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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百盛要远行了。

在这小城的西南边德国人建设的火车站,己经通车五六年了。虽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圣泉街上也能听到火车进站出站那呜响起的悠扬的汽笛声。可是在这个已有些暖意的冬夜里,百盛还是第一次踏进这个火车站,站在它那洋灰砌成的站台上。

在小的时候,百盛也会经常跟小伙伴们到这新落成的车站前看热闹看稀罕。去看那大火车象个巨兽冒着黑烟呼呼跑来,还有就是火车站上稀罕有着一座高高的站楼子。瘦高高的矗立在那,象塔一样,却和塔又不一样的模样。车站新落成通车的时候,远的近的人们都到这儿来看热闹看稀奇。宝泉也约着百盛跑去看热闹。看着那座几十米高的塔楼,就有人从楼的形状看出玄机来了。有人就说:看着这个楼子的样子就像那洋扑克里的国王,尖尖的洋帽子,脑袋下还有一副挂着肩牌牌的宽肩膀。有人听了就不服气,开始嚷嚷道:别瞎说了!咱泰山老奶奶的脚下,哪能让他洋国王来落脚,占咱的地盘啊!那分明就是个洋鬼子兵。看那塔尖就是他们的洋帽子,看塔尖的那俩窗户多像洋鬼子的大狗眼。还有楼顶下突出的那两块,不就是他们扛着洋肩牌的肩膀。百盛也随着人们看那塔楼,他也觉得那确实更像一个笔直矗立的洋鬼子兵。宝泉在旁边说了一句:是像洋鬼子兵!众人就都禁了声,独默默地端详那塔楼了。人群里有奇怪的人又问:盖这楼是干嘛用的?有人就说:这是洋人的洋炮楼子。那上面有洋枪,谁要乱上铁轨,那里面巴勾一下就有洋人开火。也有人说:这是洋人的暸望楼,站在那楼顶的窗户上搭凉篷四下里看,看火车走到哪里了?甭管怎么说,谁也没上过那洋楼上去过,反正觉得那是一个神秘骇人的恐怖地带。

宝泉对洋玩意总是心怀恐惧的。从到车站进到站台里,他一直躲在百盛的身后,他的个子却比百盛高一些。他还总身不由己地看那个塔楼。他就说:大盛,你要去坐洋人的大轮船了,那船听人说得有这楼这么高呢!你不怕吗?

送百盛的,还有他的同学徐德量。徐德量听了宝泉的话也说:那算什么,我听人家说,光海上的大浪就能有这么高呢!他边说边抬手比划着那样的巨大。百盛沉思着还没有发言。就听到有声音说:

这算什么?百盛哥才不会害怕呢。小翠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插话道。

百盛看到小翠连忙责怪道:这大黑天的,你怎么跑来了?当他望向小翠的时候,也看到了小翠身旁小翠手挽着的自己的母亲。母亲大概是因为急着赶路,还在轻微地喘息着。

娘,你怎么也来了?百盛说。他为了怕母亲难过执意阻止了母亲来送自己。百盛就有宝泉,徐德量和另一位同学李志武陪着送到车站。安道尔有事在外没有来送他。百盛娘看着自己要远行挣命的儿子,忍不住又叮咛起那说了几十遍的话:大盛,别挂念娘,娘好着呢!能照顾好自己。你出这么远的门,凡事可要多小心,多注意添减衣裳啊!

盛哥,你放心!大娘有我伺候呢!站台上,人声嘈杂,小翠提高了嗓门大声说,声音格外响亮。百盛欲言又止,微微苦笑了一下。他就看到在站台昏暗光亮里的小翠的眼睛是红的。他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应该是红的了。

旁边的宝泉和徐德量也随声地附合道说:你放心吧!还有我们呢。

百盛一语未发,神情凝重地向自己的朋友同学双手抱拳,深深地一揖。

真羡慕你能出去闯闯看看。宝泉有些伤感地发言。徐德亮和李志武都把目光转向了百盛。徐德量说:百盛你努力干,我们相信你会混出点名堂来的。

百盛微微一笑说道:谢谢各位仁兄的鼓励,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

现在虽然是什么民国了,看看还到处是军阀混战,我看真不如投入军队中,混个军长旅长的,拉一支队伍出来,那多威风!李志武摩拳擦掌地在边上插话说。

大家看着李志武兴奋的样子都哈哈笑了起来。

徐德量刹住笑,换了一副口气认真地说:我们读书可不是为了去打仗的,我们是要用文明和爱来改变个这个世界的!

大家都不笑了,默默沉思徐德量的话。小翠忍不住了,插嘴说:你们说的什嘛啊?我也听不懂。大家一起看看小翠懵懂的样子,不约而同地轻轻笑了。

也正在这时,一声尖厉的汽笛声震耳欲聋,一束强烈的白光由远而近的射来。站台上密集的人们,纷纷脒起了眼向后退去。火车喷吐着白烟蒸气带着巨大的声响缓缓驶进了站台。火车携带的白色蒸气霎间淹没了站台。在白雾气里,人们什么也看不清了,谁都不敢妄动,都傻呆呆地矗立在那里。忽然,百盛觉得有一双手从后面环着自己的的腰紧紧抱住了他。从身体的柔软与温热,他感觉出了这是小翠的一双纤手。百盛心里一惊,慌忙去用手要扒开小翠抱着自己的双手。他扒了一下没能扒开,他又要使劲扒却明显感到了小翠又加重了自己双臂的力气。百盛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热流,他的手再也没有动的力气了,呆呆僵持在腰间。

火车终于停稳了,缓缓喘着粗气。白色的雾气也己从站台上散尽,醒悟过来的人群开始涌向列车刚打开的车门。站台上又陷入到一片混乱的嘈杂中。百盛还傻呆呆地僵立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小翠的手松开了。他脑子不知怎么正想到的是金铃呢,小翠对着他说话的脸,他看的也是模模糊糊,他看的小翠却又幻化成金铃。他的目光四处寻找,仿佛看到金铃正从那站台旁的阴影里走出来。

大盛,快走!快上车啊!宝泉肩上扛着百盛的行李大声催促着他。百盛如梦初醒,在众人的簇拥下急急忙忙地向车门前挤去。

百盛随着拥挤的人流顺利地上到了车上。他把行李放到地板上就又挤到窗前,去向自己的亲人朋友们告别。宝泉和徐德量都向他不停地挥着手。他看到小翠紧挽着自己母亲的衣袖在抹眼泪。他心里不知要对小翠说什么。他自己都揣摩不透自己对小翠的情感是什么?他也揣摩不透小翠的情感是怎样的?他又想起刚才小翠紧紧抱着自己的不舍,彻底让他犯迷糊了。小翠从来没对自己说过什么,难道她只是把自己当个大哥哥一样来崇拜吗?想到这里他心里有点释然了。他的目光又看到母亲翘着小脚腰背挺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母亲那紧紧盯着自己的面孔正流着泪水在微笑。

火车开动了,母亲,小翠,宝泉,还有自己的同学,都在汽笛的鸣叫声中,在那飘散的白气里向后缓缓远去了。火车行驶起来了,百盛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透过车窗向北凝望。他知道那是泰山的位置,夜虽然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他就想对着那山望一望,默默地在心里向它告一声别:

别了,我的泰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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