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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歪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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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斜阳城东十里的何家卫子村,伸手不见五指。空中抖落下雪粒来。偶有狗叫,黄鼠狼惊扰了它。

何老七家的堂屋里,洋油灯亮了两盏,他老婆临盆了,第三胎了。接生婆,是何老七的远房侄媳何二嫂;帮忙的,是何老七的亲嫂子,东邻世三嫂和西邻世六嫂。

何老七的大儿永柱(五岁)、二儿永安(三岁),西床上睡沉了。雪粒落在屋上和天井(院子)的声响,传到屋里来。何老七两口子,祈盼这一胎是个闺女。

【背景一】何老七,籍贯(住址)龙平地区斜阳县城关公社何家卫子村,一九三七年九月二十五号生人,大家大户人家,高小毕业,在何家卫子村,是有学问的人,一九五四年(十八岁)成了何家卫子村干部,八年了。

何老七老婆孔印娍,籍贯龙平地区安阳县孔家镇公社孔家集子村,一九四零年正月十一号生人,小何老七三岁,出身豪门,初小毕业,后来,她老爷(爷爷)家道中落,成了平民,一九五七年她十八岁那年,嫁给了何老七,五年了。在何家卫子村,她是有学问的人。

何老七老婆的呻吟声,痛苦,压抑,揪心。何老七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心疼她,只盼快点儿,顺顺当当地生了。

这一胎后期,孩子有时一折腾一天,有时六七天一动不动,何老七两口子心口窝里揣了小兔子(忐忑不安)。

老婆呻吟声加剧,生了,又一个小厮。

怕么找么,想么不来么。

孩子羸弱、猥琐、丑陋,何二嫂“啊~”了一声,叫七叔过来看,何老七一看,小腿推着把茶壶,不悦了。

孩子没哭,都紧张了。

“能活了啵?”何老七问。

“合上乌鸦嘴。”六嫂怒道。

“嘴吗,粪坑。”三嫂怒道,“去,上一边儿喷屎里。”

何二嫂,悉心呵护着。

过了半个时辰了。

突然,一声凄厉的嚎叫,比打呱啦(霹雳)都吓人,都浑身起满米粒,都舒了口气,过了三更了。

何老七,拿起黄历书,作了个记号。

孩子,生于一九六二年腊月十三号子时。

第二天大清早,何老七起了床。

老婆,孩子,还在梦乡。

他轻轻开了门。

哇,好大一场雪。

天井(院子),房屋,南岭,都盖了雪被。

惟有墙和树干,还光着身子。

何老七,轻轻掩了门,来到天井,雪埋了脚脖子。

昨天,广播匣子里预报“今天白天到夜间,多云有时阴。”

昨天,何老七预报“白天阴,夜间大雪。”

果然,白天阴,夜间大雪。

何老七喜上眉梢,夜来得么准了,已成了过去;今儿得么准了,才叫马家堡子(牛气)。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语出《尚书·大禹谟》),何老七每天这样告诫自己。

他,站在天井中央的家槐树下(西),面北,立正,仰头,眼过屋脊,望龙山识天气,哇赛,一床大无边儿的雪被,从天而降,罩住了龙山。

何老七望龙山识天气的癖好(能力),始于少年时代,他是太阳从东方升起(天天都一样),风雨无阻。

何老七,今儿看明白了,作出结论来:一、今天天气和昨天预报的一样,“白天晴,夜间转阴。”二、明天天气,“白天阴,夜间小雪。”

他回屋了,老婆孩子睡得正香。

他点了炭炉子。

一会儿,水烧开了。

他给老婆冲了鸡蛋,轻声叫醒她,伺候她把鸡蛋喝完,他得意洋洋地道:“天井的雪,到这里了。”他抬起腿,手在脚腕上比量着:“我马家堡子(牛气)啵?”

“别拽了,你马家堡子(牛气),行了吧。”老婆不爱听他显摆,道:“老七,得和爷(父亲)去报喜里。”

“当然。”他笑道,“这一霎,爷还没起,扫完雪去,也不迟。我把炉子烧得旺旺的,别冻着你和孩子。”何老七说着,给炉子上了一锨子炭。

“行啊。”老婆说道,“活儿,你紧手干,别磨叽呃。”

“那是。”他笑道,“你擎好了。”

“呃。”老婆应道。

……

炉火旺起来,何老七又往炉子里添了一锨子炭,到了天井扫雪。

平时,何老七觉得天井小,扫雪了,又觉得天井忒大了。

何老七六个哥哥两个姐姐,弟兄姊妹九个,何老七老末,排序: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大姐→二姐→老七。

何老七六个哥,全婚后建房。

惟何老七例外,他在这套宅子里结的婚。

俗语云,哭别虎,盖瓦屋,盖不上来叫姐夫。何老七建宅,不光叫了姐夫,还叫了姐姐、爷娘和哥嫂。

这一套宅子,一九五六年春上(春天)建成,堂屋三间,东西小堂屋各一间,西南角是猪圈,挨着猪圈一间饭屋,西墙建完了,东墙建了一半,南墙和东南角的大门只打了坚角。

何老七扫着雪,看着宅子,这套宅子大功告成,归根到底靠的哥嫂、姐姐姐夫的慷慨解囊。何老七心里,充满了对爷娘、哥嫂、姐、姐夫的感激之情。

街上,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

是东邻世三哥和西邻世六哥的孩子们,听动静,在街上扫雪呢。

何老七,站到南墙坚角上,和东西两群孩子喊道:“耶哈,石蛋子,北瓜,榆叶子,自么早啊,橡子、砂子、碾磙子、竹叶子,都自么早啊。”何老七看到这两群侄子侄女,打心里高兴,招呼道。

“七叔早啊。”

“七叔比咱早啊。”

“七叔,街上你甭管了。”

“俺扫了。”

“七叔,永柱没起么?”

……

东一群,西一伙,七大八拉小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地问候七叔,并向七叔请教今明两天天气情况,孩子们对七叔的预报深信不疑,何老七心里乐开了花。

何老七笑道:“欸,老爷那边儿谁去的?”

“七叔,我去来,锅盖哥,扣子,缸子,竹桶,井盖,……,一大伙子在那边儿来,老爷还没起呢,该扫完了吧。”石蛋子道。

“好啊,都是好孩子。”何老七笑道。

……

何老七扫完天井,回了屋,大儿二儿还在睡。

何老七见炉火还旺,落了落炭灰。

【背景二】马家堡子,位于斜阳县周村公社东部,历史悠久,村名始于夏朝。古往今来,马家堡子出大户出豪门出高官有传统,史上出过几位宰相。今儿在北京,就有当部长的大官。马家堡子是一块风水宝地,马家堡子了不起,马家堡子牛气。年代久了,马家堡子(牛气),被固化下来,成了歇后语“马家堡子(牛气)”。一年又一年,马家堡子的名气,盖了斜阳,盖了龙平,盖了更广大的地方。

何老七,到爷那儿禀告喜讯,让爷给孩子起个名,他和爷的宅子隔一条东西街,都居中、前后对着,街前街后两排都是五户,两边住着何老七的胞兄弟和堂兄弟。

两排宅子东西两边儿是路,路以外是从龙山上下来的山沟(东沟、西沟),两沟南下,汇入(村南的)南岭下边的南岭河,南岭河西去,汇入南下的龙山河。

两排宅子上南,宅子直到南岭河边儿;两排宅子上北,还有两排宅子,再上北,一小片山坡地,再上北,山根路(西接壶口路);东沟东边儿,三四十户人家;西沟西,向西南、向西宅子直到龙山河东路,向西、向西北是一片山岭地和山林,山林以西是龙山河东路。

何老七到爷那儿,走西边儿顺,路上的雪,叫侄子侄女们扫得干干净净了。

何老七爷娘,都一**七年生人。娘得鼠疫谢了幕,成了天堂的公民。从此,爷吃饭,兄弟七个开始了轮班:

星期一:大哥

星期二:二哥

星期三:三哥

星期四:四哥

星期五:何老五

星期六:何老六

星期天:何老七

何老五,是龙石公社干部(老婆城里小学老师),一家人吃国库粮住城里,他的班他雇大哥值的。

何老七,进了爷的老宅(归何老五)。雪,叫孩子们都送西沟了。何老七喊爷,门应声开了,老爷子神采奕奕,道:“老七,自么早呃。”

“呃,爷早。”何老七道,“爷,夜来子时,永柱的娘又给您添了个孙子。”

老爷子笑逐颜开:“好,忒好了,我的第三十个孙子,好,小三十,好。”

“爷,孩子忒赖了,不知能活了啵?”何老七道。

“老七,喷啥屁呃?”老爷子不高兴了,道,“咱家孩子,命都硬着哩,小三十,好,忒好了。”

“爷,孩子,起个啥名呢?”何老七道。

“呃。”爷,冥想着。

过了一会儿,爷道:“捋着瓜哥哥(窝瓜、苦瓜、丝瓜、冬瓜、西瓜、南瓜、北瓜、甜瓜)们起呗,好瓜踅摸不着了,叫歪瓜呗。”

父为子纲,叫歪瓜呗。

呦,三哥来了,呃,今儿星期三,他值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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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三】山根路,大体呈东西向,建于明朝,向东进了邻县境内,向西绕何家卫子村边西南行,到了何家卫子村西北部,径直向西,过一片山岭、山林,交龙山河东路(南北方向),越过龙山河东路,就是壶口路了,壶口路东西向,东接山根路,西接府前大街,主路段在龙山河上。

壶口,全名龙山河壶口,是龙山河在龙山山脉里九曲十八弯之后的山脉出口,河面到了这儿骤然收窄,恰似壶口。

壶口路上有壶口大桥(石桥),建于明朝。

壶口路过了壶口大桥,成为土岭地貌,路平直了,向西与南北向的小黑岭路相交。径直向西,是府前大街;右拐,沿小黑岭路向北,与莲花山大街相交,路口左转是莲花山大街,路口右转向东不远,就是龙山河了;左拐,沿小黑岭路向南,与斜阳大街相交,路口右转是斜阳大街,路口左转叫“小公路(东西向)”,“小公路”向东,穿出龙西村,过了漫水桥继续向东,就是龙山河东路了,龙山河东路把“小公路”和山根路串在一起。小公路,越过了龙山河东路,进何家卫子村,从何家卫子村大院后穿过,出何家卫子村向东,伸进邻县。

第三天,永柱(小名竹竿,起了没怎么用)和永安(小名竹桶,起了没怎么用)又让东邻居三嫂接走了,西邻居六嫂在老七家帮忙,老七也在家忙家事。

晌午歪,歪瓜声嘶力竭的一声嚎啕,赛过晴天霹雳,把正在忙家事的老七和六嫂都吓得一腚蹲到了地上,歪瓜的娘也吓醒了,浑身哆嗦成个蛋儿。

歪瓜一鸣惊人,撼天动地,嚎啕不止。

过了一会儿,仨大人惴惴不安了。歪瓜嚎啕,分秒必争,一停不停,声嘶力竭,凄厉恐怖。

怎么呵护,都没用。

……

歪瓜,从晌午歪嚎到黄昏嚎到傍黑天嚎到大黑天了,一丝一毫没停下来的迹象。

仨大人惶恐不安。

“叫大娘看看吧。”歪瓜娘道,“老人家许能看出个仨俩来。”

“叫大娘看看,是个法。”六嫂和道。

“我去请大娘?”何老七道。

“去呗。”歪瓜娘道。

他遵照歪瓜娘的安排,点上保险灯,拎着出了门,去请大娘。

天上飘起了小雪,路上盖了薄薄一层。

何老七望龙山识天气,又得么准了。

大娘,是何老七的爷的亲嫂子。

何老七的爷兄弟姊妹五个:何老七的大爷、二大爷、大姑、二姑、爷。

何老七的大爷和大娘,生了五个儿俩闺女已后,大爷得了天花不治而去,大娘把这一堆孩子拉巴成人,在养育孩子上有了特别的觉悟。大娘八十一岁了,她宽容豁达,德高望重,一副慈眉善目菩萨像,是本家族名副其实的家长。大娘和四儿子住一起,和何老七的爷一排房子,住在东头。

何老七到了大娘家,一敲堂屋门,大娘开门,精神矍铄貌,道:“呃,老七呃,我从恁二哥家吃完哄上饭,回来不大霎。”

何老七,说明来由。

大娘道:“走。”

四哥听见动静,出了东屋,见是何老七来,知道了原委,送娘和何老七到了大门。

大娘小脚,腰不弯,背不驼,身子骨硬朗,耳聪目明,白天不拄把棍儿,夜间行路轻搀一下就行。

娘俩,一拐进前排宅子的街东口,就传来了歪瓜的嚎啕。

大娘笑道:“人不大,声腔子不小呃,生就的京剧老生的料呃。”

何老七叹道:“不知能活了啵?”

她生气道:“你臭腚眼子一霎不喷,憋得慌是啵?”

何老七道:“老七错了。”

……

何老七搀大娘,进屋。

六嫂回家了,三嫂拾掇着永柱、永安睡觉。

“啊,大娘来了。”何老七老婆道。

“大娘,坐。”三嫂道。

“呃。”大娘把拄把棍儿一放,到了东床边儿,道:“奶奶了了,咋啦。”

“大娘,孩子从晌午歪到这,就这个嚎法,一停一停。”何老七老婆叹道。

大娘,笑得慈祥:“天皇皇地皇皇,咱家有个嚎啕郎。孩子孩子你别哭,一觉睡到大天亮。”大娘唱着儿歌,叫三嫂端一盆热水来。

大娘两手泡进热水里。

永柱和永安,将才还啯啯啰啰来,真快,没点儿动静了。

一大会儿后,大娘把手擦干,掀起大襟袄,把两手揣进了怀里。

大娘凝视着歪瓜,眼睛放出奇异的光亮来,何老七惊呆了。

何家卫子村的夜晚,静极了,惟有歪瓜在嚎啕,这嚎啕声,更增加了夜的静寂。

大娘,三嫂,何老七两口子,谁也不说话。

大娘凝视着歪瓜,眼睛更亮了,放出更加奇异的光亮来。

大家,屏气凝神。

歪瓜,声嘶力竭地在嚎啕。

似乎整个世界不再存在,唯有歪瓜在嚎啕。

何家卫子村的冬夜,针掉地上能听到动静的份儿,歪瓜自么没命地嚎啕,邻居家咋受得了啊,何老七自责着内疚着。

大娘从大襟袄里抽出手来,小心翼翼地伸进包着孩子的小被子,爱意绵绵地轻柔地呵护着孩子,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大娘两手像羽毛一样轻盈,仨晚辈感动得一塌糊涂。

真神奇呃,孩子嚎啕渐轻,一会儿,哭声戛然而止,这地覆天翻的变化叫仨晚辈惊讶不已,仨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回过神来,由惊转喜。

歪瓜,一会儿睡了,呼吸均匀。

歪瓜小脸,柔和了可爱了。

大娘微笑着,两手像羽毛一样从小被子里抽出来,把小被子整好,道:“孩子没毛病,忒好了,能长命百岁。”

仨晚辈,喜上眉梢。

“孩子醒来,还狼嚎吗?”何老七望着大娘道。

大娘道:“老七呃,嚎,啕,是孩子的生活,练嗓门儿练身板儿练能耐呃。醒了,照旧嚎,啕。老七呃,你不叫孩子嚎,啕,明儿,叫他替你到村大院里开会里呗,替你上坡里翻地里呗。”

引得,仨晚辈开怀大笑。

“孩子起名了么?”大娘微笑道。

“起了,夜来早晨,俺爷起的,叫歪瓜。”何老七道。

大娘,噗嗤一声笑了:“恁爷,忒吴家寨子(花哨)了,三十个孙子起得啥名哎:门墩子,碾磙子,碌碡,砖头,镢头,刨子,砂子,石蛋子,马蹄子,地蛋,荆轲,橡子,竹竿,石榴,山枣子,地瓜,窝瓜,冬瓜,西瓜,南瓜,北瓜,甜瓜,丝瓜,苦瓜,锅盖,扣子,缸子,竹桶,井盖,昨儿,又来个歪瓜,哼,往后就是煎饼、馍馍了。”

仨大人,开心笑着。

“孩子大名,起了没?”大娘道。

“没,大娘给起一个吧。”何老七道。

“大娘起一个呗。”歪瓜娘道。

“呃~,大名,上学使,大了使……”大娘冥思着,自说自话:“也别鼓捣何家卫子(洋气)的了,实事求是地起个名就成。小名歪瓜,呃,歪瓜,这瓜咋长歪了呃,咋个歪法啊?”

一会儿,大娘慈祥地笑了:“呃,小时歪瓜,大了就成正果了,叫正果吧。”

“好名!”

“好名!”

“好名!”

仨晚辈,欢呼道。

……

一会儿,大娘道:“呃,孩子醒了,还嚎还啕,恁俩不是好听戏吗,当戏听就成了。”

……

一会儿,大娘道:“老七,扶我回去。”

“好。”老七应道,“我点着保险灯。”

【背景四】吴家寨子,是斜阳县吴家寨子公社驻地,一个村寨,秦朝那会儿,就是市镇。清末,这儿,开工厂的,开商铺的,开旅馆的,开赌局的,开烟馆的,开妓馆的,开戏院的,……,应有尽有,成了斜阳县的十里洋场。在斜阳,吴家寨子是万花筒、多姿多彩、多样化、五彩缤纷、花哨、过瘾、狗血、酣畅、爽、花样多、……、另类、拉风、牛、厉害、花哨、俏、不可思议、滑稽、怪诞等等诸如此类的东东,后来成了歇后语,可褒可贬,寓意随情境、意境、人物、事件、……的不同而不同而变化,灵活、活泼、生动、有趣。一年又一年,吴家寨子的名气,盖了斜阳,盖了龙平,盖了更广大的地方。

【背景五】何家卫子村,宋朝有了建制,那时叫何家村。何家村背依龙山,西傍龙山河,明朝成了屯兵重镇,“何家村”村名,遂演变成了“何家卫、何家卫子、何家卫子村”,时间久了,“何家村”成了渐渐消失的曾用名,“何家卫子”渐渐定格下来。

何家卫子村,有17个姓氏家族,人口过了4000,是斜阳县城关公社人口第一大村。17个姓氏家族,人口由多到少为:何,明,司徒,冯,金,刘,张,李,吕,施,孙,郎,牛,周,章,展,约翰(岳)。

何氏家族,过年供奉的一个先祖。过年,在一起送家堂的,一般是一个老老爷的后代们,叫“一家子”;“一家子”元素,形成“本家”集合。

从明朝始,何家卫子,有了漂洋过海、远徙他域远走世界的达人,达人返乡,就把“洋气”带了进来。何家卫子17个姓氏家族,7个有海外关系:金家〓朝鲜+韩国,施家〓日本,展家〓马来西亚+香港,章家〓马来西亚+香港,司徒家〓马来西亚+香港,约翰家〓欧美,牛家〓欧美。何家卫子,遂成了洋气的代名词。

约翰家族,形成于一段不朽的传奇。荷兰基督教青年传教士约翰,在何家卫子村布道,与牛家一位姑娘相爱了,约翰认为是上帝的美意,牛家人毅然决然千方百计阻止。两年轻人刻骨铭心之爱,把牛家人、何家卫子人颠覆了,有情人终成眷属。今儿,约翰家有一位村里人昵称约翰老爷的,他生于一九零九年,五十四岁了,是村里领袖人物之一。

何家卫子(洋气)的名气,盖了斜阳,盖了龙平,盖了更广大的地方。

5

歪瓜,沉沉睡了一夜,清晨醒了,依旧嚎啕。

大娘夜来哄上的话“老七呃,嚎,啕,是孩子的生活,练嗓门儿练身板儿练能耐呃。醒了,照旧嚎,啕。老七呃,你不叫孩子嚎,啕,明儿,叫他替你到村大院里开会里呗,替你上坡里翻地里呗。”给何老七两口子垫了底,不然的话,会惶恐不安的。

三嫂和六嫂,闻讯赶来。

三个女人悉心呵护歪瓜,想使歪瓜安静下来,歪瓜不买账,不管三七二十一,他需要亮嗓,嚎啕依旧。

半个时辰过去了,歪瓜的娘和两位嫂子说道:“三嫂、六嫂,恁俩回家忙里呗,这几天够拖累恁俩了,歪瓜不信哄,他又不这不那的,他爱狼嚎就狼嚎呗,恁俩再听到歪瓜狼嚎甭过来了,都怪忙的。”

“三嫂,你看老七家说里个啥,谁叫咱是一家子来?”六嫂嗔怪道。

“老七家啊,咱可是亲妯娌呃,就别见外了。”三嫂笑道。

俩嫂的话,暖歪瓜娘的心窝,他俩宽慰一番歪瓜的娘后,回家了。

歪瓜除了睡觉、吃奶、拉屎、尿尿的时间不嚎啕外,其余时间就是嚎啕,太阳从东方升起(每天都一样)。

歪瓜嚎啕,搞得何老七两口子精疲力竭几近崩溃。

春节快到了,歪瓜嚎啕依旧。

歪瓜嚎啕,扰民啊。这个,又不是一天两天,一天还不是一时半会儿,这不是要人家邻世家的命吗?邻世家,街前五户都是本家,东西四户都是一家子,后街五户也都是一家子,当夜深人静,歪瓜嚎啕起来振聋发聩惊天动地,能让邻世家崩溃,邻世家不胜其扰,是毋庸置疑的,本家不本家,这事儿没面子的,效果一样的。何老七夫妇有了深深的歉疚感、负罪感,这情结一天厉害起一天,俩人一商量,何老七到邻世家挨家挨户道歉:歪瓜,没白没黑嚎啕,一天也不让邻世家清静,歪瓜不信哄,罪过啊。

邻世家,都是何老七的本家,见何老七上门负荆请罪,无不生出同情心来,也就释然了。

这些邻世家,平日里,都隔伙得不孬,歪瓜不满月不懂事儿,还能说么呢:咳,歪瓜自么大,嚎啕是他天职啊。

邻世家的话,叫何老七感动得热泪盈眶。

过年了,歪瓜在嚎啕。

年过了,歪瓜在嚎啕。

何老七夫妇崩溃了,塌了架了。

一九六三年正月十三,星期三,歪瓜满月了,歪瓜娘做完了难捱的月子。

一大早,歪瓜醒了,嚎啕依旧。

何老七夫妇和永柱、永安吃了早饭,歪瓜娘把永柱、永安,还有喂猪捣狗的事儿交给三嫂,抱着歪瓜坐上了何老七的手推车,去斜阳城的斜阳县第一人民医院,找儿科名医皇甫一坤大夫给歪瓜了了。

何家卫子到斜阳县城,号称十里路。

何老七出大门左转,向东,到街东头左转,走东沟西路上行,至山根路左转,走山根路,一路向西,过了龙山河东路是壶口路,一路向西,不大一会儿,到了壶口大桥,桥下,水流湍急。

歪瓜嚎啕,一刻都没有停过。

何老七推车走在壶口大桥上,歪瓜声嘶力竭地嚎啕着,何老七生出了把歪瓜拽进河里喂鱼的邪念。

过了壶口大桥,西行不远,路北面是赫赫有名的狼山岗子小黑岭,小黑玲是周围十里八乡扔死孩子的地儿。歪瓜在声嘶力竭地嚎啕,何老七生出了把歪瓜扔到小黑岭喂狼的邪念,他看了眼小黑岭,瘆得起了一身米粒儿。

何老七到了小黑岭路,右转沿小黑岭路北行,到莲花山大街左转,顺莲花山大街一路向西,不一会儿,到了(城东)斜阳河上的大桥(莲花山大桥),斜阳河没有龙山河浩荡,却也流水淙淙。歪瓜在声嘶力竭地嚎啕,何老七生出了把歪瓜抛到河里喂鱼的邪念,让歪瓜打总地去嚎啕。

何老七过了莲花山大桥,西行不远,就是斜阳县第一人民医院了,医院在街北。

何老七觉得自己不可思议,今儿咋动了三次扔掉歪瓜的邪念啊?中魔了吗?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吗?

何老七自责着,进了医院。

路上,用了半个时辰。

歪瓜嚎啕依旧,医院的人们,无不向歪瓜行注目礼,歪瓜一家人,太马家堡子(牛气)了。

【背景六】俯瞰龙山山脉,东北西南向,轮廓柳叶形,东西长00里,南北宽160里,本省最大山脉,跨龙平、龙北、龙台仨地区,山脉西及中西南区属于龙平地区,山脉北及中北区属于龙北地区,山脉东及中东南区是龙台地区。龙山山脉以东、以西、以南、以北依次是龙台城、龙平城、斜阳城、龙北城。

龙山山脉,有强大的地域场,自古以来,这里的人们就觉得龙山山脉是正东正西向的,太阳天天从东南方升起又落进西北方的山丛里,太阳的路径是斜的,有了斜阳,有了斜阳县。

龙平地区行署,辖龙平县、斜阳县、安阳县、龙莱县、宁龙县、龙安县六个县,行署所在地龙平城。

龙山山脉,地域广袤,山峰林立,有四大名山:龙平山、莲花山、龙山、龙台山。

龙平山,举世闻名,位于龙山山脉西部偏南,山之阳,是龙平城。名胜古迹浩如烟海,乃一历史巨著。

莲花山,风光旖旎,位于龙山山脉中南部,山之阳就是斜阳城,斜阳城是斜阳县府所在地,格局大气敞亮,这种格局在县级城池中绝无仅有。清朝,何家卫子没了屯兵,斜阳城成了屯兵重镇,显得军事、摩登、前卫,斜阳城能守、能进、能退,今天看来,有一些设计依然前瞻。斜阳城主要街道有三纵三横,三纵从东到西是朝阳路、正阳路、向阳路,三横从南到北是斜阳大街、府前大街、莲花山大街。

龙山,龙山山脉主峰,位于龙山山脉中南(稍偏东)部,龙山西南麓,有名村何家卫子。龙山山脉最长最大的河流,从龙山西南脚下壶口流出山脉,山脉之河,发源地多为主峰,但是,龙山河为一个地质特例,这一天下奇观引来了许多地质科学家来龙山一探究竟,科学家们无不对龙山一带的极端地壳构造叹为观止,研究结论惊人地一致,龙山河的流向,乃龙山一带绝无仅有的地壳构造所造成的。龙山之巅,是六七十米光滑至极的圆锥体,恰如一巨型笋尖插入苍穹,无人可及也,自古龙山没有路也。

龙台山,位于龙山山脉东部,山的东边是龙台城。龙台山以险要、迂回、山形复杂、山形没特点而闻名遐迩,是历朝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的发生在这儿的战事数不胜数。有语云,龙台山迷魂山,进得去没得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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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七到得早,皇甫一坤大夫刚到小儿科。

皇甫一坤大夫,身材颀长健硕,头发花白,眉毛长得离谱,快盖住眼睛了。

“呵,嗓门不小,好孩子,停停,停停。”皇甫大夫打趣道。

何老七两口子,汇报了歪瓜的症状。

皇甫大夫问了很多,作了记录。

皇甫大夫,对歪瓜作了详细的检查。

检查没结束,歪瓜就睡了。

检查结束了,歪瓜也没醒。

何老七两口子,迫不及待地问皇甫一坤大夫孩子有病没,为么总在嚎啕。

皇甫一坤大夫,人很沉静,娓娓道来:“这孩子没病,健康着呢。”

何老七两口子喜出望外,同声道:“没病?”似乎不相信。

“确定没病。我从医快四十年了,这种孩子见了两例,何正果是第二例。早前那孩子十几岁了,秋天生的,是女孩儿。呃,和我长孙一年的,十五岁了。我对第一例孩子多年的跟踪研究,确定没有病,发育正常,身心健康,在城里读中学,特别优秀。”皇甫一坤大夫,一口气说了这些。

“呃,谢天谢地。谢谢皇甫大夫,孩子没病,万事大吉,万事大吉呃。”歪瓜娘道。

“谢谢皇甫大夫,谢谢。孩子嚎啕,何时会停下来啊?俺俩,塌架了。”何老七道。

皇甫一坤大夫,微笑道:“何正果的表现,和我看过的第一例孩子,一模一样。那孩子穿了百天裤,第二天一早,就不嚎啕了。变得很乖,爱笑。您这孩子,也会在百天左右变乖,不再嚎啕的。”

何老七夫妇,心中充满了对皇甫一坤大夫的感激。

皇甫一坤大夫道:“去年,我参加了上海儿科学术会议,有专家宣读了他刚刚翻译的以色列一位专家的论文,以色列这位专家,研究新生儿无休止的嚎啕,长达14年,这位专家跟踪研究的结论是:新生儿无休止的嚎啕,是特异成长现象,平均嚎啕时间100天,他将其命名为‘百天嚎’。欸~,你俩听戏吗?”

“听。”歪瓜娘道,“都行。”

皇甫一坤大夫道:“太好了。我看的第一例,家人把孩子的嚎啕当成了戏听,形成条件反射后,才减轻了困扰。”

何老七夫妇,白日做梦也不会梦到皇甫一坤大夫给开了这药方。

“条件反射?”歪瓜娘道。

“就是,孩子一嚎啕,你俩有一个唱戏,每次都一样。过一段时间,孩子嚎啕,不唱戏了,照样能听到唱戏声,这样,条件反射就形成了。”皇甫一坤大夫笑道。

“皇甫大夫,我懂了,孩子一嚎啕,有一个唱大戏。”何老七笑道。

“是。”皇甫一坤大夫笑道。

“邻里百舍的,还不都认为我俩神经了?”何老七老婆笑道。

“这是好法,试试呗。”皇甫一坤大夫笑道。

“呃,到了这份上了,还怕邻里百舍说咱神经吗?”何老七笑道。

“好,孩子健康,回家吧。”皇甫一坤大夫重申一遍他的诊断结论道,看了眼歪瓜病厉封面,接着道:“呃,何家卫子有个何正果,不远,来赶集上店,过来跟我聊聊孩子成长的情况。”

“一定的。”何老七夫妇同声道,都感激涕零貌,对皇甫一坤大夫的感激话,成串成嘟噜。

何老七夫妇,告别皇甫一坤大夫,打道回府。

刚到莲花山大桥,歪瓜醒了,一声嚎啕,赛过晴天霹雳,接下来,就是引吭高歌。

何老七笑道:“歪瓜娘,遵照皇甫大夫医嘱,你~唱~!”

“你唱吧,我唱不出口。”老婆道。

“我唱一句,你唱一句,行啵?”何老七道。

“行呃,唱《穆桂英挂帅》吧。”老婆道,遂高声唱出了第一口。

何老七接上。

老婆接上。

何老七又接上。

……摽

何老七夫妇,心情比来的时候好多了。

歪瓜,在嚎啕。

何老七夫妇和孩子摽了劲儿,“恣得”唱大戏。

路人无不侧目:欸,孩子病得不轻,可不,俩大人都急成神经了。

何老七夫妇,极力沉到戏里去。

一会儿后,何老七问老婆:“咋样?”

“白搭。”老婆道。

“你行吧?”老婆道。

“白搭。”何老七道。

何老七夫妇,根本沉不到戏里去。

何老七道:“歪瓜娘,你唱,我伴奏,兴许能行。”

“开始?”老婆道。

“还等几呃?”何老七道,“听-好—了。”

何老七成了京胡,伴奏响起来。

7

一九六三年二月二,何老七大娘的八十二大寿。

九九八十一年,大娘平平安安度过了。

大娘的五个儿子五个儿媳都到了。

孙子们和没出嫁的孙女们都到了。

重孙们重孙女们也都到了。

大娘俩闺女和女婿都到了。

部分外甥和外甥女也到了。

大娘神采奕奕,� �高采烈地招呼着孙男娣女,其乐融融。

午饭以后,大娘发表寿日感言:过了八十一,知足;过了八十二生日,更知足。感谢上天。几句生日感言后,大娘笑了笑,被众星捧月也累啊,就叨念着到床上躺一会,两个孙女小心翼翼地把奶奶扶到床上。

大娘生日,一大家子人家欢聚一堂,大人拉得海阔天空,小孩玩得其乐无穷。

大晌午歪了,大闺女在端详老人家睡相,娘休得真好,睡相也这么受看,出神地看着,二闺女过来了,她见娘这么安详平静,感觉异样,就俯下身子用额试娘冷热:冰凉冰凉了!她大喊大叫道:“坏了~,坏~了,娘走了~呃,呜……”孙男娣女们都凑过来。

大娘,寿终正寝,无疾而终。

何老七得知大娘走了,立即赶过来,红白公事他驾轻就熟,写一手漂亮毛笔字,又是村干部,责无旁贷,给大娘丧局出出力呗。

大娘,德高望重。

吊丧的亲友和何家卫子村民,来了许多。

大娘喜丧,丧事圆满,她幸福、从容、安详地谢幕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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