正在和朱少敏、钱荣、任军贤、张玉虎等裕隆全新领导班子开会,研究决定各分号掌柜、账房主管、采购销主管人选,门房跑上楼报告说:“少奶奶,扬州府知府驾到。”

众人一听,全离座而起,周莹说:“梅朵不知何事亲临?先迎接进来再说。”

梅朵乘一顶小轿,只跟了一名门子,轿到了裕隆全门前停下,梅朵下轿见周莹已在门前等候,身后是跪地迎接的朱少敏等人,忙说:“朱掌柜,你们全起来吧。”

周莹笑道:“礼多人不怪,百姓见官谁敢不跪嘛!”

梅朵说:“若如此,我这个六品知府,见了二品诰命夫人也得先请安再说话了。”

周莹请梅朵进楼门上二楼说:“我才不管什么三品、二品夫人,咋省事咋来就行了。”

“我从邸报上得知少夫人被圣谕封赐为二品诰命夫人,下人说昨天陕西已把凤冠霞帔恭送到扬州,我特来向少夫人表示祝贺,一睹凤冠霞帔。”

“多谢梅大人对周莹关怀备至。”

进得里屋坐定后,梅朵说:“我可是空手来的,少夫人请莫怪本府失礼了。”

周莹说:“如果知府大人拿礼来,那才是让周莹心里没底呢!”

“这里没外人,我来是想告诉少夫人,尽快到上海去把上海总号问题处理一下,你名下

的上海总商号的大掌柜佟秋江,这个人问题怕也不小。我世侄和佟秋江交往甚密,前几天来看我和我谈到佟秋江时,告诉我说裕隆聚号在上海开了一家妓院,一家烟馆,佟秋江把妓院、烟馆当成他发家致富的摇钱树,不知他从何处得知了少夫人在扬州处理胡玉佛贪污挪用转移资产的消息,现已慌了手脚,开始转移资财了。我世侄所言不能轻视。今天过来,向少夫人一来表示祝贺,二来通通气,以引起少夫人重视。”

周莹听了连忙说:“十分感激梅大人提供信息,我将很快动身前往上海,防患于未然。”

梅朵起身告辞说:“扬州事我想不会再有新发现,胡玉佛已成了一只死老虎。上海如出了问题,你少夫人又得骂老天爷了!”

周莹往外送梅朵说:“大人放心,周莹不会等闲视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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