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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六节)

院子里有哭的、有笑的,正在一片不着调时,却见两位须发黄白、满目沧桑的老人,一前一后相随着走进大院来。两只大黄狗看见主人回来,随即摇头摆尾亲热地迎上去,老头用一只大手逐一在两只大狗的头上爱抚几下,它们随即镇静下来,又轻轻摇着尾巴缓缓地走开。老太太长得虽身材瘦小,脊梁却直挺,脚下一对小巧的三寸金莲,臂弯上还挎着篮子,里面装满刚摘的时鲜蔬菜。老头个子中上,身材敦厚,满脸透着刚毅威严。李老板见老头肩上扛着把一拃多宽、尺半长的大锄头,急忙迎上去吃力地接过来。说道:“爹,娘,我回家来了!”

两位老人家还没吱声,先听到东屋里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哭声。老太太遂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大妮儿,来到窗前俯身道:“别哭了!哭坏身子还咋奶孩子?别怕,天塌不下来,天塌下来有我老俩先给你顶着!”老太太的话真管用,简直跟圣旨一样,说话的工夫,东屋里的哭声就消下去。

李老板对三姐儿道:“这是咱爹咱娘,快叫爹,娘!”三姐儿怀里的孩子也在哼哼唧唧,她把孩子往肩头上竖了竖,对两位老人毕恭毕敬地喊声:“爹!娘!”

两位老人的目光在三姐儿身上扫来扫去,虽没有憎意,但也看不出对新人有多大的热情,只鼻孔里微微“哼”一声算作应答。老太太又指着三姐儿怀抱里的孩子问道:“这孩子咋了,咋光哭呢?”

李老板忙道:“娘,这是大蛋子。我和杏儿的孩子,也是您的孙子!他娘叫飞机撂炸弹吓霎后,大蛋子再无人照看,这孩子身子骨又先天生得格外单薄羸弱,到三四岁上走路还哩溜歪斜不利索。这不我又给大蛋子找个娘,俺俩一起来照顾他。这孩子头一趟回老家,眼生!”

闻听此言,老太太双手忙拍打拍打身上,怜惜地从三姐儿怀里抱过孩子。老爹却长叹一声:“嗨,造孽呀!”

李老板对老爹道:“爹,咱家再不济,也比周遭那些穷人家强!您老两个诺大年纪,早该呆在屋里享清福了,咋也像个泥腿子似的下起田来?”

老爹面露愠色,白一眼李老板道:“唉!我和恁娘就全指望着你这个好儿子来!”李老板的脸歘一下红到耳朵根。

然后老爹又长叹一声:“唉,现在世道完全变了!自打土改工作队来到咱李庄,穷人都变味咧,前头南院里的长工跑得倒干净!我和你娘又养活你这么个出息儿子来,眼高手低,不能挣会花;在城里又呼风唤雨、偎红倚翠,实在指望不着你。叫你来说说看,咱家里田亩多,人手不够用,俺俩一把老骨头不下地,还待咋弄?”老爹也是私塾底子,说话很有见地,直说的李老板低下头来。

老太太缓颊道:“孩子们回来一趟不容易,大家别光在院里戳着,都进屋坐下再说啵。”

于是儿孙们跟着老爹、老太太走进北上房,三姐儿才得以仔细观察房室内的一切布置。这是高大宽敞的七间大北屋,正堂客厅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东西厢房的过门上都有蓝花粗布的门帘遮挡着。客厅迎门是一张大八仙桌,两把造型古朴的太师椅分列两侧,桌上的盘里摆着一把银锔的茶壶,围着茶壶众星捧月般摆圈茶盅。大八仙桌底下,是一张方方正正的小饭桌;八仙桌后面长长的条几,横担在两张高高的条桌上。条几正中,摆一架黄花梨底座,镶宝嵌玉的山水人物插屏。插屏后面的墙上,又挂着几幅字画,因年代实属久远,已实难辨清纸张本色和款识。条几的插屏两侧则摆放着:自鸣钟、帽筒、博山陶瓷琉璃、细嘴儿插花瓶等物。上手右边太师椅后的条几上,还搁着老太爷的铜水烟壶,烟簸箩,几本线装书。下手左边太师椅后边的条几上,搁着老太太的针线簸箩。正房与两侧厢房间隔的墙根处,整整齐齐排列着几张座椅。

大家纷纷就座,老爹说声:“沏茶!”声音虽不大,却透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然后转头问李老板:“汇昌,去年大蛋子娘死霎你回来一趟,这次又回来做啥?”

李老板忙道:“爹,几天前我和三姐儿已成亲。今回是明媒正娶,这次回来是告祭祖坟兼看望二老。”

老爹很不屑,鼻里哼一声道:“哼?汇昌,难得你眼里还有爹有娘,心里还记得祖宗!论起你在城里做的那些事,哪一件告知过爹娘?哪一件给家里说来?你觉得从前做的那些事能对得起祖宗么?”

李老板是个轻易不肯服输的人,这次人在矮檐下,又在老爹这里,却不得不服下软来:“爹,我也知道有些事做得不对,那不都是因为打仗局势混乱么。今天解放军打过来,明天国民党打过去,交通被阻断,信息又不畅。我那里如果有事,真写封信来,你们都不一定收得到呢?即使能收到,恐怕也晚了三秋!”

老爹哈几口热茶,又砸吧砸吧嘴,神色终于缓和下来。说道:“汇昌,今天你非得要上坟,却没提前跟家里说,家里又没提早做准备,你看咋办?”

李老板道:“爹,这个倒不用您多虑,临来时我从周村都置办齐了,拿出来现成的就能用。”

老爹看着老太太怀里的孩子,又叹口气道:“唉,这孩子真可怜!去年你来家霎,说孩子他娘被吓煞了,想把尸棺埋回咱祖坟里。当时我正在气头上,觉得孩子他娘死的蹊跷,就有些不信;又因为孩子他娘不是明媒正娶的,所以没同意。现在大蛋子他娘的尸棺,你埋到哪里了?”

李老板闷声道:“谢谢爹还记挂着!因为没有合适的地方,又加上地方难靖,当时我就把大蛋子他娘的尸棺,已暂厝在周村千佛寺一间地下的暗室里。那里暂时也还算安静,等以后再想别的办法啵!”

老爹点点头道:“也罢,大蛋子他娘不管咋样,总也给咱李家留下个后代,也算是立一功!不看僧面看佛面,待会上坟时,打总也给大蛋子他娘上柱香、烧刀纸,念叨念叨吧。”李老板郑重地点点头。

老爹又转头对三姐儿道:“闺女,真是难为你!既然你俩已结成正式夫妻,你已经跟定我这个不肖的儿子,往后就多担待些吧。回周村以后,这苦日子甜日子,冀全凭你们两人自己巴结着去过了!”三姐儿亦点点头。

老爹忽然想起啥来,问道:"老大家两口子,还没回来么?”

老太太赶紧道:“老大家两口子,早随赶着回来了。是我先支应老大到祖坟上去早做准备,又安排老大家媳妇到孝妇河边去买鱼,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老爹满意地点点头,又对老太太道:“好!好!你再到院里去逮两只鸡,杀了炖上。再煮些咸鸭蛋,炒上几个青菜,弄两条鱼就够了。其它甭多弄,千万别浪费了!”

老太太点点头道:“这个自然,早准备下去了,还用你多说?”

老爹又吩咐道:“三祥子,待会上坟你甭去了。你小子腿脚快又咬文嚼字会说话,你赶快跑一趟北庄,去把你舅姥爷请来。只说你小叔回家来,我请他来哈酒叙话,别的不必多说。”三祥子不敢稍怠,点点头一溜烟跑出大院去。

老爹吩咐完这一切,就从老太太怀里接过孙子,爱怜地掂几下。大蛋子乍到陌生人怀里,咧开嘴又要哭,三姐儿急忙把他接过来揽进怀里。

老爹对二娃子道:“二娃子,去找个大食盒来,把你小叔准备上坟的东西都放到里边。酒盅子、筷子、火鞭、黄表纸啥的,一应物事都别拉下,咱这就去上坟。”

李老板从兜里掏出银怀表,揭开盖看一眼。说道:“爹,现在下午一点多了。俺三个早晨六点来钟从周村出门,跑到长山才哈碗馄饨,中间隔的时间太长,一直顶到现在都饿坏了!要不,咱先吃了晌饭再去上坟吧?”

老爹摆摆手,说道:“这是庄里,不是你那周村,过晌饭还得再等会儿才做中。咱大家伙先去上坟,回来再吃饭说话不迟。”在家里,老爹的话就是圣旨,谁敢置喙?李老板看了看三姐儿,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老爹站起身来,挺直了腰板,倒背着手走在前头。李老板紧跟在身后,三姐儿抱着孩子,二娃子托着上坟的祭品,一行人鱼贯走出李家大院。见到人多,两只大黄狗也来凑热闹,追着跳着人前人后地撒欢。大妮儿和二妮儿两个鬼丫头,也悄没声地跟出来,想到坟上去看看热闹。谁料老爹脑后却像长着眼睛似的:“女娃子不能上坟,不许跟着!”吓得大妮儿和二妮儿出溜下跑回大院,赶紧掩上大门。

出李家大院,顺着李家胡同往北走,李老板指着一座紧邻的,青砖混搭茅草盖顶的院落。说道:“这是咱家的骡马大车院,有长工在里边照看着,从咱东屋和北上房连着的木门,打开就能通进院里。”

闻听此言,老爹却回过头对李老板道:“都啥年代了?你就是不在天底下过活,长工们早都溜号溜得干净。骡马院里现在就你大哥一个人在管顾着,里边的牛、马、骡子和他都成了伙计。不然的话,我和你娘偌大年纪还用亲自下地?你大嫂一个妇道人家,她们都是三寸金莲,还用出来抛头露面?”

出李家胡同来到村北面,秋庄稼已经收割完,远方一望无际的平原展现在眼前。李老板指着东边一带南北走向,上边满是杨柳、泡桐的护坡,对三姐儿说道:“那是孝妇河西岸,刚才咱过大石桥回家霎,就是从那边下来。”又遥指着西边大约两三华里远处,也是一带南北走向,上边种满杨柳、泡桐树的高高土坡说:“那是大堰,防孝妇河水泛滥的头道护堰。不过从我记事起,就没想起孝妇河水泛滥过。大堰的再西边是好大一片苇湾,从那片苇湾到孝妇河西岸,东西大约又四五里;再从咱站的这地方往北边看,一眼望不到头的地方,现在大约有一千五百多亩土地,这片土地都是咱家的。”

看到三姐儿吃惊地瞪大眼睛,李老板不无骄傲地说:“如果不是世道混乱,影响到咱家的前景,若再往前溯说起来,咱们家的土地还要多得多呢。即使到现在,不敢夸口说这片土地有多么肥沃,但也种啥长啥、啥好种啥,总是物产丰富。三姐儿,如果有一天真得世道混乱,咱周村街的买卖不好做,或是有啥原因在那儿实在呆不下去,我就和你回到老家务农。咱俩即使不用干活,就这片土地上收的租子,也尽够吃好几辈子的。”听李老板口气这么大,也不知当时心里咋想的?三姐儿抱着孩子却没吱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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