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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1 草色烟光残照里(七)

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陈画桥虽然没做什么大孽,只是平日太过嚣张跋扈,宫里大大小小都得罪了个遍。往往宫中后妃流产,多是妃嫔争宠的缘故,可顾且行并没有妃嫔,便无所谓被人加害,她这小产,顾且行连个替罪羊都懒得抓,轻飘飘一句“倒霉”就给交代了。

说来她也是真倒霉,不过是起了兴致去逛花园子,不知究竟是对哪种花粉过了敏,连连打了个喷嚏,生生将胎儿震掉了。我不知道是怎么个心情,听到这个消息却有种暗爽的感觉。但仔细想一想,她这产流的委实很蹊跷,最后却只能怪在花花草草上。

我来到乾和殿的时候,正有心鸾殿的宫人过来通报,说皇后娘娘不肯吃药,要死要活地要见皇上。顾且行便以忙着走不开为由拒绝了,吩咐宫人去找几样宝贝送过去应付应付,叫陈画桥多在床上歇个几月,往后就不要出来瞎溜达了。

描红搀着我走进去,顾且行习惯性地将下人都打发出去,也不同我闲话,兀自低头批折子。我觉得他真辛苦,每天每天都是在批折子看公文,这操劳劲还真当鼓励鼓励。

我随手翻着小本儿,懒懒道:“这大热天的,让她养在床上,也不怕悟出毛病来,你是越发擅长折磨人了嘛。”

顾且行不搭理我,依旧埋头看折子,我便接着道:“不过你这份狠心,我倒很是佩服。”

我虽不敢确定也没什么证据,但隐约觉得陈画桥小产这桩事情就是顾且行一手安排的,自然若非我了解了顾且行心里头的一些秘密,也绝猜不到这些。

顾且行抬眼看我,面上有难掩的倦色,他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不动声色地坐在我身旁,拉过我垂放在裙摆上的手掌,将我的手指一根根在掌心抚弄。我便由着他摆弄,不知道他这温柔唱得哪一出,他用低沉的嗓音幽幽道:“这双手染血的样子,一定很美,”用力一握,他目光决绝:“但是我不喜欢!”

我将手抽回来,不屑地瞥他一眼,顾且行又道:“尽管你每次,都是到这处冷嘲热讽一番,我心里却欢喜的很,你说,我是不是挺贱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便又觉得顾且行很可怜,可他活该。我轻哼一声站起身来,懒得打招呼便提裙离开,听他在身后伸了个懒腰,重重倚在榻椅中,大约真的很累了。

自从容祈不在以后,原本属于靖王府的权势便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来接手,当今朝臣唯陈家独大,旁人顾且行信不过,诸多琐碎都要亲力亲为,尽管他心里再不喜欢,对于陈画桥总还要留着表面上的情分。

其实做皇帝也是挺窝囊的。

我同描红溜达到心鸾殿,陈画桥在里头摔碟子摔碗,正在生气顾且行不来看望她。我笑吟吟地走进去,打发了宫人下去,笑容可掬地扶上陈画桥的手臂,温声安慰着:“皇后娘娘紧着身子,这才一日,下不得床的,妹妹扶你。”

这时候陈画桥又知道记着我的好了,因她流产的事情,宫里头的人怕被牵连,便都躲着她走,谁也不敢主动跑来献殷勤,除了太后过来看过一眼,她便连点安慰都没尝到。我见着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将她扶到床上,替她掖了掖云被,命描红将备好的药膏取出来。

因我整日喜欢上蹿下跳,来了葵水也从不忌惮,时常将自己搞得腹痛。容祈便托人去西域稍了这些药膏来,说是腹痛时抹在肚脐周围,对女儿家极有好处。当时我还因他这体贴羞红过脸,然而现在……所剩的不过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悲哀。

今日我特意带了些赠给陈画桥,告诉她涂抹此物可以减轻腹痛,为防着她恐我害她,还特意命人交了样品拿去给太医验一验。

我甚友善地安慰她几句,陈画桥精神不佳,卧在床上低语似的说道:“你会这么好心。”

我轻轻一笑,掏心掏费似的回说道:“也无怪你这样想,往日你我二人虽是不大和睦,总归我们都是女子,你这丧子之痛我虽没体会过,总也知道最亲最爱的人离开是什么滋味。如今你我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怜,我自然不忍心瞧着你吃苦头。”

陈画桥同我哭诉一番,放松了戒心,便也剖白道:“本宫知道皇上不喜欢我,若不是顾及着爷爷,他才不会娶我。”

“妹妹给皇后娘娘讲个故事吧。”我见时机已到,轻描淡写地说起来:“从前有个做生意的大户家主,他娶了管家的女儿做老婆,后来等他老了,要为自己挑选继承人。可是她老婆家的权势太大了,他怕自己死后管家和她老婆一起欺负他儿子,把他家的生意变成自己的,你猜这个人最后怎么做的?”

陈画桥瞪着眼睛听着,顺着我的话头道:“怎么做的?”

我浅浅一笑,声音有些阴沉,身子凑近了些,一字一字地说:“立子,杀母。”

陈画桥猛地怔住,暗暗握紧云被衣角。我笑容款款地看着她,将她细微的战栗看在眼中。

我是在吓唬她,如今顾且行就好比那家主,丞相陈岚便是他的管家,陈岚位高权重,无论朝堂还是民间都比这少年皇帝有声望,若是陈画桥生了儿子,万一陈家起了异心,除掉顾且行,拥立自己的曾外孙,这天下也就算改名换姓了。

当然这不过是一种可能罢了,陈家基本不会那么做,可顾且行是个有疑心的人,他会不会那样想就不好说了。再者,我也并不关心顾且行到底如何想,只要让陈画桥以为顾且行是这样想的,我的目的便达到了。

陈画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两日前里头还孕育着一个健康的胎儿。按照我的故事发展,如果那家主不希望以后做出立子杀母的下策,便最好及时将威胁扼杀掉。定安向来立长不立幼,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便如当年先皇顾景痕那一辈的八个兄弟,为了争夺太子之位,长子次子接二夭折。

现在顾且行还很年轻,并不急着要孩子,如果要防着我说的情况发生,那么最直接的,便是不管长子由谁来生,只要不是陈画桥就好。

显然,陈画桥想到了,也开始怀疑了,怀疑她这次小产,便是顾且行亲自动的手。

我拍拍她冰凉的手背,微笑道:“只是个故事,皇后娘娘莫要多想。时候不早了,妹妹便先告辞了,皇后娘娘记得仔细身子。”

顾且行身边的人是越发有眼色了,见着本公主近来同太子走得近,而且往往我从乾和殿出来,皇帝的心情就好了些。他们只以为我们兄妹二人,自从死了爹以后关系缓和了,今日看着顾且行心情又是个大不好,便偷偷来公主府请了我的大驾。

我刚迈进乾和殿,迎面便飞来张折子,顾且行扶额闷思,眉心的皱痕怕是如何也揉不开了。我将那奏章捡起来,看到陈岚两个字,转身吩咐伺候的都出去,将奏章往桌上一扔,对顾且行道:“吞苍蝇了?瞧给你恶心的。”

抬头看到牌匾上“高山景行”四个大字,再看看眼前过于年轻气躁的顾且行,要做到这四个字实在是任重道远。我甚至觉得,根本不用我帮他添什么麻烦,顾且行也会因为太过激进,而将自己逼得苦不堪言。

顾且行抬眼看我,脸色果然平缓了些,他将手边的折子一推,示意我翻开看看。

那我便也不客气了,当真打开看过,原来是陈岚那个老头子交了辞职报告打算告老还乡了。我心里琢磨,估计是之前的故事当真给陈画桥吓着了,她才去求了自己的爷爷,让他不要再做这个丞相,免得危及到自己的性命。

有的时候政治联姻,何尝不是一种政治要挟,彼此交换人质。

陈岚要辞官,这可是个喜闻,以他如今的岁数,再不辞估计也撑不了几个年头了。

我将折子随手丢下,懒懒道:“就为这事?陈岚岁数大了,辞官是迟早的事情,虽然在这个时候辞不够稳妥,但他好歹该清楚个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早些抽身,总比等你以后发落他强多了。我看啊,你就不妨成全了他,嗯?”

顾且行眯起眼睛,在我面上细细盯了一阵,随即轻笑一声,问道:“我何时说过要发落他?”

“虽然现在还不至于,不过三朝元老功高震主,女儿和孙女先后做了两朝皇后,这样的人,量你有再大的心胸,能留他几时?”我回道。

顾且行衔着一味冷笑,意味深长地说:“你近来,对朝政是越发的有见地了嘛。”

“是你让我看的啊。”我无辜似的看他一眼,摊了摊手,退到平日看小本儿的软榻上,从方桌上耐心挑了本小书,闲闲地翻弄起来。随手再去拿桌上的点心,塞进口中,始终尝不出味道来。

我掩住面上的异色,将啃了一半的糕点扔下,侧目朝顾且行看过去。

他自语似的说:“丞相辞官我早有预见,只不过一时找不出合适接替位置的人,他的儿子陈达气候未成,做人做事摇摆不定,适才未能得到父皇重用。而其它朝臣,没有了陈岚这个主心骨,总要为大势掐一掐,这份重权落在谁的手中,都显得不太公平。”

这确实是个难题,某个瞬间我在想,若是容祈在的话,一定能想出两全的办法。可是他不在了,是顾且行害了他,那便让他自己收拾这些烂摊子去吧。我就是要看着他头疼,当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我,完全没有意识我这是有意在破坏父皇留下的和谐社会,我在以天下为棋,以满足自己的私心。

所以父皇在圣旨上说我“品性纯孝、温良敦厚”完全是扯淡。我很坏,是只他们没有给我坏到彻底的机会。

“算了,就让陈达暂代着吧,先慢慢培养,至于容祈生前的职……”顾且行说着,便看向了我,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以为自己可以表现的波澜不惊,在容祈这个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心中仍是不由得一悸。我用微笑掩饰心里的波动,想了想道:“容祈掌的是肃公办,求的是做事情雷厉风行不惧权贵,年岁大的人在官场打磨得太过圆滑,并不合适。不如,先交给子洛?”

“他?武将。”顾且行似乎有些不屑。

“武将又如何,他能在战场无往不胜,除却骁勇靠得更是头脑和计谋,他和容祈自幼一起长大,想必承的也是同一位师父,做事的风格手段大抵没什么出入,况且,他不怕得罪人。”

顾且行轻笑,微微摇头,挑着半撇唇弧,幽幽道:“我不放心他。”

我挤出笑容敷衍,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在这个时候把秦子洛拉出来并不合时宜,且有些急于求成的意思,一不小心就会让顾且行洞穿了我的心思。

我微笑着说自己多事了,翻翻小本儿闲坐一阵,便起身告辞。

总归离间顾且行和朝臣关系的事情已经初见成效,这么多天过去,秦子洛那边大概也该有些消息了。

我不急,这一生还有很多时间,留给我慢慢去折磨他,直到我不再恨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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