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两人都不一句话，西蒙打量着她，那表情充满了强烈的怀疑，场面遂变得有些难堪。
「是没关系，」他最後，划破两人之间的岑寂。「你可以进行下一幅画了。」
珊曼莎振作起jīng神，继续解道：「这一幅是法国画家库尔贝的『苹果与石榴』，他的静物画一向受到威尼斯画派和卡拉瓦乔的影响，通常都以明暗手法来呈现──」
「评价呢？」
「很好。」
「好，下一幅。」西蒙迳自往前走去。
她跟上去，叙述道：「这一幅是鲁本斯的『塞宾女子的抢夺』，为巴洛克绘画风格的代表，作品充满了力与气魄之美──」
「看来这些男人似乎挺风流快活的嘛。」西蒙又打断她的话，指着画中那些抢夺妇女、撕扯她们衣裳的武士。「『力与气魄之美』？我看倒像是一群强暴妇女的盗贼。」
珊曼莎不耐地补充：「这是符合当时宗教、社会情况的画作，也就是所谓的『当代艺术』，和你所料想的并不相同。」
「我喜欢能刺激xìng幻想的东西。」西蒙。「一般的评价如何？」
「很好。」
「好，下一幅。」
「这是义大利文艺复兴巨匠拉斐尔的作品『亚历山大的圣凯瑟琳』，拉斐尔是当时有名的画家和建筑师，他的作品最富盛名的是他的『圣母』系列，画中充满装严、动人之美。所以很多人在形容女xìng之美，会赞美她『简直就像拉斐尔的圣母』──」
「『圣母』？这是哪门子的赞美？」西蒙瞥向她，问道：「格雷姆姐，有人这麽对你过吗？」
珊曼莎一顿，不情愿地回答道：「没有。」
「我想也是。」西蒙冷哼了声，视线放肆地落在她身上。「要是我想赞美哪个女人，我会她『简直就像雷诺瓦的丰满裸女』，而不是冰冷装严得像个『圣母』。」
「我只评论时装和名画，霍华先生，关於你个人对女人的品味，我不予置评。」
「原来如此，那我就问问你懂的好了。」他又指了指拉斐尔的画，问道：「这幅画的评价如何？」
珊曼莎不悦地回道：「当然很好！」
「好，那麽跟着的下一幅画呢？」
「这是梵谷的『向rì葵』，他在移居亚耳时完成了一系列的作品，这只是其中的一幅；梵谷是荷兰後印象派大师，他的笔触大胆而强烈，非常具有独创xìng──」
「那这幅『向rì葵』的评价如何？比起你先前提过的那些名画呢？」
珊曼莎沉默了。光是回答先前那些「很好」，就已经让她觉得啼笑皆非了；这个男人对『艺术』真的是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感，就算她再解析下去，不啻是对牛弹琴，更是浪费时间。
西蒙不耐烦地问道：「怎麽样？」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
「为什麽？」
「『艺术』是无价的。」
「这我不同意，我认为『艺术』是有价的。」
「我谈的是『艺术』，不是你所持有的有价证券。」珊曼莎正sè道，无意隐藏她的嘲讽。「霍华先生，难道你对任何事物都以『评价』来探讨吗？」
「我不知道还有其他的探讨方式。」西蒙。「不然我又能怎麽样？你可别忘了，我对这些所谓的『艺术』，根本是一窍不通，要我这个门外汉来探讨这些『艺术』，除了印象中苏富比拍卖场上那些钜额的『艺术』，我没有别的数据可以当作『评价』的参考。」
「那不是欣赏『艺术』的方式，那只是『买卖』和『炒作』而已。」
「我只懂得『买卖』和『炒作』，不懂你所的『艺术』。」
「欣赏『艺术』，只要自得其乐就可以了，跟商人起的价钱无关。」
「就这样？」西蒙似乎不相信她。
「这样就足够了。」珊曼莎解释道。「『艺术』在人的心灵造成回响，不是根据他人的评论或价格而定，必须自己去感觉、去欣赏，要能自得其乐，就能明了『美』的真谛。」
「似乎有道理。」
西蒙凝视着她好半晌。
珊曼莎回瞪他，蓦地注意到他有张瘦长而高贵的脸，与其像医生或律师，看起来倒像个哲学家；那张脸上有种jīng明而淡漠的好奇神情，但他似乎又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感到惊讶。
她审视他的五官，藏在眼镜後面那双冷冷的灰眸，彷佛像是隐藏了什麽，没有任何和善或幽默感，充满了一种神秘，还有一丝轻蔑；是的，轻蔑，那张线条坚毅的嘴，好像很容易就能显现出极端的轻蔑，薄唇还带着一丝残忍……她不住想着，随即将之逐出脑海。
西蒙自嘲地冷哼一声：「要能自得其乐吗？」
「没错。」她乾涩地回答，看来这家伙似乎还没有搞懂。「欣赏名画和欣赏无名画家的画，其实都是一样的；单看自己判断喜好，感受画中的意境，才能够真正替一幅画的价值定位。」
西蒙打量她片刻，终於道：「看来我今天的恶补该结束了，而我也着实上了一课……谢谢你。」
珊曼莎怔怔地望着他，她没想到这个看似冷酷无情的男人，居然也会向人道谢。
「我好像有误会你了，」她承认道，「西蒙．霍华，你似乎比我心中所想像的更坦率些。」
他好奇地问道：「那你认为我该是怎麽样的一个人？」
她沉思道：「你是个蛮横又强硬的人，很有才干，是个自私自利的标准利己主义论者，从来不会顾虑到别人的感受，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会不择手段去得到……」她愕然地打住，发现自己竟然把心中所想的全都讲出来了，自觉惊讶不已。
西蒙持住她的目光，双眉挑得老高；换作是其他人，他早就翻脸了。
「你可真是直截了当啊，这种诚实真令人激赏。」
珊曼莎毫不畏惧地：「诚实为最上策，谚语不都这麽？……如果这样就算冒犯到你，那我很抱歉。」
「不，你意外地得很对。」他轻笑。「除了我的老板，你是唯一一个敢这麽对我话的女人，除了你，没有哪个女人会这麽坦白。」
「我敢打赌，你不喜欢这种会当面指责你的女人。」
「那你可就错了。」
西蒙望着她惊诧的表情，道：「没错，我想要的东西都一定会得到手，不论是用什麽方法……像我这种个xìng的人，也只有费尽心力所获得的东西，我才想要珍惜；我喜欢挑战与冒险，至於别人的欣赏角度，或是我自己的私下评估，全都无关紧要。」
珊曼莎愣愣地望着他，那对灰sè的眸子里，有抹奇异的光亮，似乎这个男人正在酝酿着某些坏主意，她心想。他看着她的目光，就像是一头饥饿的野狼在窥伺着大餐──一顿牠从前未曾发现到的大餐。
「我想要得到你……如果我这麽呢？」他问，与她的视线相锁。
珊曼莎呆住了，突然间心跳漏了好几拍。「别乱开玩笑，」她忙道，「你不可能是认真的──」
「有道理。」
西蒙走向她，他的指尖挑起了她的下颚，将她的焦虑升高到晕眩的高度。「你没想过，我可能是认真的吗？」
珊曼莎望着他，他眼中的慾望是**裸的。她并不想显示出来，但她确实无法隐藏住她的震惊，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她无法相信：这个她最痛恨的男人，竟然会想要她？……他应该也是讨厌她的啊！
下一秒，西蒙把她拉到美术馆里一个僻静的角落，她猝不及防地被带着走，根本不出一句话来，连声抗议也没有。
「珊曼莎．格雷姆，你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女孩……」他的手指抚过她的下巴，徘徊在她的唇上。「你很美，任何男子只要见了你，都会为你而疯狂，你知道吗？」
他抚弄她唇瓣的手指，着实令她心悸不已；珊曼莎闭上双眼，试图抹去心头那股慌乱，使自己平静下来，但这却一用也没有。她心想：这一定是某种可怕的玩笑，一定是的……
「哈哈，真无聊，女人就是这麽好骗。」
她睁开双眼，诧异地迎上那双冷酷的灰眸。
「女人全是些没大脑的单细胞生物，原来你也不例外。」西蒙轻蔑地，那张俊美的脸上浮现了个嘲弄的冷笑。「只要灌迷汤，就会晕头转向了……真是愚蠢。」
怒气开始在她平静的外表下沸腾。「你竟敢──」
「──愚弄你？坦白来，你的骄矜和自恃，让这个**游戏显得毫无乐趣可言。」
「你真是个浑蛋！」
「你却被这个浑蛋虎唬得一脸晕陶陶的。」
「你──」
他冷笑：「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亲爱的格雷姆姐，其实我对你连兴趣也没有。自从我出生开始，几十年都在贯彻我的男xìng意志，你认为我现在会毁在一个女人手上吗？」
「从出生起？」珊曼莎忍不住回嘴：「哈！难道一个婴儿真懂得什麽『男xìng自觉』？」
西蒙看着她微笑，但是他的眸子却变得寒冷：「我讨厌吹毛求疵的女人。」
「我才不稀罕你会喜欢我呢！」
「我是讨厌你……不过，你的确长得非常迷人，我刚才恭维你时并没有谎。」他的唇角蜷起一个讽刺的笑。「你美丽、耀眼，够聪明，而且教养完美无瑕，或许一个真正的女人就该像你这样子；可惜的是，你那副尖牙利嘴破坏了这份美感，却增加了恶感……」
「彼此彼此啊。」她忿忿地回了一句。
「跟你唇枪舌战真的很有意思，」西蒙审视腕上的表，道：「我得回公司去了，要辩论的话，你下次再约我吧。」
她回去：「没必要多费唇舌，如果不用再跟你罗嗦，我只堪堪额手称庆。」
西蒙冷哼一声，道：「那就下回再续了，格雷姆姐。」
珊曼莎连声「再见」也没，只能不悦地瞪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这个可恶的家伙，谁会想再见到他！
她跟着踱出伦敦国家画廊，迳往停车场取车；在回程中，她不免又想起那个耍了她的男人，想起他在言谈间占了便宜，她心里就有气。怎麽他吃她的豆腐，她就笨得相信了？
她暗骂自己一声「蠢」。她一向是个很理智的人，再怎麽样，也不会随便就被人唬得一楞楞的；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的表情使她觉得没有虚假的成份，如果他──
她挥去脑中的想法。
像西蒙．霍华那种男人，是不可能对任何人出真心话的；他那个人简直一肚子坏水，除了抱定那种『男xìng自觉』外，根本没安过一好心，更不会坦诚待人。
要他对别人讲真心话，无非是天方夜谭。
可是她却很介意他的那番话，很介意……连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