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通知书啥时候到？三虎子啥时候去念高中？三姐儿终于沉不住气！她让三虎子骑上自行车载着她，来到周村西边五六里地远的郊外，带着满腹疑问到光被中学探询情况。
虽已是入秋一个多月，但天气仍闷热。学校的大院里很安静，只在院心的老树上有蝉在无聊地躁鸣，每一间教室的门和窗都敞开着，每一间教室里都满坐着上课的学生。有的教室里，学生们在仰着头听老师授课；有的教室里，学生们在低着头安静地做笔记。看到此情此景，三姐儿和三虎子心下更着忙起来，三姐儿找个路过的老师问问，终于来到光被中学负责招生的办公室，找到招生负责人询问情况。
其实娘俩并不知情，光背中学高中部，早已开学两个星期。光背中学负责招生的老师，戴着副镜片厚厚的眼镜，一脸严肃的表情，他开口寻问有关情况。三虎子道：“我叫李明虎，是朔易门学校的应届初中毕业生，今年又考上的光背中学高中。当时学校放榜时我来看过，榜上有我的名字，可是现在学校已开学了，我却还没收到咱学校的入取通知书？”
招生办老师听完三虎子的话，漫无目的用手扒拉着，一打一打的学生录取通知书。然后睁起怪异的眼睛说道：“奥，李明虎？是啊，那是......嗯，嗯，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对你的家庭背景我们也了解得相当清楚。但是你的入取通知书，我校已按时寄发了呀，是寄发到你们朔易门居委会里的呀。”接着他抽出一张录取通知书，摇晃着道：“你看，你看，这是学生们拿着入取通知书来报到，开学时收上来的呀！”
三姐儿真急了，立即道：“不对呀！我们哪里收到过入取通知书？因为一直没收到入取通知书，孩子没法上学念书，这不才找到学校来的么！”
负责招生的老师，又瞪起怪异的眼睛。摇摇头道：“那我们就不知道详情了，反正我们的新生入取通知书是发过，也已按时回收上来。如果还有什么疑问，可以回你们朔易门居委会去，问问是啥情况？”
“光被中学开学后，已按时回收到入取通知书”几个字，从学校招生负责人的嘴里吐出来，不啻在三虎子的耳边响起个炸雷，他当场木在那里。一两个月的辛苦等待，换来的却是这个结局，希望就像个肥皂泡，瞬时已化为幻影。三虎子毕竟是个孩子，年轻、单纯、涉世未深，他还不了解、未接触到社会的残酷性。三虎子显得有些无助，内心也很慌乱，已控制不住情绪，悲伤的眼泪唰地淌下来，听到“新生录取通知书已按时回收”，三姐儿也大感震惊，大感意外！她再次诘问学校负责招生人员：“三虎子分数不是已经够了么，学校张榜时上面也有他的名字，开学了为啥不能入取？”
学校招生负责人拖着长腔，摇摇头道：“家长同志，这不关我们学校的事啊！只要咱们学校张榜时，榜单上有名的学生，原则上都应该被入取。无论怎样说，这些孩子都是好苗子，都是咱区里学有所长的优秀生源......”话说到一半，他又止住。最后忍不住道：“嗨，说啥都晚了！你俩个还是到朔易门居委会去问问，或许他们能给你个最终答案，能找到个最终解决问题的办法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没有更好的办法。迫不得已，三虎子只好骑着车子，又带着娘从光背中学赶回来。天已快晌午，娘俩已顾不得饥，也顾不得渴，顾不上回去给家里人做饭，又忙忙慌慌来到朔易门居委会。公主任却不在，只有办事员小栾在家。三姐儿忙问道：“小栾，公主任不在么？”
小栾看到三姐儿满头大汗地进来，三虎子脸上还带着泪痕。说道：“三姐儿，公主任不在呀，她到区上开会去了。你娘俩着急忙慌地跑来做啥？”
三姐儿语无论次地说道：“小栾，这不俺家三虎子，好歹考上光背中学的高中。你也知道，咱居委会里今年一共就考上俩学生，孩子考上个学容易么？结果学校开学了，却没有俺三虎子，咱到学校去问问啵，学校却说新生入取通知书已按时回收。都开学半个月了，俺家三虎子啥时候收到过新生入取通知书来？再待问问啵，学校又推到咱朔易门居委会里来，叫我来居委会里问问啥情况，找个答复。”
听着三姐儿说的情况，小栾把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双腿平直着伸出去，伸得老长老长。他接着“嗤”地一声笑出来：“三姐儿，亏你还在咱朔易门居委会干过办事员，受教育那么多年，竟然还不明白事理？学校入取通知书已经按时回收，就是说三虎子虽然学习成绩是够上高中的条件，但其他方面不过关。比如说家庭出身，政治背景啦等等，这些方面不够入取条件，三虎子已经被其他更优秀的学生取代了......”小栾的话尚未说完，三姐儿的脸已刷地一下变得雪白雪白，大脑一片空空，呆傻在当地。
小栾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就三虎子现在的情况，就你家那政治条件，甭管你找什么公主任，找什么母主任？你就是找谁都白搭，这是政策决定的，谁都改变不了！咱们的学校，是培养根红苗正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怎么能培养地富反坏右的后代呢？咱们的学校是本着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方针办事。像这种黑五类家庭出身的孩子，智力越高就越反动，即使他们学习再好，我们也坚决不要！”三姐儿强忍住悲愤，紧紧地狠命咬着嘴唇，勉强支撑住身子。
小栾可不管三姐儿听进听不进，愿听不愿听，仍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三姐儿，你放心，三虎子的高中名额咋能瞎了呢？光背中学来到咱们居委会，他们调取三虎子的档案材料时，已经知道他的家庭出身不符合要求。于是又让咱们居委会另外推荐一名学生，一个根正苗红三代赤贫的子弟，已经顶替三虎子的名额去上学了。”小栾说的每一句话，像两面咣咣响着的铜钹，激荡着三姐儿的耳膜；又像咚咚敲着的重锤，一下又一下直捣在三姐儿的心口窝，使得她心口憋闷的难受。三姐儿站在那儿，仿佛要昏死过去一般，身体摇摇欲倒！
面对着小栾那张如刀子般刻薄的尖牙利嘴，三姐儿在屋里已待不住，她浑身哆嗦着转身走出居委会的办公室。三虎子也紧跟着出来，他看着三姐儿的背影，大声地喊着：“娘，娘！”三姐儿微微一愣，始清醒过来，才觉出走反了回家的方向。
三姐儿是个性格坚强，多么不肯服输的人。因为三虎子的事上，她背后不知抹了多少回眼泪，诅咒了多少次，却也无法改变现实。李汇昌从百货公司驻外的点上回到家，得知三虎子被人顶替上学的事情，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胸口立马堵得生疼，觉得喘不过气来。三虎子看到爹回来，嘴里啥也没说，只是委屈的簌簌掉眼泪。三姐儿见男人回来，又埋埋怨怨、唠唠叨叨个不停，李汇昌虽不胜其烦，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已无力也无法去辩白什么，但内心的懊恼和自责，又使他好长时间都缓不过劲来。
绵绵的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住，老天爷连日的昏昏沉沉，屋外的小虫开始往屋里爬，在床前、屋角织织地叫个不住。李汇昌躺在床上，听着秋雨敲打着窗户的声音，一股愁情别绪渐渐袭满他的心胸，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各种小虫儿晚上叫得更欢，不知疲倦的嘶鸣声直钻耳朵，萦得脑袋嗡嗡地响。李汇昌开始开始失眠。他暗暗地叹息道：“大蛋子、三虎子，多么好的两个儿子！可惜小小的年纪都毁在我手里，这难道都是我前世造的孽，让后代来替我还债么！转念间又想到眼前这几个小儿女的未来，胜美、和平、秋玉、小宝这几个孩子，他们眼前尚小，将来的前途命运又该如何，该不会也步他们两个哥哥的后尘吧？”心念及此，李汇昌竟吓得猛一激灵，冷汗早已浸满全身，再也躺不住身。他一骨碌坐起来依靠在床头，眼睛望着黑黢黢的窗外，眼泪开始流下来，不敢往深处想了......李汇昌此时的心境，正如一首诗所写：
秋声寒雨碎，
和泪到天明。
木叶纷纷去，
何时却见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