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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十节)

这顿席直吃到日头偏西,酒足饭饱、尽兴方散。张铁英两口子在头里出来,因为仇书记是公社领导,一家人尊着他,因此多让他哈了几杯。三祥子和仇书记老婆搀着仇书记,踉踉跄跄从李家大院走出来,李汇昌把他们送出大门时,正看到住南院的李怀仁在门前不住地逡巡。两人虽不甚来往,况且昨日中午时,李怀仁还嫌李汇昌吃公社的集体饭,但毕竟也是本家,李汇昌不愿跟他一般见识,就和他打声招呼。仇书记虽是身子东倒西歪站立不稳,见到李怀仁时却停下脚步,他瞪起通红的眼珠子大喝道:“李怀仁,你过来!你个狗日的。这多昝时候了,还不去大炼钢铁。又在这里踅摸啥?”

一个人如果行为不端,就有短处落在别人手中,会令人不齿,也没人拿他当人看待。李怀仁非常猥琐地点头哈腰:“哎吆,是仇书记。我这不正待去上工么,正巧家里有点小事耽搁下来。我这就走,我这就走。”说话间,李怀仁一溜烟地顺李家胡同朝北走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住在南院的李怀仁,从骨子里是个不安分的人;解放前是这样,解放后仍是这样。李汇昌这边,为着二妮儿和张铁锤的亲事忙忙活活,院里人来人往异常热闹。厨房中又刀俎连响、锅铲声入耳,已使李怀仁不知所措。他是个肚里有酒虫的人,待闻到后院里酒肉飘香,早就馋得拔不动腿。李怀仁就像头磨道上的驴,围着李汇昌家的大门口,不知转悠了多少圈,他多么想找个借口进院来蹭顿酒食,又苦于找不着合适的理由。虽看到大院里有人进出,他想上前打个招呼,人家又像躲避瘟神一般懒得答理他,只落得个自讨没趣。再加上早些年,他和仇书记因为竞争李庄村支部书记落选,两人结下过节。看到仇书记也在李汇昌家中坐着,馋的口水不知流落多少,却不敢走进院来。等仇书记酒足饭饱从李家大院出来,看到李怀仁在李家大院门口转悠时又触动起肝火,就像对狗一样恶声呵斥李怀仁几句。现在仇书记是强势的一方,李怀仁又惹不起,只得夹起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三祥子帮着仇书记老婆,把醉酒的仇书记搀回家安顿好,又匆忙赶到公社,给二妮儿和张铁锤开回结婚证明信来。

待众人散尽,锅碗瓢盆洗刷完、规整完了,天已是不早。又重沏一壶新茶上来,李汇昌哈几口茶水,然后点点头道:“铁锤,如今你和二妮儿已结成夫妻,这个说不着,你即是我家的女婿。待会儿你和二妮儿到你姐姐家一趟,去把你一应睡卧、洗漱、穿用和结婚准备的东西都搬过来吧。从今晚上开始,你俩就把东厢房暂且当作新房,将就着在这里住几天吧。”

张铁锤点点头,二妮儿忙问:“爹,俺俩到东厢房去住,今晚上您去哪里睡?”

李汇昌道:“好闺女,我就不用管了。待哈完这口茶,定定神我这就走,赶回周村去。”

二妮儿有些担心:“爹,天马上就黑了,道上不好走,您要是卡着碰着可咋办?”

李汇昌呵呵笑几声:“闺女,不怕啊!我今回来庄里待两三天,已算时间够长得了。既然把你和张铁锤的亲事都弄利索,你三祥子哥的亲事看来也有门路了,不用再多操心。我还是得抓紧回去,不然周村那边又不放心了。”说完,他用眼睛的余光瞟瞟二妮儿她娘,王氏却是没有任何表示。

二妮儿仍是恳求道:“爹,您既然回老家来一趟,哪怕再多住一晚上也好?”

李汇昌见王氏没有反应,也就死了心。说道:“我是不能再住了,估计你和张铁锤在庄里也待不长。如你俩从庄里走时,先把一切应用的东西都打好包,可提前一天运到周村,到时候我去接你们,先顺道把你俩的行李从火车站给发运走。你俩在周村再待个一两天,出去转转玩玩,最后坐火车走。”李汇昌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看二妮儿点头都记下了,始放下心来要走。

这时老太太发话了:“汇昌,你怎么这么着急赶回去,就不能再多呆一天?”

李汇昌看到老太爷、老太太形容枯槁,已是鸡皮白发、面如死灰。心里明白:“这几年,各种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已把爹娘的精力消磨得差不多。二老年纪确实大了,他们此等状况,恐怕已是来日无多。爹娘共生育四子,两女早已出阁自成门户;两男中,最倚重的大儿子不在了。自己虽然不肖,种种的做派也不能令爹娘满意,但现在却是二老心里唯一的寄托,是他们的主心骨。”他眼中不禁落下泪来。李汇昌屈膝跪在二老面前:“爹,娘,是汇昌不孝!我年幼无知,做各种事考虑不周,又一时荒唐弄得现在一身不能兼顾,不能常在二老身边行孝。”

老太太摸索着把小儿子往起拽。说道:“那么,汇昌你就走吧,我俩不用你操心。家里还有这么些人照顾,你只管专心顾好周村那边的一大家子人就行。”

李汇昌给二老磕个头,站起来又特别叮嘱三祥子:“等你二妹妹和妹夫走了,家里的人口更少,到时你就搬到北屋东厢房来住,等你将来结婚后也在这口屋里住,平时负责照顾你爷爷、奶奶的饮食起居。你外头的工作,我不用多说,保准差不了。但家里你爷爷、奶奶都老了,你弟弟二蛋子又小,一时半会指望不上;现在家中就你一根顶梁柱,你一定得顶起来,一定要照顾好他们,有啥事及时和我联系,别让我失望!”

三祥子郑重地点点头:“小叔,您还有啥吩咐的?”

李汇昌沉思一下:“趁你爷爷、奶奶现在还活着,我得先把话挑明。待有一天你爷爷、奶奶百年后,把你娘也搬进北屋,让她到西厢房来住,这大院里你家就是正主。再一个,你原来住的那五间西屋,腾出来也不能荒废了,得把它收拾干净利索。说不定啥时候我就回来,住住啥的也方便。”三祥子一一答应下来。

李汇昌安排完这一切,即匆匆往周村赶,到家时天已黑到地,早过了饭时。看到爹爹回来,儿女们都围上来,挣着抢他手里的包,想看看爹爹从庄里都带来些啥好吃的。看到包里啥也没有,一个个噘着嘴都失望地走开。

三姐儿忙问:“嗳,这多昝了才回来,吃饭了没?”

李汇昌摇摇头:“还没吃呢,哪里来得及吃饭?”

三姐儿道:“要不,我去给你拨拉碗馉馇汤?汤汤水水连吃带哈的愉阔。”李汇昌点点头,三姐儿赶紧下去忙活,不一会儿即端上碗热气腾腾的馉馇汤。李汇昌就着咸菜,呼呼啦啦哈起来,吃得很香。

三姐儿非常关心男人这几天回庄里的情况。李汇昌道:“一切天随人愿,进行得挺顺利,二妮儿和张铁锤的亲事已成。现时我已安排她俩在咱家北上房的东厢房住着,过个几天她俩回包头时就会来趟周村,再待个一两天然后坐火车走。今中午霎,我在咱家北屋摆一桌,算是喜宴吧。就咱家这地主成分,公社仇书记两口子都参加了,给好大的面子呢!”

三姐儿问道:“你说的哪个仇书记?”

李汇昌用筷子敲着碗沿道:“奥,就是住在咱家北院的仇书记。从咱俩结婚时回过一次老家,你以后再没回去过,怪不得知不道。他起先还在咱李庄干书记,后来又到公社里干书记,官是越做越大,印把子攥在人家手里,现在是真正了不得呢!”

三姐儿迟疑一会,然后说道:“汇昌,有句话也不知我该不该说?”

李汇昌奇怪道:“嗳,你今天是咋了?多么痛快的一个人,不是想说啥就说啥么,咋还吞吞吐吐的?”

三姐儿终于说道:“汇昌,你看咱家二妮儿,长得如花似玉似的水灵人儿,多好的闺女呀!她和那个张铁锤才认识几天,他又隔得远,这个人到底咋样,咱们都不清楚他底细。我只是叫你去庄里先摸摸情况,帮着二妮儿参谋参谋,你却匆匆忙忙地做主把二妮儿嫁给他。你觉着合适么?不觉着有些匆促么?”

李汇昌叹口气:“嗳,跟你说实话,我也觉得是忒快了点!可是没办法呀,现在势比人强,形式在那儿明摆着呢。”接着又安慰三姐儿道:“就凭我这眼力,你也放心就是!一接触我就觉得这个小伙子没啥城府,人倒是看上去健康朴实又老实本分,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他对咱二妮儿是百分百地依恋,我看张铁锤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看到三姐儿仍是不放心,李汇昌于是道:“你难道不明白?人家张铁锤是正规国营钢铁大厂的工人,人家不嫌弃咱家成分不好,二妮儿跟了他,你还怕将来二妮儿会掉到地下,会饿杀?我说的话,如果你准兹不相信,待过个一两天张铁锤来了,你自价好好看看行不?”李汇昌好一番解释,三姐儿悬着的心才半信半疑的暂且压下来。

过不两天,张铁锤和二妮儿一对新人就来到周村,李汇昌去汽车站接他们。没想到三祥子和二蛋子也跟了来,他们要来送送二妮儿,说是怕以后再见不上面。

汽车站和火车站紧挨着,李汇昌领着孩子们先去火车站行李房,把小夫妻俩的行李和部分生活用具直接托运走。从火车站出来,李汇昌领着他们穿过斜马路街来到棉花市街,顺道往东走到东门街,再往北到钟灵门,进了周村大街。一路走一路逛,李汇昌到处指指点点,给孩子们讲这些明清古迹。三祥子和二妮儿曾来过周村大街几趟,这些地方他俩都转过,不觉着新鲜。二蛋子和张铁锤却是头一次来,感觉非常新奇,一行数人走走逛逛来到“谦祥益”老铺。李汇昌领着孩子们走进去,让二妮儿和张铁锤挑选中意的布料,准备为他俩截布作身新衣裳,却是二妮儿争抢着支了布票和钱。前几天李汇昌回庄里,是空着手主持的二妮儿和张铁锤婚礼,这次想借着一对新人来周村的机会,打定主意给女儿、女婿做身新衣服,也算是了却做父亲的一番心意。二妮儿确是个懂事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知道爹爹不比从前了,现在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头寸较紧。

李汇昌直接找到“谦祥益”的老裁缝--聋巴老章,?让女婿张铁锤和二妮儿喊聋巴老章“大爷”,两人都顺从地喊聋巴老章“大爷”。聋巴老章耳朵虽听不见,但脑瓜极灵,看俩孩子口型就明白是啥意思。他歪着头,两只眼睛从老花镜的上沿斜瞧过来,冲着几个孩子和蔼地笑了。请聋巴老章亲自给二妮儿和张铁锤量好身体尺寸,李汇昌又比比划划半天,嘱咐他尽快把衣服做好,两个年轻人急等着穿。

李汇昌对女婿张铁锤说:“聋巴大爷和你还是章丘老乡呢,他也姓章。不过和你不是一个张,你是弓长张,他是音十章。”

张铁锤道:“是么,感情俺还真是老乡来。不过听说章丘打铁出名的多,做衣裳出名的倒少。”

“章丘人打铁出名,那倒是不假!”李汇昌遥指着道:“周村东北角永祯门外,现在叫鲁东乐器厂的,厂里那些做铜响乐器出名的师傅;还有些什么聚合成、德成昌、太和恒等老作坊,基本上都是从章丘那边过来。这些老字号,每家大约都有二三百年的历史,他们慢慢在周村扎下根,做出了名堂。像是北京城、天津卫、大江南北、全国各地,那些有名有姓有腕儿,叫的响的戏班子。坊间有句话:敲鼓必敲周村鼓、响锣必响周村锣。这些戏班子用得磬儿、铙儿、钹儿、锣儿等,如果不使咱们周村街出的铜家什,他们自价都不好意思称有名的戏班子,至多只能算个草台班子。”几个孩子饶有兴味地听着,不住地点头。

李汇昌接着又对张铁锤道:“章丘做衣裳出名的少,那是因为你们知道的少。别看你聋巴大爷耳朵不好使,心机可灵巧着呢。一九四九年北京天安门开国大典上,毛主席等中央领导人穿的礼服,就是谦祥益的北京分号,由聋巴老章这些师傅们做的,可板整着呢!”

解放后,所有小孩子入学所受教育的第一课:“就是热爱党、热爱毛主席、热爱北京天安门!”首都北京在孩子们心中的分量,既神秘又庄严。当听说毛主席也穿谦祥益做的衣裳,孩子们都大张开嘴巴,惊讶地瞪大眼睛!

“咱周村街,咱山东,在北京城有名的分号多着来。不光谦祥益,瑞蚨祥、泉祥等都是八大祥出来,都在北京有分号。你们听说过么?”孩子们纷纷摇着头。李汇昌情绪上来,兴致勃勃地说道:“北京烤鸭你们听说过吗?北京全聚德烤鸭的二老板和账房先生,都是咱们山东人呢。吃烤鸭得蘸葱和酱,必是章丘出产的葱和酱才叫个正宗。”孩子们的兴趣被调动起来,纷纷插嘴问:“真得?爹,是真得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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