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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一节)

词曰: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正月过去,不知不觉已到花褪残红,莺飞燕绕的季节。脱下厚厚的棉服,人们换上单夹衣,身上顿觉轻省不少。四月下旬某日,三姐儿下班回来,兴奋地对李老板喊道:“嗳!你知道不?解放军已打过长江去!南京解放了,蒋介石完蛋了!”

李老板竟有些惊讶:“真的么?戏匣子里不是听说,国共双方正在北平和平谈判么?又隔着凶险的长江天堑,解放军咋说打过去就打过去,不是扎翅子飞过去的吧?这么快啊!”

三姐儿嗔怪道:“你这人,也就光知道低头拨拉拨拉算盘,做些小买卖。还能懂个啥?蒋介石那是假和平假谈判,真备战,就他耍的那点阴谋诡计能骗过毛主席?毛主席一声号令,百万解放军二十二号就打过长江去,二十三号占领南京,现在正向南方大进军呢!”

李老板叹息一声:“唉呀,最近与南京、上海方面的买卖,怪不得都失去音信呢?兄弟阋墙,兄弟阋墙啊!你看北平不是谈下来了么?要能把南京、上海再谈下来该多好,省得遍地狼烟、生灵涂炭,咱们的买卖不也保全了!”

三姐儿一本正经起来:“你眼里也就光知道你那点小买卖,比起解放全中国受苦受难的阶级兄弟,你那点小损失能算啥?毛主席说:敌人是不会自行消灭的,是不会自行退出历史舞台的,你不打它就不倒。这下好了,共产党、毛主席把他们全解救出来了......”

看来三姐儿是真高兴、真兴奋,她一直眉飞色舞,说起来没完没了。李老板看着自己年轻的妻子,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递过一杯水去。说道:“好了,好了,哈口水润润喉咙。你在外边给政府做事,回到家总得让人安静地吃口饭吧?”

秋天的时候,一九四九年十月一号,一个撬动人类历史进程,改变中国历史命运,改变世界格局的伟人走上北京天安门城楼。伴随着雄壮嘹亮的《义勇军进行曲》,亲手升起第一面五星红旗。这位伟人操着湖南腔的普通话,向全世界庄严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自从四八年三月十二日周村解放以来,新政府绥靖治安,清除治理各类不良社会现象,对这个城市全身心的付出。使李老板这样的工商业人士深深感到:世道变了!新政府是全心全意为老百姓服务的!国庆日那天,他早早起来,把四合院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又刮脸修面、穿身干净衣服来到商会。李老板手举着彩旗,参加了盛大的国庆庆祝活动。

五零年的春节来得特别晚,年前的时候,李老板骑着洋车子回趟老家。很长时间不联系,爹娘终于见上小儿子一面,也是满心地欢喜。李老板给二老留下几个体己钱,他们说啥也不要,推让半天,直到硬塞在炕头底下才肯罢休。李老板再三再四对爹娘说:“年前别再往周村送年货,家里三口人实在吃不动东西。再说今年节前打春,天气回温快,吃的东西存不住,恐怕浪费!”二老才勉强答应不再往周村送年货。

李老板终于来到东屋看看,王氏却是低垂着眼眉,背转过身去忙些别的琐碎事。二人勉勉强强说几句话,也是貌合神离、答非所问,实在话不投机。李老板心里明白:自己的行举,对结发妻子王氏的伤害,实在太深!此生此世,二人的情缘已是到头,恐怕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念及此处,李老板的心底竟有些酸楚,但从未见过面的二蛋子已学会叫爹爹,他心里又是一阵高兴。或许和王氏的心情一样,有了这个儿子,在凄凉中总算能看到一丝希望,李老板也给二蛋子留下些过年的钱。

最后李老板来到西屋,又坐下和大哥、嫂子说些话。二娃子却从外面推门进来,见到小叔他很高兴:“小叔,您回来了!”

李老板很喜欢二娃子,很喜欢这个侄子的朴实和真诚。他高兴地说:“好小子,刚刚听说你处上对象了,哪庄的?”

小叔见面先问找对象的事,二娃子还觉得面上有些抹不开。搓着手道:“从咱李庄往东北方向看,隔着四五里地小王庄的,本家姓王。”

“那闺女长得咋样?家境咋样?谁给你介绍的?”李老板连珠炮似得问。

二娃子道:“那闺女和俺舅姥爷家隔得不远,他两家早就熟识。舅老爷又常来咱家,看俺人高马大挺能干,他也挺喜欢俺,前些时农闲霎给俺俩个撮合下的。那闺女和俺年龄也相当,其实从前我在集上也见过她,只是从没想过那事,经俺舅老爷一说合开,这下也算个缘分吧。她家的状况一般,往高里说顶多算个中下户,人长得还算不赖,身板看着倒挺结实,估计是把过日子的好手。”

李老板点点头:“嗯,这些年家里早该添个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帮手了。那王闺女知道咱家的情况不?”

二娃子道:“舅老爷已把咱家的情况都说明,她家也没说出好孬来,估摸着是对咱家挺满意!”

李老板想一会,说道:“二娃子,你这个事,我看宜早不宜迟。过完年你就虚岁十九,按说老大不小了,待过完年春天农事不忙时,趁早把这服子喜事办了才好!”二娃子点点头。

李老板手指头有节奏地敲着桌面,看似漫不经心。稍过片刻却停下来道:“二娃子,你爹娘不济事。也罢,既然回来一趟,我还是和你到舅姥爷家去看看,提早给他拜个年,借机把你的终身大事再嘱托嘱托。”

看到外甥和二娃子带着礼物上门,年前大老远跑来看他,老舅有些意外,心里却很受用。老人家眉开眼笑,招呼老伴烧水沏茶;李老板从衣兜里摸出两盒卷烟放到桌上,又急忙搀住老舅的胳膊。说道:“舅,茶我已在家里哈下了,您千万别再让俺妗子去忙忙活活,不然外甥心里不安。我这是趁着年前有点空,和二娃子赶紧来看看您和俺妗子,二老身体挺好我也就放心了!”

落座后,老舅点上烟,一阵云雾缭绕又咳咳咔咔一会,甥舅始拉起家常。李老板顺着老舅的心思,说一大堆他爱听的话,直哄得他心花怒放,最后才提起二娃子的事。老舅却是个实诚人,他拍着胸脯对李老板大包大揽:“外甥,你放心!二娃子是俺亲重外甥,我不会耽误他,喜事都包在我身上!先定亲、再结婚,一切咱得按程序来;年前这几天已来不及,年后我就去把两家串通好,把这事定死他,你尽管回去准备的吧!”听老舅这样说话,李老板又随意问了问女家的情况,和二娃子说得差不多,觉得这门亲事有谱,始放下心来。告辞老舅回到李庄,李老板把前项事一说,全家人皆大欢喜,开始为二娃子的喜事预做准备。

农谚有:“春打六九头之说;七九河开、**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春节过去,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从南到北一派春耕繁忙景象。李老板一直在盼着二娃子定亲、结亲的喜讯,掐着指头盘算却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却突然从庄里传来个噩耗:“大哥亡故,速归。”这事来得跷蹊,李老板大吃一惊!十指连心,实在禁不住心惊肉跳!

恰此时三姐儿身上已有反应,呕逆、嗜酸,行止多有不便。李老板便知会她一声,又叮嘱老唐和小周看好商铺,一个人急三火四来到乡下。

回到李庄,李家大院已是乱成一锅粥。大人哭孩子叫,家禽、牲畜也无人拦管,遍地鸡屎猪粪,一派狼藉。两只大黄狗如丧家之犬,早已惶惶失去往日的威风,夹着尾巴蜷缩在院墙的一角,黯淡的眼神茫然地望着一切。一头老驴却拴在大院南饭屋树下,无精打采地低着头,尾巴还时不时不安地甩几下。院里老式青砖上冒出的绿苔,也灰不拉几看不出春天的色彩,院里院外纷纷扬扬站满人,有奔丧的、有看热闹的,一派闹哄哄乱糟糟景象。

西屋门两边,胡乱摆放着几个花圈,李老板在人群中见到老舅,急忙上前打招呼。老舅年纪大,老成持重且古道热心肠,他又懂些庄里婚丧、嫁娶的规矩礼节。大外甥没了,他听说后也不顾偌大的身份和年纪,立即赶来跑前跑后、里里外外的忙乎。

大哥的棂柩停在西屋正堂,大头在北、小头朝南,三长两短、尚未盖棺。棺后的条几上,插屏前摆着大哥的灵牌,两边点着白烛;棺前的棂桌上整齐地摆着四碟、四碗,里边盛满供品;供品前的香炉里,三柱香无声无息、无伤无悲、袅袅地燃着。二娃子和三祥子头戴孝帽,全身缟素跪在地上,两人不停地往棂桌前的盆里添着黄表纸。他俩身后,还跪着几个身披白色孝服,陪着守灵的亲眷。李老板定睛看时,大嫂子、王氏、大妮儿、二妮儿都在里边。

李老板来到棺前,满屋子的人都跪下来,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也忍不住涕泗横流。李老板献上祭品,香炉里插上三柱香,两腿一软跪在灵前,重重地磕三个头。内心里不住地翻腾:“俺亲姊妹四个,大姐、小妹嫁出去,家里就自己和大哥互为臂膀。这些年,自价在外边做点买卖挣出些产业,对家里照顾少;大哥在家却是顶梁柱,负责照料逐渐年迈的父母兼操持家产。大哥正值壮年,身体一向很好,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竟死得那么突然?”李老板不禁满腹狐疑。他从西屋出来,见到老舅问道:“舅,家里还在等谁?还有谁没来?”

老舅道:“主要是等伯俊,他是你哥哥的老大,咱不等他等谁?家里已从高桥往青岛打去电报,那头说正在往家赶,估计需要些时间。也往济南拍封电报,给你小妹妹说声,那边也在往回赶。你们家在李庄是高族大姓,其他的亲戚家离得近,该说的都说了,该来的也都来了。”李老板点点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老舅,很感激他的周密安排。

老舅所说的伯俊,是大哥的长子,从前是自己把他带到周村街,让他跟在身边学买卖。后来又把他推荐进周村的“瑞蚨祥”孟家老店,伯俊这孩子有出息又学得好,深得孟老板赏识。出徒后只几年间光景,即被孟老板安排到青岛去发展,现已做到青岛“瑞蚨祥”分店的副经理职位。李老板心想:“倒是有些年头没见到伯俊,经过这些年发展,这孩子应该更出息了!”

李老板又来到北屋,看见爹娘却像木偶似得,一边一个呆呆坐在太师椅上。爹爹默不作声,只是咕噜咕噜地抽着水烟;娘手里拿着个帕子,一遍又一遍擦着干涩的眼睛。李老板心里又一阵难过,双膝跪下给爹娘磕头请安,看到小儿子竟跪在面前,二老始缓过神来,三人相拥着放声大哭。老来丧子,乃人生之大不幸,李老板此刻很能理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心情。?大哥自小老实顺受,不像自己那么有叛逆性,他又懂得勤俭持家,深得爹娘欢心。大哥是家中长子,走得太突然,就像家中的顶梁柱突然崩塌,大厦将倾一样的危险正在攫取着爹娘的心,对二老的打击肯定很沉重!

到家祭奠哭丧的亲友来了不少,一拨接一拨。李老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大舅,二娃子处的对象家没来人么?”

老舅一愣,叹口气:“唉呀!外甥,这个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二娃子的事,待会容个空咱爷俩再啦吧。再说二娃子他爹去世的事,今回咱没告诉女方,他家咋能来?”

终于等来伯俊一家,赶紧给他披麻戴孝,两只皮鞋用白布裹起来,灵前自是别一番悲痛。

小妹一家也从济南赶过来,献祭、上香、磕头、哭拜大哥灵柩,又出来到北屋拜过爹娘,与李老板兄妹也抱头痛哭一场。李老板兄妹四人成家后,分别生活在不同的地方,各过着平静的日子。由于交通不便利,信息也不通畅,兄妹之间平素少有来往,见次面十分不容易。不料今日竟在此种情境下会面,手足残缺,悲痛之情自是难以言表。

忙忙碌碌中时间不觉过得快,竟是红日西沉,天色也暗淡下来,算着亲戚友人们几乎都已到齐,该来的差不多都来拜祭过。老舅吩咐阖家老小:围着棺材转一圈,最后再看一眼逝者遗容。然后合上棺盖,钉上钉子,准备起灵。

李老板不解道:“大舅,咋这么匆忙?何不停一宿灵,待明天上午再下葬?”

老舅长长叹口气:“唉呀,外甥,你虽说的是有道理;但你一直在周村,哪里知道乡下的状况?再说你大哥正值壮年去世,却是横死;上头尚有父母高堂在,又村委早有人来说要移风易俗,丧事简办。明摆着是催促咱,政府的话谁敢不听!”听老舅所言,似乎话里有话,李老板只得默然。

老舅递给伯俊一块画着符的灰面曲瓦。说道:“待会我喊--起灵,你就把这块瓦高举过头顶摔下来,摔得越狠越好,摔得越碎越好!”伯俊点点头接过瓦去。一切安排停当,老舅看看已差不多,于是嘶吼一声:“起灵!”只见伯俊把灰瓦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呯”一声使劲摔到地上,确实摔得粉粉碎。然后又接过舅姥爷递来的孝子棒在前面领路,他还没有孩子,由二娃子捧着爹爹的遗像。

家族中的七八个棒小伙,按照头先脚后的次序,转圜着把棺椁抬出西屋,在大院里略住一住,然后又抬起棺材往外走。此时那几个守灵的妇女见状,又像疯魔了一样哭着扑上来,使劲拽着棺材不让走。大嫂子哭得尤其厉害,连跟着去的心都有了;李老板的姐姐、妹妹和些女眷紧紧拉住大嫂子,不让她跟着去。李老板见此情景,早忍不住眼泪又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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