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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4 番外:初一篇(一)

八年前,漠北以北,那时候她还没有名字。

异邦的奴市,比家乡的庙会还要热闹,那些金发碧眼的人,说话像念经似的。他们像在菜市场挑肥拣瘦一般,隔着半丈高的栅栏,用木棍在跪坐在栅栏里的孩童身上敲敲打打。

这是漠北通往异邦的必经之路,各地往来的商贾不断,有时他们也会从这里低价带走一个从异国他乡拐卖来的奴隶。

她跪在栅栏后的角落里,不知道自己从哪来里,又会被带到哪里去。印象中,她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人卖来卖去,不知道家乡在什么地方,不知道亲人的意义。她的生命里,只有主人,各种各样的主人,先后将她抛弃。

但每次被抛弃都是一种解脱,每次被重新贩卖的时候,又是新的开始。曾经她也是有过期待的,期待下一个主人会不一样,期待他们能对自己好一点,她会做很多事情,粗活累活什么都可以,只要那些人不要再打她,能吃个五分饱,给她个像样点的棚子睡,这样她就很满足了。

她没有过过富贵的生活,但是见过不少。她知道那些被叫做主人的人,与她是两个世界的,她从不奢望变得和他们一样,那么光鲜那么高高在上。她只想活着,这是一个十岁女孩最简单的欲望。

和自己跪在一排的奴隶相继被挑走了,她这个角落虽然不打眼,可因为她是其中唯一的中原人,模样同大家很不一样。金发碧眼的人,他们的五官就像捏出来的,很立体,而她脏脏的脸,清秀平淡得像是画出来的。

这在异邦看来,是丑陋的。所以没有人肯把她买去当**,妓院也不肯收她,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件好事。而她生得太瘦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在这里卖了好多天都没有卖出去。

她心里有些着急,凭着多次被贩卖的经验,她知道再次易主是迟早的事情,而现在的主人已经对她没有耐心了,因为她是个滞销产品,主人觉得每多养活她一天给她一口饭吃,都是在做赔本的买卖,所以在她的食物方面尤其吝啬,她饿得都恨不得啃草皮了。

如果再没有人肯买下她,她想,主人很可能为了节省口粮,将她喂给那条看门的大狗改善伙食。

天气很好的一天,可惜好天气从来就不是为她而存在的。她等啊等啊,用渴求的目光去看每一个可能将自己买走的人,一旦有人不小心与她对视,她就会死死地抓着他的目光不放开,她以为这样可以增加自己被带走的几率。

可是过路的大多都是商人,他们最善于精打细算,他们的心是用金银打的,可怜巴巴的眼神根本不奏效。

而她没有放弃,依然执着地抬起头,让栅栏外的人尽可能地注意到她。她不想被喂狗,所以不管机会多么渺茫,她都得试。

她看到一队中原人的车马,那些人从西边来往东边去,大约是要回漠北了。她知道漠北,知道漠北以南就是中原,她也知道自己是个中原人,知道那个国家的皇帝很厉害,没有人敢公开搞奴隶买卖。

马队领头的是个中年男子,他走起路来气定神闲目不斜视,对这边的奴隶摊子完全没有兴趣。他牵着匹马,马上坐了个穿蓝色衣裳的少年,十三四岁的摸样,他长得很精神,眼睛也一直看着前面的路,嘴巴抿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从侧面看嘴角微微上扬,就像是在微笑。

马背上一晃一晃,他坐在马上的身姿,尚且不够高大,眉宇舒展从容,目光始终懒洋洋地望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而她默默的咽了下口水,下定决心做一次大胆的尝试。奴隶贩子可以留给她的耐心不多了,太阳就快落山了,这大概是今日会经过的最后一队中原商人,能听懂她说话的人,是她被带走的最后希望。

“哥哥……”她抬头对着马背的方向,用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可是心里还是怯懦的,就算鼓足了勇气,在这嘈杂的街市里,声音还是气若游丝。

那马队还在继续前进,马背上少年的身影已经与她擦身而过,墨蓝色的背影,像最晴朗的天空,仿佛能容纳很多很多东西,包括太阳。

她失望似的,低低地:“哥哥……”

那样高贵的人,她怎么能叫人家哥哥呢?哎,她可真笨,人家不要觉得被这样的称呼糟践了自己的身份,回来打她一顿就是好的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望着那背影轻轻摇头,叹了口长气。

可那匹马忽然不动了,少年侧过身来,扭头看着她的脸,血色浅淡的嘴唇一张一合,他问她:“在叫我?”

她愣了,看着他隐隐皱起的眉心,觉得这么漂亮的人,她一声“哥哥”真是把人家糟蹋了。可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紧紧抓着他的目光,用饱含期许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想跟我走?”即使还未完全变声,少年的声音也不显得稚嫩,他轻轻扯了下唇角,笑容底下的情绪,她看不懂。

她拼命地点头。她想跟他走,被中原人买走,总比被这些长得像妖怪似的人带走强多了。

少年瞟了眼天空,黑鹰盘旋破空,瞬间变成一个黑点。他对牵马的中年男子吩咐道:“带上她。”

从此她成了他的奴隶,负责给钱的人甚至没忘了同奴隶贩子讲讲价,最后花了一只猪脚的价格买下她。她是今天出手的最便宜的奴隶,能卖掉,奴隶贩子已经很满足了。

他们给了她水和吃的,还给了她干净衣服,虽然不怎么合身,但这已经超过了一般奴隶的待遇,她甚至以为自己向往的好日子终于来了。有吃有喝有活干,不用天天挨打……

而那个少年没有再看过她一眼,他们离开异邦进入漠北,将马匹换成骆驼,穿过沙漠往无雁城去。少年一直在马队的最前面,她坐在拉货的平车上,只能远远看到少年的背影,她知道那是她现在的主人,从其它人对那少年的态度来看,他应该是所有人的主人。

没有人和她说话,随行的都是成年男子,各个都生得很壮实,做事情也很豪爽,平常给她拿吃的,都是直接扔上来,什么废话都没有。她心里觉得不怎么踏实,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又没有活干,这有违奴隶的职业道德。

但是她现在除了拖后腿,大概没有旁的作用了。

深夜在沙漠中行进,偏不巧赶上了沙暴,车队被吹得人仰马翻,她躲在货物箱子中间,才没让自己被吹走。马队被掩埋了大半,她也被埋在黄沙之中,靠着箱子之间没被沙子填满的缝隙呼吸,才没有憋死。

昏昏沉沉的时候,感觉有人在刨沙子,压在背上的沙土被一层层扒开,整个人忽然就轻松了。要不是因为她生得特别瘦,这点缝隙肯定不够塞下一个人的。

她被人从缝隙里拖出来,没心没肺地睡着大觉,少年在她身上使了些简单的医术手段,才令她清醒过来。

腰腹的位置很疼,就算躺在沙土上一动不动也很疼,她低头看到扎在腰上的蓝色带子,认出那是少年主人身上的衣料。原来是自己躲在箱子中间的时候,被架箱子的竹节刺伤了。

少年不光把她从沙子里刨出来,还给她包扎了伤口,她一辈子也没遇见过对自己这么好的人,感动得不得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还能走么?”没等她开口,少年面无表情地问道。

她点头,然后撑着手臂试图站起来,少年拉了她一把,果然站起来了。少年随手指了个方向,他说:“那里就是无雁城,认准那个方向,不要迷路了。”

她心里一悸,问道:“你让我一个人走吗?”

少年微微一笑,他说:"我方向感不好,你走前面。"

这辈子,几乎没有人正儿八经对她笑过,她又拼命地点头,捂住腰上的伤口,大步朝少年说的方向走。怕少年骗她,总要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幸亏他一直都在。

路上他们没有说话,沙漠的夜空格外晴朗,她仰头看着月亮和星子,怔愣一会儿,终于再也忍不住腹上的疼痛,直直摔进黄沙里。

少年跟上来,在她腰上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便将她背起来,淡淡地对她说:"你可不能睡,给我指着方向,不然我们都出不去了。"

她乖顺地点着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困倦一点点袭上来,又使劲压下去。

一走就是大半夜,他们没有水没有食物,原本一天不喝水是很容易忍受的,可是她因为受伤流血,身体过于虚弱,在这样干燥的沙漠里,连口水都没有,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少年将她的身子往上抬了抬,她真的太轻了,就像个小包袱似的。

"是不是又错了?"少年问她。

她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随便指了个方向敷衍。这岂是能敷衍的事情,少年知道她是撑不住了,只能令她平躺在沙地上,看着她霜白的嘴唇,轻轻叹了口气,摸出匕首划破手心,将手掌按在她的嘴巴上。

她忍不住使劲去吸那些腥甜的液体,快要干枯的身体渴望着生存,她一点也不想死。清醒过来的时候,少年已经将手掌包扎好了。

她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抱歉地看着他,她说:“主人,你可以不用管我……”

“我没有要管你,”少年不由分说将她捞到背上,面无表情地说:“我方向感不好。”

是啊,他把她从黄沙里挖出来,只是因为需要一个人帮自己指明方向,他要求她活着不将她丢下,也是出于这么个原因。

这样她心里就好受多了,因为总算不是个吃白饭的,她派上用场了。要不说当奴才的都是贱命,她做了十年的奴隶,简直已经贱到骨子里了。

但她还是很虚弱,少年只能一次次将她放下,给她喝自己的血,一次次把手心的口子划开,每多划上一刀,包扎止血的时候就更困难,她默默地看在眼里,不管少年是怎么想的,她觉得他救了自己的命,她要好好报答他。

当她傻傻地将感谢说出来的时候,少年说:“不用谢我,我若是不将你买下,你也不必走沙漠这一遭,你帮我指路,我给你自由,如此便两清了。”

她恍然明白,原来他根本没有要将自己留下的打算,可是不做奴隶,难道去做乞丐么,运气不好还是会被拐卖的。

此时此刻她最大的愿望便是,留在他身边,给他做牛做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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