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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芭蕉不展丁香结(三)

“玥娇!玥娇!”

门是从里头栓上的,侍卫在撞门,我在外头叫了几声,没有回应。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玥娇伏在桌旁,青丝倾泻到腰间。我快步走过去,看到桌旁的花架上摆着铜盆,水已经被染红,玥娇的手掌垂在其中,露出半截葱白的小臂。

她伏在桌上,唇边隐隐有丝笑容,安静而舒展。我急忙将她扶起来,感觉到那身体还残留着温度,手足无措地按住她手腕上的伤口,我不停地呼唤:“玥娇……玥娇……”

侍女亦跟着手忙脚乱,在她腕上包扎纯白的绸布,可是血执着地涌出来,殷湿一层又一层。我尽量完全地拥抱她,想用自己的体温借她温暖,摇着她的肩膀,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下来。

“大夫,快去找大夫!”我对这帮笨拙的侍女咆哮,脑袋像是炸开了。

她或许不是十分美丽的女子,却拥有比我更加鲜活的青春,蝶翼般的眼睫轻颤,她睁开一条眼缝,含含糊糊地唤我:“皇姐……”

欣喜于她还活着,担忧于她随时可能逝去,我用力抓紧她的手腕,怕她再流一丝血。

“对不起皇姐,我不想让你看见的……”她断断续续地吐出虚弱的音节,可是话却说得很清晰,唇边依旧浮着浅浅笑意,她说:“他不肯带我走,我只好……自己走……”

她闭上眼睛,如已经伸展羽翼的蝶放弃破茧,笑容凝结。

我拼命地摇她,一声声呼唤她的名字,可她就是无动于衷,她不乖!郎中赶到的时候,把了她的脉搏,静静地对我摇头。

那副柔软娇弱的身躯,在我怀中逐渐冰冷,霜白的唇,笑得心甘情愿。

玥娇走了,单纯可怜的三妹妹走了,在我眼前,在我怀中,而我是将她推向黄泉的罪魁祸首。我的担忧没有错,她本就不是坚强的女子,活下来的结果她不想面对。

“他不肯带我走,我只好自己走。”

这是玥娇最后留下的话,如果秦子洛肯带她离开,她会活下来的,她会给他生孩子,通过长久的陪伴和不离不弃,赢得那个浪子的心。可是秦子洛,没有给她机会。

我们所有人,一点一点将玥娇牵扯进来,她才十六岁,她懵懵懂懂情窦初开,她相信我,相信秦子洛,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受。而一切都是假的,错的。

我想,在她决定换出秦子洛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一切。她不是非死不可的,只是她知道秦子洛这一走就不会回来,也或许是她终于看懂了一切,了解了其中的阴谋,这打击她受不住。而就算知道了所有,她还是决定救他,她用自己的生命在我心中打了个厚重的死结,秦子洛的命是她给的,如果秦子洛死,便是辜负了她……

她如天边浮云,轻飘飘地走了,没有给任何人留下麻烦,余下的只是一缕哀思。

安平长公主,是顾且行给她的追封,关于她的一生,到此结束。

甘霖皇叔尚没有找到秦子洛,不管顾且行会怎么发落他,我希望他回来,送玥娇最后一程,看看这个夹在我们中间,被我们推向死亡而深爱他的女子。

而他没有出现,玥娇下葬那日,郁如意为她披了孝衣,关系上来说,玥娇是她的嫂嫂,她心里定是敬佩怜惜这女子的。

尽管玥娇没有说,我和顾且行明白,她这是在用死,求我们一个成全,成全秦子洛的苟活。

那天我没有哭,就像是冷眼旁观,我甚至觉得,死亡或许是种解脱,就像是我最伤心绝望的时候,我也曾选择过轻生,只不过我运气好,容祈不想让我死,起码我吞兵符的时候,他会打我打到吐。

死亡就像是个迷,又一次吸引着我探索的欲望,我不怕它。

我去安慰荣太妃,我说:“节哀。”

她用绢子抹着眼泪骂我:“节哀!区区一句节哀,死去的人便当真可以当做没存在过么,哀家的玥娇,便是不遭人喜欢,素也是平平安安地度日,哀家从来就不求什么,只要我们母女一起便好。她最相信最亲近的,便是你这长姐,你却如何忍心,将她逼上这条绝路,她究竟错了什么!你和皇上,你们要风得风,如何连条活路都不肯留给她!如今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哀家的女儿死了,你们,你们凭什么还活着!”

她说得没错,是我将玥娇逼上了绝路,我不反驳,却也不得不提醒她,她刚才的一席话,咒骂了皇帝,是犯了死罪。

在她眼里,我是多么的绝情,而一个人,真的不可能在所有人面前都扮演好人,我和荣太妃的交情,如此也就彻底到头了。

终极荣太妃一生,年轻时因同我母妃有三分相似而一朝受宠,运气好生了对龙凤胎,皇后担心那小皇子威胁到顾且行的太子地位,小皇子夭折,荣太妃无辜受了丧子之痛。好不容易熬到了太妃,熬到女儿长大出嫁,新婚不过短短几日,却又没了女儿。

从此,便是孤苦的人生,在那幽冷的深宫中。若是青灯古佛、郁郁寡欢,那也还好,倘若一朝梦回,想起过往的快乐与辛酸,梦醒时心中当是何等的悲凉冷冰。

这公主坟修得不算气派,早春,原野仍是一派萧索荒凉,当送葬的队伍散去,除了冷风旋起纸宝,只剩那流干了血凉透了心的女子孤零零躺在那里。

我迟迟没有走,望着荒凉发呆。就像父皇刚离世时一般,我可以接受现实,亦需要时间来消化悲伤,然这一次,陪在我身后的不再是容祈。

冷风把身体吹凉,天空下了细密缠绵的春雨,顾且行披着玄色的披风,撑伞站在我身后。

我们坐在一辆马车里,回那生死浮云的深宫。顾且行将我拉到怀里,令我埋上他的肩窝,他轻轻拍打我的肩背,让我想起曾经给过我依靠和祈愿的男子,眼泪簌簌而下。

时光斗转星移,事实变迁无常,我们的心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早不知从何时开始,顾且行早已不是儿时的兄长和对头,这方肩膀让我深深的意识到,他是一个男人,我看待他是在看待一个男人。

秦子洛逃了,一去不回,那场阴谋交杂的婚礼,是滴血的昙花。

我在娇华殿郁郁寡欢两日,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直到郁如意忽然前来,她说皇上已经下令,明日午时处斩容祈。

杀容祈是另一次逼秦子洛现身的机会,顾且行从来不打算放弃对他们的赶尽杀绝,况且这一次,他生气了,他需要一个出口发泄。

我该不该救容祈,想不想救容祈,这些问题想想就很头疼。我几乎已经忘了他的样子,而一旦回忆,却会忆起往日的温言软语,以及他是如何,在这娇华殿里,一次次拨开我的心,将它伤得千疮百孔。

我装失忆,我问郁如意,“我为什么要救他?他死了,我便不用嫁他了,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嫁他,自小就不想。”

过去郁如意还在醉影楼做艺妓的时候,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当我终于向她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提到那场父皇给我定的婚约时,我便告诉郁如意,我看不上那个人。

理智拉扯来拉扯去,我固执的认为,要我救容祈,便需一个能将自己说服而我心甘情愿不会质疑的理由,我固执地寻找那个理由,以求个心理安慰,我肯救他,绝不是因为余情未了。他将我欺负成那样,再未了,我也太没出息了。

“求你,”她含着泪说,“栩妹,我求你,看在你二人往日的情意……”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我就来气,郁如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便又偏执了,我不去看郁如意泪光凄楚的眼睛,不去想她所提的情意,别扭地同自己叫着劲。

她跪下了。曾经在青楼里,各种高官显贵都敢呵斥,凡事看心情泼辣乖张的花魁,和鹦鹉禽兽对骂的女子,送我肚兜的好姐妹,她给我跪下了。

我心里挺难受,我不是在为难她,我是在为难自己啊,我蹲下来拉她的手,我说:“你起来。”

“我求你,以多年姐妹情分求你,救他,我来生……”她的脸上挂着泪珠子。

我重重叹了口气,来生当牛做马的报答我不是?本公主又不是个种地的,要那么多牛啊马啊的做什么。反正我是要个理由罢了,郁如意给我跪了,这理由太充分了。

“起来起来,”我将她拎起来,垂着眼道:“我尽力。”

郁如意又激动了,破涕为笑,她知道我这个尽力基本就是没跑,我的尽力基本等同于豁出去。

她对我说谢谢,我说不用谢,我琢磨着顾且行没准不是要杀容祈,兴许就是吓吓他,也可能是为了把秦子洛诈出来,我告诉她不用担心。但我只能尽量保他的命,父皇给我免死金鉴,也只有这个作用,如果顾且行非逼着他当牛做马,或者要玩个断手断脚断男gen,以绝后患,一百个免死金鉴也没有用。

郁如意离开之后,娇华殿里空荡荡的,除了几个跟我不熟的,临时送过来的宫女。我将免死金鉴握在手里,觉得这一块块破牌子真了不起,多少生死全靠他们了。

比如太子金鉴,比如出入天牢的令牌,比如我手里这块。

门是洞开着的,春风吹啊吹啊吹开了花,抽芽的叶片忽然就繁茂了,横七竖八地乱长。以前我所看到的精致都是很整齐的,因为描红和吟风很善于打理这些东西,她们太懂得我的心意。

我便开始有些怀念那些熟悉的面孔。

这么怀念着,便看到了。描红和吟风是走在前面进来的,一瘸一拐扶着屁股,头发乱糟糟的,显然很久没有洗漱过。

描红的手都被夹棍夹烂了,这个狠心的顾且行,不过是查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奸细,把我的人都折腾得不成人样了。这往后的几日,是他们伺候我,还是我照顾他们!

一个个宫人相继回来,屁股挨过板子,走起路来像鸭子,还有肿着脸的,肿着手的,在我娇华殿这个多事之地当差,真是苦了他们了。别的办法没有,我也只能挨个赏点财物,算是安慰了。

然,就是这么折腾暴打,到底也没审出来谁是奸细,这要是真有个奸细,那还真是个嘴巴够紧皮肉够硬的,厉害的奸细。

夜深后,我带着免死金鉴去了乾和殿,宫人在外头候着,我将顾且行身边的人也打发出去了,关起门来同他谈正事。

大约顾且行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坐在榻里装模作样地翻一本小册,眼都不抬一下。

我将免死金鉴扔在他面前表明来意,垂着眼道:“对不住,这次又跟你对着干了。”

顾且行随手将那金鉴拨到一边,装没看见,继续翻手里的小书。

我有些着急了,劈手夺过那小册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地对他道:“你倒是看我一眼啊!”

顾且行当真看了我一眼,然后撇过头去,将那金鉴持在手中把玩,“你想清楚了,父皇给你这东西,只有一次机会,千万别浪费了。”

“嗯。”我回应。

顾且行将金鉴往案上重重一搁,不悦道:“哼,你还是放不下他。”

“我没有!”我下意识地出口反驳,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我救他是为了如意,他是如意的夫君,如意已经守了活寡,我不能让她再守死寡!我救他,不代表还打算同他再有往来。

“是么,我怎么看不出来?”顾且行道。

我深深呼了口气,抬手扯开襟上的花结,闭着眼睛褪下半截衣衫,淡淡而认真地道:“信了么?”

他看着我,不说话,眼底更加不悦。

“父皇的金鉴,加上我,够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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