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邹燃根本不敢相信，这里就是大汉西海州朵兰城堡的议事大厅。宽敞的大厅里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悬挂着皇旗和地图的木质屏风，还有两个放着战刀兵器的兵器架。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
就算是那张桌子，也能看出桌子的木头有些松动，人说话大声点怕都会随时散架。
耿忠看邹燃那茫然无措的神情，有些无奈地道：“坚守了一年，厅里的东西都被我搬到城头上做成武器了！”
战争的破坏力量在这一刻展现无遗。就算这里并不像朵兰城外的婆多吉那样被匪兵梳洗过，但也照样不妨碍它变成一片废墟。
“耿校尉，如今我们还有多少人马？”邹燃没有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直接问道。
邹燃的身份在进了朵兰城堡之后就告诉了耿忠，起初耿忠还怀疑邹燃的汉军身份，当邹燃拿出贴身随带并没有被月氏人搜走的铭牌后，耿忠再也没有怀疑。
铭牌虽然并不是不可仿制，但大汉帝国军事学院的学员铭牌就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仿造的了。再说，如果月氏人要用也不会去伪造一块学员铭牌。
“如今在朵兰城堡里还有战兵两千六百四十三人，轻伤兵一百二十人，都是步兵。战马都丢失了。粮草倒是足够，吃到明年这个时候不成问题。关键是箭支稀少，已经不足四万。大型弩箭更是紧缺，四台炮弩仅还有十九枚弩箭，蹶张弩的箭也只剩两个基数。如果再遇到月氏人大量投石机进攻，恐怕只能依靠城头肉搏才能将他们拼下去了！”耿忠说这些的时候满脸无奈，最后道：“邹校尉，你说城外还有援军四千，可是真的？”
邹燃点点头：“是的，就在南边的采石场。满员的四个部曲，还有一部骑兵。加上你们这两千多人，咱们手头上就有六七千兵力，想要收复西海州困难点，但逃脱还是没有问题的。”
耿忠迟疑地道：“邹校尉，帝国到底派了多少援兵过来？难道真要放弃西海州吗？”耿忠很不舍，这里有无数汉军英烈战死，目的就是为了保住这片大汉的领土，可是如今却要放弃，这让他一时如何能够割舍的下？！
“不是放弃，而是战略迂回！这片土地，咱们迟早是要拿回来的！”邹燃肯定地道，“耿校尉，实话告诉你吧，帝国本来派了飞骑卫前来救援朵兰城堡，但是阴差阳错下，飞骑卫又被征调回敦煌卫，鸿蒙、玉田两卫也失陷了，如今咱们已成孤军，只有往东走穿越大月州，与翰海地区的汉军汇合才有一线生机。”
耿忠叹了口气道：“对于路线我没有异议，可是，我们如何跟城外的同袍汇合？”
邹燃淡然一笑，胸有成竹地说：“放心吧，就快了！这次我没死，那我跟他们就没完。等到今晚肯定就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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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兴伯府。
定兴伯夫人江梦凤目寒霜绽现，冷声对她的心腹管家采善叱道：“你也算是我们江家的老人了，怎么一点办事能力都没有？连汉军奸细都分辨不了。我还要你何用？！”
“小姐息怒，小姐息怒！老奴知错了！”采善一脸惶然地拜伏在地上，不住地给江梦磕头，脑门上已经是一片紫青。
江梦余怒未消，依旧冷声道：“你总是知错，却每每不改，是不是要等到我的人头也被那狗皇帝派人砍走了你才会改吗？！”
“老奴……”
“够了！”江梦打断采善还想求饶的话，道：“内宅不安何以图大计！立即派人去把第五婷叫回来，另外通知弗尔查，近卫第四部我要征用，负责朵兰城内治安！”
“啊？”采善有些转不过弯来，愣愣道：“第五大人不是跟随贾管家的么？”
江梦狠狠一拍椅子，恨铁不成钢地道：“蠢材，第五婷是我派去监视贾内德那个狗奴才的，现在内宅尚且不安，还管那人作甚？！要不是你能力不行，我岂会要让她回来！滚，立即去把第五婷叫回来，你去跟着贾内德！”
采善一听顿时明白夫人不再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所以连忙叩头：“谢谢小姐，谢谢小姐！老奴这就去！”
采善是江家的老人，也是从小看着两位小姐长大的，所以虽然现在往日的小姐已经成了定兴伯夫人，但他的称呼依然没变。
至于第五婷，第五是姓，婷是名。是江梦随已故家主江城在去帝国内地做生意时，在洪水肆虐的颍川郡捡回来的一个孤女。江梦还给她取了个字，叫瓷炫。第五婷当年被捡回来的时候只有十六岁，原是颍川郡燕子门掌门第五枭的女儿，自幼习文练武，剑术卓然，更有一身轻功，两丈高墙一跃而上，登山涉水如履平地。其父第五枭的功夫据说更是出神入化，乃是藏龙卧虎的大汉帝国中不可忽略的武技高手。
可惜，再厉害的高手面对天地之威时也是渺小脆弱的。山洪暴发，泥石流毁天灭地一般压来，第五枭就这样死在山洪之下。在最后关头，他将女儿奋力一抛，第五婷借着轻身功夫跳到一个高处，这才活下命来。可是等山洪过去，那个曾经威名赫赫燕子门已经彻底被抹掉。颍川郡更是流民四起，哀鸿遍野。她费尽艰辛才将父母家人的尸首从泥石流中翻找出来，可是举目四顾却找不见一块可供家人安葬之地。
地契没有了，燕子门所有原先的产业都在泥石流覆盖之地，官府为防止流民成灾，规定流民必须前往各大城镇集中安置，为了防止瘟疫，更是要求翻找出来的尸体必须全部烧毁。
火化显然是第五婷不能接受的。汉人向来认定，人死之后入土才能为安，烧毁尸体是极其不尊重死者的行为。孝心昂昂的第五婷更加不愿意自己的父母家人跟其他人一起被丢到一个大坑里火化。于是为了给父母家人寻一块可供栖身的所在，第五婷只好在现实面前低下头，跪在大路之旁插上草标---卖身！
在饿殍遍野的灾害之地，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而官府的所作所为有错吗？也没有！要怪就只能怪老天了！
若不是江梦恰巧经过，第五婷为了安葬家人和活下去，没准都会卖身去妓院。江梦不但出钱将她的父母妥善安葬，更将她的产业全部重新买下来送给她。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受人恩果千年记”……这些都是汉人传承千年万年的高尚情*。第五婷也不例外，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卖给了江梦，成了江梦最贴心也最忠心的下属。
贾内德是查克按图的心腹，不是她江梦的。这点谁都清楚。她让第五婷在贾内德身边当一个执事的意思贾内德也很明白。事实上，当初查克按图能够当上定兴府的郡尉，所依靠的也是江家的势力，所以很大程度上，查克按图都不会拂逆自己妻子的决定。最起码现在不会。
第五婷在贾内德身边的正式身份是执事，相当于助手，为贾内德处理一些来不及处理的小事。但事实上，第五婷掌握的是江家的私家军---江鹰卫！
一个大商家必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当这个消息渠道形成一个传统和惯性的时候，就会出现组织。江家经营西海州已经超过五百年，在西海州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无冕之王。江鹰卫就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建立起来的。主要负责传递消息和进行黑暗交易。
当然，任何家族势力无论它如何强大都不可能跟皇权相比！就跟现代社会里无论地方势力如何强大，也绝对不可能跟中央抗衡一个样。
江家倒了，江鹰卫组织却没有覆灭。汉平帝甫一登基就对江家下了灭杀令，丝毫不顾朝臣的阻拦，也不顾忌江家庞根错节的关系网络，于是就出现了这种江家倒了，但江家姐妹脱逃，江鹰卫也没有消失的局面。
可以说，江鹰卫是江梦得以东山再起的最坚实资本。也是她敢夸下海口，誓要让大汉皇帝后悔的本钱。江鹰卫有遍布全球的关系网，与各国的王公大臣都有相当程度的接触。在江家没倒之前，江鹰卫的主要工作就是收集各地的商业情报，同时为家族生意往来做好关系铺垫。但如今，江鹰卫却渐渐从一个商业间谍机构向政治间谍机构转变。江鹰卫的人员组成也从原来单纯的商业人才向武力高强的亡命徒转化。
第五婷是个厉害的女人，在她执掌江鹰卫的三年时间里，不但在江家倒台的那段时间稳定住了江鹰卫内部的浮动，更加在江梦从新崛起之后迅速为江梦组建了一支完全属于江梦的私人武装---江鹰卫。
“小姐，我回来了！”
日头偏西的时候，第五婷出现在江梦面前。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衣打扮，黑色长靴上还有斑斑泥点。看来她是一路赶回来的。
说句实话，第五婷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美女，她的皮肤有些黑，但面容很清秀，嘴巴有些大，但却不影响美观。最主要的是她浑身散发着一股英气。不同于李珊她们这种女军人的英姿煞爽，而是一种属于江湖儿女的淡然和洒脱。
江梦看见第五婷就笑了：“瓷炫回来啦！来，坐下说话！”
江梦对她亦主亦友，从来不宠她但也从不向她发火。这也是第五婷对自己这个主人非常忠心的原因之一。
“情况你都知道了吧？我这里需要你！”第五婷一坐下，江梦就开门见山地说道。
第五婷稍微低下头，“嗯”了一声说：“主人，采管家已经把情况跟我说了，不过是偷漏进来两个奸细罢了如今西海州民心未附，有这种情况在所难免，主人不必太过担忧。接下来府上的所有防务都由江鹰卫来负责，定不会让主人再*心了！”
江梦微笑着拍拍第五婷的手，笑道：“瓷炫办事我还是很放心的。只是不单单是从府上找出了奸细，刚才弗尔查派人来说，在军中也发现了两个汉军奸细。”
“哦？”第五婷略有些黑的秀眉一挑，“汉军到了朵兰城？”
江梦道：“这也是我担心的。那些月氏斥候都是废物，竟然连汉军到了朵兰都不知道……所以，我叫你回来，不单单要你保护我，更要给我把这支汉军找出来！”
“是，主人！”第五婷立即站起，干脆利落地朝江梦鞠了个躬，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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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天地萧索。残阳如血的凄美壮丽在西域大地上尽情展开。
采石场东面的一个小山包上，夕阳照射过来，洒在青绿色的草皮上。突然，草皮动了动，地面微微凸起，露出两双黑漆漆的眼睛。
这是汉军的暗哨。
吕涛不愧是精于防守的将领，短短两天就在采石场周围三里之内布上了暗桩。若不是过了这个山包就是平原，无遮无拦不好布控，没准他还会把人再往外撒出三里去。
躲在山包上的汉军士卒待到日头完全落下山腰，这才缓缓蠕动着往后退，早有两个士卒已经匍匐过来代替他们，继续盯着四周。
采石场原来的工棚里，吕涛、马嵬、李珊三人正在聆听斥候的回报。
“朵兰城北面尘土大起，有大股部队行动的迹象，喧嚣之盛前所未有。按照推断，至少是超过四万军队集体行动才会有如此大的动静。”
“我们往前抵达婆多吉，除了军营有了移动的迹象外，朵兰城一片安静，没有异状！”
……
斥候不能过分靠近朵兰，一旦被月氏斥候发现将会暴露这里有汉军的消息。所以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也是模棱两可，根本不能为吕涛他们提供下一步方案所需的情报。
李珊忽然问道：“吴大铖他们出发多久了？”
马嵬想了想道：“他们比邹校尉迟几个时辰出发的，差不多也有一天半了。”
吴大铖带了四个人说是要乘天黑先偷入朵兰城堡，与耿忠校尉取得联系。但到如今也没有消息回来，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急急跑进来道：“将军，大铖回来了，还有李先生！”
李珊一惊，站了起来喜道：“邹燃他们回来了？”
李先生就是李纵，也是所有汉军对他的尊称。
报讯那人一滞：“没，没有。就吴大铖和李先生两个人……”
这下众人齐惊，一下涌了出去。正看见李纵和吴大铖两人小步疾奔过来。吴大铖满头满脸都是之前涂抹上去的污泥，而李纵脸上没那些玩意，但剃掉胡须的白净脸上已经满是惊骇，脚步都有些踉跄，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狼狈不堪的模样。
李珊抢上一步急问：“李先生，邹燃，邹校尉他们呢？”
“没了，都没了！”李纵一脸哭丧的表情道，“被发现了，我们被发现了！秋香和叶冰兰都被张江氏给抓住了。幸好有个叫旻铃的小姑娘跑来提醒我，我才翻墙先逃了出来给你们报信！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边吴大铖已经急急道：“我本来快要潜入朵兰城堡，却没想到今天一早月氏军全体行动又一次围困朵兰城堡，大军启动，简直是铺天盖地，我们根本找不到潜入的机会。后来月氏军斥候突然大规模的撒网搜查奸细，我们见状就跑回来了，正好遇上李先生……将军，校尉，看来邹校尉他们真的出事了，不然月氏军不可能有这种反应……”他脸上也是一脸惶急，但却没有像李纵那样说要逃跑，而是静静等吕涛、马嵬他们几个军衔最高的人作出决断。
耿大囿还有刘全他们也都聚了过来，听见这个情况都有些发怔。李珊伤势本就没有好全，听见这个情况差点没又晕过去。
吕涛还在沉吟，马嵬已经果断地一挥手：“噤声，这个消息暂时保密，断断不能泄露出去！吕将军，李校尉，咱们里面说话。”
邹燃被抓，这可是足可以影响这些汉军士气的大事。马嵬的决断是正确的。
李珊稳住已经有点乱了的心情，匆匆跟着众人又一次回到工棚。
这支汉军可以说是邹燃一步步从疏附那个死亡之地带出来的，他对这支军队已经有了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所有人似乎都产生了一种幻觉，只要跟在邹燃身后，服从他的决断，听从他的命令，就没有渡不过的难关。刚到采石场的时候，即使所有人都认为打不过月氏军和罗马军，但却没有人认为自己逃不掉。可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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