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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当时共我赏花人(一)

我无法安慰,只能轻轻抱着他。帝王,要享受主宰天下的快感,必也要付出常人所不能体会的艰辛。而世人多看到了快感,才会争着抢着往那孤独的位置上爬,做太子时的顾且行,必然也是向往着皇位的,而现在,他后悔了么?

这是一条不能后悔的路,几乎从他出生开始,就已经不能回头了。生于这世间,他就是来当皇帝的,所有人也都是这样告诉他的。他唯一的选择,是做一个怎样的帝王,英明或者昏庸,仁慈或者狠辣。

我的皇兄不是一个无能的人,只是时常处于孤军奋战的境地,父皇留给他的烂摊子太大,包括先皇顾景痕留给父皇的,也是一堆烂摊子。初登帝位的时候,每个皇帝都在收拾烂摊子,也许帝王的作用,就是想法设法维持这些烂摊子的平衡,每个皇帝有不同的手段,新老交替时,也正是那些异心者蠢蠢欲动的时候。

那天顾且行抱着我不舍得放手,他说:“且歌,如何才能让你像从前一样笑呢,如果我袖手了这天下……”

我将手指抵在他唇边,清清淡淡地笑。顾且行不过是今日一时感慨罢了,他怎么可能袖手天下,那是他一辈子的信仰,他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妥协,断不会为我一个笑颜而舍弃。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发着烧,本想陪着他以做安慰,还是不小心睡着了。顾且行低头亲吻我的眼睛,我虽然睡得迷糊倒也感觉的到,心里像是有根羽毛在挠痒痒,我不敢睁眼看他,身体却变得很僵硬。

“醒了?”他察觉到我在装睡,轻声问我。

我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偷,睁开眼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我说:“你怎么还不回去?”

“这两日大雪封门,我已下令明日不必早朝。”他回答。

这个意思大约就是说他今晚不打算回去了,我也没有撵他,只道:“描红还在外面冻着,让她进来吧。”

“我给她安排了别的房间,若你害怕,我便留下来陪你。”他说。

“我不怕。”

顾且行惩罚似的瞪我一眼,挑挑眉道:“那你陪陪我。”

“哦……”

我们两个平躺在床上,房中炭火吡啵作响,只有一盏烛光幽幽地照着。他将我的手拉过去把玩,他说:“你记不记得八岁那年的第一位太傅,就是那个羊胡子老道。”

“嗯,”我瞪眼看着顶上的床帏,手在他手心里被把玩得有点不自在,又不好意思收回来,我回道:“我以为只有我觉得他像个道士呢,那个人好古板,每次偷看小本儿他都要拿尺子打我手心,可是他都不敢得罪你的。”

“谁说他没得罪过,他说我画的人像像猴子!后来我差人在他那戒尺上涂了层新漆。”

“还说,那老道每次授课,戒尺抓在手里都不放下的,那日正巧打了我的手心,好多天都没有洗掉。我还以为他是故意用了新花样。”

“所以你就去剪了人家的胡子?”顾且行问。

我偷笑着挑眉,“我就不信你没想过要剪他的胡子。”

“那老道是什么狄氏一族的传人,生平最宝贝的就是胡子,被你剪胡子以后,声说自己无颜再见族中父老,差点上吊的。为那事父皇罚我抄了五十遍《君戒》。”

“咦,你居然不说是我干的?”我记得小时候顾且行很喜欢看我出丑或者挨罚的。

“我怎么可能告一个女子的状。”

“这么说那时候我的状都不是你告的?白记恨了你这么多年。”嘴巴这样说着,心里却有种甜甜美美的感觉,我急忙岔了话题道:“那是咱们气走的第几个太傅?还有还有,我记得还有一个……”

我们聊天聊到半夜,大约是我先睡着了,清晨醒来的时候,顾且行青着眼圈唤我起床吃药,我揉揉眼睛,“你一夜没睡啊?”

他无奈地撇撇嘴,招呼描红过来服侍我起身,自己走到桌旁仰头灌了碗汤药。听他说话的声调,大约是这夜他也着凉了。不过我觉得这其中没我什么责任,顾且行是养尊处优惯了,我这边的床是硬的,被子是又沉又不暖和的,房间是再点七八个炉子也熏不暖的,他若是不病我才要怀疑他生的是副铜皮铁骨。

我们两个对着打喷嚏,今天没有人敢过来叫我去干活诵经,但有顾且行陪着,也不会闲的发闷。他没有像以前在娇华殿似的,就算打定了主意要看着我,也要搬一堆公文过去,今日他什么也没做,侍卫扫了门前的雪,我们站在门口看大雪纷飞,心里的尘埃仿佛也跟着被掩埋。

真干净。

傍晚看着我吃了药,顾且行才带着人回去。慈安堂对我的态度有了两日改善,之后却又变本加厉起来,想是太后又给了新的压力,顾且行越是拿我当回事,她便越是容不下我。

之后顾且行常来看我,我却也没舍得对他抱怨,朝堂的事情够他烦的了,他来看我便如是在分忧。我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情绪会烦躁,看到了便又会释然,我什么也做不了,帮不到他,只能努力地对他撑开笑容。

我尝试着像以前一样笑,他会抚摸我的眉眼,他说:“不要勉强,你这样笑的时候,我心里却难受。”

我总是不善于演戏,太容易被人洞穿心思。但我们在一起,应该还是算作快乐的,我们努力回避那些会让彼此不快乐的话题,所谈的大多是儿时的事情,他如何欺负我,我又如何讨要回来,他如何懒得同我计较,我如何不依不饶。

转眼冬天只剩下个尾巴,这年月悄悄地过去,又是一年除夕悄无声息的临近。

我的病已经好了,不巧的是来了月信,对着盆衣裳干瞪眼,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把手伸进去,那水生凉生凉的,就像是针扎似的。

描红又被抓去干苦力了,我哪好意思把所有的活都给她一个人做,只能硬着头皮洗洗洗!

容祈已经回到皇城,东收西诈的钱,转手再被顾且行讨了过去。我蹲在小院子里埋头洗衣裳,小玮扬着白白的大脑袋对着房顶的方向吼叫。近来我时常察觉有双眼睛在偷看我,身边也时常发生明日该砍的柴连夜叫人劈了,该整理的经书到了经阁已经板板正正地摆在原处了,洗了半截的衣裳,转头做点旁的,回来便拧干晾好了。

这些我都没放在心上,无聊!

反正这点活我做了也不会去死,我不做也不会舒坦到哪里去。

他没有勇气见我,他很有自知之明。

我继续埋着头和这盆子衣裳较劲,小腹有微微的酸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将本就羸弱的阳光挡住,顾且行蹲下来,把我的手从水里抽出来,翻来覆去地暖。

我翻了个白眼,可是怎么办呢,天下间在这寒冬腊月要洗衣裳的女子多了去了,我不比她们娇贵多少。我这就算好的了,无外乎是照顾自己就够了,寻常女子到我这岁数已经嫁了出去,一家几口子的衣裳要洗呢。

太后明摆着是在“关照”我,顾且行也曾去找他母后谈过,太后美其名曰磨砺磨砺我的性子,便是不知磨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顾且行一直在努力把我从这地方弄出去,但是现在朝堂和边关**,他这个皇帝的位置其实坐得并不稳当,纵观朝堂除了那几个新提拔的气候未成的年轻官员,真正死心塌地在帮顾且行做事的,就是太后娘家那些人。

顾且行暂时不能得罪他们。他想给我名分,必然要先迎合太后,把这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到时他再去泼父皇的脏水,送他一顶绿帽子什么的,谁也不敢站出来说半句不是。

我们不是不能冒险硬来,我们是折腾够了,逐渐有了耐性。

我执意要将这盆衣裳洗了,因为我太心疼描红了。总归她不是公主,受到的欺凌比我更多,那双手生了好多冻疮,从来不舍得让我看见。

“来,一起。”顾且行说。

我们两个凑在一起,哪里是洗衣裳的,不久便打闹起来,浪费了好多宝贵的水资源。我往他身上泼咸咸的皂角水,我们嘻嘻哈哈满院子乱跑。

抬头擦额上水珠的时候,恍惚看到一道影子,迅速消失在房顶。

我想我是忘了容祈的,而他总是不善于藏匿自己,又或者我太善于发现他的存在。但此刻我已经足够平静了,那些微妙的东西陷进心底某个巨大的缺口,顾且行用时间和耐心在缺口外缝缝补补,现在它愈合了。

可惜藏起来的东西,就算看不到却不代表它不存在,有的时候我很害怕,害怕有人再把这条口子撕开,把血粼粼的宝藏挖出来给我看。

第二日便是除夕,尼姑庵没有张灯结彩,只是多烧了几个素菜,这日香客很多,大家赶来祈福。

郁如意来看我,捎了几样我过去喜欢的糕点,我虽然尝不出味道来,还是装模作样地吃了几块。郁如意说的那个道理没错,就算是没用的事情,她做了也好求个心理安慰。从头到尾郁如意都没做错什么,我该配合着她这个安慰。

也许太后对我的关照也没有错,一个人尝过了疾苦,要么变得很为他人着想,要么会变成极度自我的偏执狂。就像一个人若是当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要么变成一个传奇,要么成了一个疯子。

疯了是因为太偏执,后来我就成了疯子。

“听说皇上时常来看你,你们相处的很好。”郁如意话里有话地对我提起这个听说。

我在心里品了品,点头道:“自家兄妹,照顾着些罢了。”

郁如意轻笑,随口回了句,“宫里传出来的。你欢喜就好。”

“嗯,我很欢喜。”我回答。我明白郁如意的意思,她对我说这些并非出于恶意,她只是让我知道,尽管我躲进了慈安堂,我和顾且行的风言风语仍旧没有停歇,而我需要知道这些,如此才能对因此而发生的事情有所应对。

可是我却不明白,从一开始就不大明白,我和顾且行虽然走得很近,近于寻常帝王家的兄妹,但是知道我二人其中那点渊源的,宫中莫过于太后一人,再往远了说,还包括容祈。但我不认为容祈会做这种搬弄是非的妇人之举,而太后也不该故意糟践自己的儿子,那这些话究竟是怎么传开的。

毕竟关于皇帝的谣言,小范围传一下尚有可能,尤其是这种带着侮辱帝王体统的谣言,能传到郁如意耳朵里,可见覆盖面和影响力已经很广了。

夜里香客散去,小尼姑们各自回房,偌大的慈安堂静悄悄的。我独自走出房门,望望除夕的夜色,让冷风吹得打了个机灵。

我便大步朝最近的茅厕走去,敏感地察觉到附近有些异乎寻常的氛围。想起自古以来关于年兽的传说,我心里又打了个机灵。但贫尼毕竟不是个小孩子了,而且往日常被绑架什么的,很快就反应过来危险的临近。

这茅厕我也不打算去了,大步朝房间里跑,感觉那些不该存在的影子齐齐跟着移动,应该是要动手了。我琢磨着跑回房里算是瓮中捉鳖,闷着头就跑出了附近的拱门,来到那片凋败的蒲公英园子里,周围再无遮掩,月光在地面投下数十道恍惚的长影,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人更快一步来到我身边,牵住我的手,可怜贫尼憋着泡尿被拉着晕头转向地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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