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公司做了半年文案，当时住在八字门附近，租的房子。
有一天沈岳打电话给我，说想来我这儿住几天。
没问题。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
不过他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因为这里的环境实在太差了。
到了晚上，附近会有人唱京剧，大白天天花板会下雨，还有不管多烈的太阳，在屋里头都见不到阳光。
来的时候，我领着他看了屋子，还昧着良心问他，怎么样，这地方还不赖吧。
沈岳正准备开口回答我这句话，头顶的一大块墙皮就砸在了我们俩的脑袋上。
我尴尬地扫掉这些墙皮，心想以后不能再昧着良心聊天，这贼老天当场就给我揭穿了，真是丝毫面子都不给。
即使如此，沈岳最终还是住了下来，就睡在我卧室的隔壁。
沈岳是广州人，是我以前读大学时的同学，不过我俩不在一个系，但以前住宿舍时他也是在我隔壁，这情景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光。
只是他这人不爱说话，只有你问他的时候，才会回答你的问题。
我不知道他来这个城市做什么，他不说，我就忍住了好奇，没问。
白天我要上班，大概傍晚时分才会回来。有时候下班早的话，我就会叫上他一起打游戏。
这是一个独居男人除了写故事之外的唯一乐趣了。
我住的附近，餐馆、夜宵摊林立。每当到了晚上，到处坐满了出来吃夜宵的人，随处可见各种火锅和小龙虾。
而我却掂量着自己口袋里的余钱还能买几包泡面。
星期五的晚上，刚下班回来。
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沈岳说，我请你吃小龙虾。
一听见有好吃的，我精神百倍，好啊好啊。
我们去的那家店在王家河大桥旁边，店名很吓人，叫霸王餐。
沈岳点了两盘小龙虾，又要了四瓶酒，你喝吗？
我摇摇头，我从来不喝酒。
沈岳点点头，那我自己喝。
看得出来，沈岳不是一个擅长喝酒的人，才两瓶下肚就有些醉了，就谈论起自己的人生。
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信心满满，相信自己能找到好工作实现财务自由，相信自己喜欢的对象能够陪自己白头到老。一开始也知道生活里会面临各种困难，只是没想到那么难。我以为我能解决的，我以为我能解决的。我以为这一切能被改变，但最后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我不舍地将手里的小龙虾放下，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与他碰杯。
这可能就是他来这个城市的原因了吧。
这时候，我只适合当一个倾听者。
沈岳接着说，不知道是不是记性变差了的缘故，我每一年都会忘记上一年的许多事。会忘记自己去过某个地方，会忘记很多很多的名字。好像每一天清醒过来，都仿佛过去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你有过这样的感受吗？好像时间越往前，我们能够记住的事情就越少。
原因可能是那些被我们忘记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都不是很重要吧。
我望着他了无生趣的脸，提起了一个名字，那你还记不记得于小兰呢？
沈岳一怔，才对我说，许久没见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死了。
这话有些恶毒，可我看着他痛苦地皱起眉头，就知道他还没有忘掉那个女孩。
对方只不过是在你心里死了而已。
我想明天去学校看看。沈岳说。
我知道他是想去看看自己的感情发生的地方，无论那段感情是好是坏。
沈岳和于小兰的故事就是从那里开始。
当时，单身了二十一载的沈岳一心想找一个对象，他同学的女朋友就介绍了自己的室友——于小兰。
第一次见面，是沈岳的同学和女朋友约他们俩一起出来玩，然后两人找借口溜走，剩下沈岳和于小兰两个人在田径场里大眼瞪小眼。这时候该做些什么好呢？沈岳检索着脑海里能想到的答案。
随便走走吧。于小兰看着愣了半天的沈岳说。
也好。沈岳跟了上去。
他们居然就这么把我们抛下了。于小兰说。
是啊，要不怎么说见色忘友呢。沈岳心虚地回答。
你平时喜欢什么？沈岳起了个话题。
钱啊，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赚特别多的钱。于小兰想也没想就说。
沈岳当时还觉得这是一个特别实诚的女孩。
后来，两个人绕着团结湖走了好几圈，沈岳添加了于小兰所有的联系方式。
回来后，沈岳就开始魂不守舍了，天天念叨那个姑娘，给人家发QQ，发微信，发短信。
什么都同她说了，就是不说喜欢她的事。
和我一个宿舍的赵土匪跟沈岳也是好友，经常去隔壁宿舍串门。
因为总是看到沈岳傻不拉几的行为，赵土匪忍不住了，你要喜欢人于小兰，就去追啊，不要怂。
但沈岳觉得这样进展太快了，还要等等，不能让人家觉得自己轻浮。
我们作为朋友，对他感情上的事，也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有时候沈岳约于小兰出来和我们一起玩，我和赵土匪就会在旁边打趣，其实你们俩很合适，真的。
沈岳和于小兰就红着脸，跟煮熟了似的，就差脑袋冒烟了。
这算是一种潜意识洗脑，没准人家妹子听进去了，这事就成了。
我和赵土匪都是这样想的。
沈岳和于小兰的恋情有进展，还是在大二下学期。
周末的下午，我们五个人一起去隔壁学校的溜冰场溜冰。
赵土匪拉着自己女朋友。沈岳拉着于小兰。
至于我，妈蛋，我女朋友呢？
哦对，当时我还没有女朋友，还是可耻的单身汉。
沈岳和于小兰都是是溜冰新手，滑到哪里摔到哪里，一路撞飞无数人。
到后来，他们俩十米之内都不敢有人接近，场地完全空了出来。
当时赵土匪跟我形容，这两个人还真是一对。
我看着被这两人逼得纷纷下场的其他人。简直天造地设。
后来沈岳和于小兰在溜冰场里不敢滑了，俩人就那么牵着手站在溜冰场中间，一刻也不敢松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气氛有些奇怪起来，沈岳脑子一抽跟于小兰告了白。
于小兰哆哆嗦嗦地说，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告诉你答案。
从溜冰场出来，沈岳壮着胆子问于小兰，我刚刚跟你表白了你记得吧。
于小兰点点头，记得。
那你怎么想？沈岳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于小兰最终还是答应了，两个人从朋友关系转化成男女朋友关系。
当晚，沈岳兴奋地请我们吃饭。
大家一起祝福这两个人，希望不管以后遇见什么困难，都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期间，大家还起哄他们俩。亲一个亲一个。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通红的脸，一半是酒醉一半是害羞。
后来沈岳和于小兰的相处告诉了我一件事，那就是情侣们没羞没臊起来，令人发指。
他们在小树林里亲过，在图书馆里亲过，在教学楼里亲过，在教室里亲过，在水塔里亲过……
口水简直不要太多。
除了情侣之间的腻歪之外，沈岳和于小兰开始做兼职。
他们一开始是一起发传单，这种事很累，一天下来，最多一百块，少的时候只有几十块。
我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常常看见两个人疲惫地回来，所以后面两个人想了很多赚钱的法子。
卖电话卡给同学，做饮料和方便面的促销活动。
发展到后来，他们两个人不像别的情侣约会，他们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一起赚钱上。
我和赵土匪还笑话过他们俩，是不是都掉钱眼儿里去了。
只是一句玩笑话，于小兰却很认真地回应我们，物质是生活的基础，你们不知道吗？
沈岳的重心慢慢全放在于小兰身上，对她言听计从。
为了赚钱，两个人也不再发传单，而是做中间人，将学生介绍给需要发传单的人，然后他们从其中拿提成。
整个暑假，他们都在打暑假工。
大三开学的时候，于小兰还特地去小龙城进了很多被子，成本特低。
那玩意还特薄，盖着根本不保暖，于小兰逢人就问逢人就卖。
这样做，有可能会被人指责。
我提醒沈岳这件事的时候，他只是尴尬地笑笑。
看他那表情，我就知道我没必要再继续说下去。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无论好坏，谁叫他选择了这么一个对象呢。
我们有些后悔撮合他跟于小兰了。
不过我们也管不着，只要他自己觉得好就行了。
但事情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一次聚会，沈岳喝醉了酒。
他哭丧着跟我们说，和她谈恋爱好累啊，我只要一提休息一段时间，她就生气了，说我不上进。这还就算了。每次我让她对我好一点，她都是说，你赚到多少多少钱，我就答应你。你做到哪些哪些事情，我就和你做亲吻之外的事情。这像什么，我是在谈恋爱，不是在给她打工。而且她给我的，哪怕是漏出一星半点儿，我就必须要感恩戴德，不然就要冲我发脾气。
那一天，沈岳将自己心里的不痛快全说了出来。
在这之后沈岳就跟于小兰经常吵架。
但很快他们又和好了，这让我感觉他们的感情随时都在崩溃的边缘。
直到有一天，矛盾爆发了。
事情是这样的，沈岳所有兼职和打工赚的钱都存在于小兰的卡里。每次沈岳想要花钱买双鞋子买件衣服的时候，于小兰都以要节省为由给拒绝了。
可是一星期后，沈岳发现于小兰穿了一件新衣服，牌子货，几千块一件。
沈岳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你是我的女朋友，虽然我爱你，可是你不能双重标准啊。
我要花钱的时候，你一分钱都舍不得给。
你要花钱的时候，你多少钱都能投进去。
你还爱我吗？沈岳有了这样的疑问。
爱啊。于小兰一边自拍一边回答。
沈岳就提起了这件事，那为什么你对我这样呢？
于小兰冷冷一笑，那你是不相信我了？那我们还在一起干什么，你和我分手啊。
一提到分手，沈岳就哑火了。
但这并不能解决他心中的愤怒，他恼恨这女生把自己吃得死死的，她知道他不会轻言放弃。
沈岳和于小兰的感情产生了裂痕。
冷战也时有发生，每回都是沈岳过去哄。
这样糟糕的感情，根本就不会长久。
然而到毕业季的时候。
沈岳说，他要带着于小兰回老家，让家里人看看。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他要娶她了。
他们的行李很多，两个人拿不下，就拜托我送送他们。
我一直把沈岳和于小兰送到校门口。
他们拥抱在一起，亲吻。
走之前一起唱着“你说爱我就跟我走”的歌。
那些吵架、冷战好似从未在两个人身上发生过一样。
一个月后，于小兰就同他分手了。
理由很多，异地，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等等。
她头也不回地走入人群。
沈岳没有追上去，就那么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消失在人群。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说的话：钱啊，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赚特别多的钱。
他想起那天我们取笑他们俩，她说：物质才是生活的基础，你们不知道吗？
沈岳知道，他只是没去想，一直不肯认清现实，只是因为他不甘心自己的付出。
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原来他真的不是在和于小兰谈恋爱，他只是用他的感情在给她打工。
也许在她眼里，更廉价。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岳都在难过。
糟糕的感情就是这样，所有美好都会随着时间失去水分。
故事的后来。
和于小兰分手后，沈岳单身了很久。
有一天，他又来到这座和于小兰相识的城市，他跟我说他要去学校里看看。
我想起毕业那年，我送他们出校门，他们俩牵着手，唱着“你说爱我就跟我走”的歌。
他们在校门口旁若无人地接吻。
然而这个吻没有让他们的感情坚持到最后，在茫茫人海里，他们终于失去了对方。
沈岳迟早也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因为对他来说，不再挂念会是一件好事。
毕竟在他的爱情里，遇到的不是一个对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