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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责怪我们谎报军情怎么办

运尸船队刚过黄溪口就遭了大雨,船外的世界全是哗啦啦的雨水怒吼声,活人躲进了船篷里,堆在船头上的死尸一直在大雨里淋着,一些硬结在衣服上、肉皮上的血痂又被雨水稀释溶解,化成血红的水流沿着甲板边缘的小沟肆溢,浓浓的血腥味熏得船舱里的人直想作呕!

大雨落了半夜才停,上弦月不见了,下半夜的星星却像是被大雨洗得特别清亮。有人实在受不了,走出船舱蹲在甲板上说:“小时候听奶奶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地上死一个人,天上就要少一颗星。现在死了这么多人,也不见天上少一颗星。天也没有耐心管人间的这些争斗打杀了!”

有人回应说:“地上的人头数不清,天上的星星也数不清。谁知道天上少没少星星。”

更多的人对这种多情的“呓语”没有任何反应,大家着急的是早一点赶到县城洗个澡,洗掉一身血腥味,好好睡一觉。

星星越亮,夜就越黑,看不清前方的船老板不敢让下水船走得太快,但是,河里涨了点毛毛水,船还是比往日快了一些,一座座大山的黑影在眼前一晃就退到了身后。不过,船老板又觉得快一点也好,早到了县城交割了这门鬼差事,也算是脱了担心、脱了恐惧、脱了祸患。至于有没有运费,这就很难说,上船时他们说是要付钱,到了县城,恐怕就要看张玉琳高不高兴。

张玉琳和石玉湘一路快马连夜赶到县城,他们带队奔往龙头庵、罗子山督剿叛军已整整七天七夜,日夜担惊受怕,奔忙不已,疲惫不堪,现在实在是想休息。但他和石玉湘洗过澡稍作休息,又不能不守在军部,因为积压的军务不少,他不能不加紧督办。尤其明天天一亮,运尸的船只就要到达码头,该如何处置,也十万火急。

张中宁已多次来电催问督剿叛军的全面情况,正等待张玉琳作最后回答,而汇报材料还没有最后形成。说打了胜仗这是肯定的,问题是如何上报叛军和自己队伍的死伤人数、缴获的枪支。如果照实上报这两个数字,肯定和“胜仗”不符。张玉琳感到有些头痛,他洗了一把冷水脸回来,稍有清醒,跟石玉湘说:“湘哥,追剿叛军的报告该如何定调?”

石玉湘转动一双鹰眼说:“当然要报大捷!”

张玉琳说:“何以证明?”

石玉湘说:“上报打伤叛军数百,打死叛军五十余人。”

张玉琳说:“那我们的死伤人数呢?”

石玉湘说:“打伤数百人,打死四十人。”

张玉琳暗吃一惊,他一直在前线战场上看着,打死叛军的情况他心里清楚,也就不过五六人,怎么报五十余人呢?而自己的队伍被打死的粗粗一点就近三百人头。张玉琳说:“打死叛军这个数字起码扩大了十倍啊!而打死我军的人数起码缩小了十倍。中宁军座要是查问到实情,责怪我们谎报军情怎么办?”

石玉湘说:“现在什么时候了?共军的大部队都快到沅陵了,张中宁哪还会查实这些!他照样也需要向蒋总裁报功!”

张玉琳说:“怀化那个蒲麻雀一直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他的部下一直在打前锋,他要是暗里把真实情况捅出去呢?”

石玉湘说:“他和我们应该切肉连皮!打胜仗他蒲和生有份,打败仗他蒲和生也有责任!人啊,只要和自己有利害关系,他就不会乱来!”

张玉琳觉得有理,说:“好,那就按湘哥说的报喜。明早船到码头,只起四十具尸体上码头,其余的尸体交给刘光寺他们处理。我现在就把刘光寺叫来布置任务。”张玉琳打电话把刘光寺叫来安排了一阵,要他连夜找人在中南门码头上等候。

刘光寺走后,张玉琳又把政治部杨主任叫来,要他连夜找人组成鼓乐队,天亮前赶到中南门码头上吹号打鼓,造出非常热闹的场面进行贺捷!

一切都安排就绪,张玉琳感到稍有轻松,他和石玉湘走出军部看看天色,天边已开始泛起鱼肚的淡蓝。

石玉湘说:“你现在可以在电话里报捷了!”

张玉琳说:“是不是太早了,打搅了张军长的休息?”

石玉湘说:“这个时候,你只有打搅他的休息他才会高兴,才显示出你对他的忠诚,才显示出你对军务的认真,也才显示出你得胜之后的喜悦!”

张玉琳听如此说,兴致陡涨,马上走进军部接通了张中宁电话。张玉琳振作起精神,按照和石玉湘商定的方案,向张中宁报告了敌我双方死伤人数、缴获的枪支弹药,以及叛军的逃向。并说,过两天要在县城办一个战利品实物展,要请张军长莅临指教。张中宁其实已通过怀化这边的内线知道内情,也知道这个汇报情况不实,但此时批评张玉琳已有百害而无一益,而表扬却有百益而无一害!他在电话里对张玉琳大加赞扬,说一定要奏请蒋总裁给予嘉奖。张玉琳最后又歉意绵绵地说:“真是打搅您休息了,实在是因为军务在急。”

事情果如石玉湘预料,张中宁并无一点怨意,反而说:“军人就应该如此雷厉风行!”

虽然已经好几天没跟张中宁联系,但这个差事,因为有石玉湘这位高参的周密部署,张玉琳还是感到处理得非常圆满。他似乎更多了一点高兴,自我得意地说:“只要张军长那里过了关,往下的事情都可以出在自己手上了!”

天还没有亮,政治部杨主任就带着一群人站在中南门码头上,举着一幅大标语:“热烈祝贺暂二军追剿叛军凯旋县城!”

刘光寺也站在码头一侧朝沅水河上游盼着望着,虽然还看不清人面,但已看到长长的船队。

船队在天亮前全部到达中南门码头,辰河港里黑压压地排满了一大片。刘光寺按照预先的安排,首先把船工全部带下船集中起来清点人数,然后由警察押着带进县城一家面馆里软禁,不让他们看到下一步行动。当然跟船工们说的话还是很有人情味,“师傅们一夜辛苦了,我们已经给你们每位师傅准备好了一大碗猪脚面!请大家享用!”

大家走进馆子一看,面条的确不少,猪脚也放得很多,船工们都没有想到给张玉琳的队伍运尸体还有这么一大碗猪脚面填肚子。有船工说:“只怕这碗猪脚面就是我们的运费啊!”也有人说:“只要不再有别的鬼差事落到我们头上就万幸了!你还想什么运费不运费!”

大家蹲在地上吃过面条就想快一点上船揽别的生意,但大门口被带枪的警察看守死了,一个也不让提前出去,说是货还没有下完!有人担心又有别的鬼差事要让大家去干,就问:“那货下完了让我们出去吗?”警察见他们都蹲在地上没有坐在凳上,就以为他们心里不安,骂他们说:“去去去!都安心地坐到桌上去吃!货下完了当然放你们出去!”

一个船工说:“我们不坐!我们是蹲习惯了,蹲着舒服,坐着就不舒服!”

船工下船上岸去吃面条之后,刘光寺就要朱所长带领警察们将尸体搬移到预先备好的船上。原是安排一个麻袋装一个尸体,但朱所长为省钱,将一个麻袋里塞进几个,然后转运到下游河中间推下水去。刘光寺站在船上亲自督阵,一丝也不敢疏忽。河中涨起的毛毛水,正好把落水的尸体很快卷得无影无踪。

一个推尸的警察说:“这些尸体过几天就会浮起来。”

刘光寺说:“等他们浮起来就已经到了沅陵、常德了!这年月,到处打仗,谁知道是哪里打死的?你们想那么远的事干什么?只要在辰溪的中南门码头上没有人看见这些尸体就行!我们只向暂二军交差!暂二军连麻袋都舍不得,我们还给他们用麻袋裹尸,算是仁慈了!”

除了留下的四十具尸体外,其余的尸体全都由刘光寺带领警察在天亮前处理掉了。刘光寺完成任务后就去暂二军军部作了详细报告。

张玉琳问:“都处理好了?”

刘光寺说:“请军座派人验收!”

张玉琳拿着一只白手套挥了一下说:“刘局长办事还用验收吗?不用了!通知船老板各自归船!”

刘光寺说声“是!”转身欲出门。张玉琳又说:“慢!”张玉琳将办公桌上一个沉沉的蓝布袋推到刘光寺面前说:“这里是三十二块大洋,你给每只船头上放好两块大洋,告诉他们这是昨夜的运费,要他们回去后就说是昨夜给暂二军运枪炮弹药,不要说运尸体这些不吉利的话!”

刘光寺走后,张玉琳给石玉湘说,通知军政要员在码头上集合,庆祝追剿叛军大捷!

刘光寺来到面馆给船老板训话:“各位船老大都听好了啊!我们张军长说,昨夜各位都辛苦了,他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所以才请各位吃猪脚面一大碗。张军长非常关心大家,他说大家白辛苦,吃一大碗猪脚面还不算,还要给每只船发一块大洋做运费!”

下面有人议论起来,说辛苦这么一整夜,才发一块大洋!

刘光寺说:“剿共除匪,保境安民,人人有责,不要大家白干就不错了,你们还有什么意见?那好吧,没有意见的领了钱先回船!”

水上讨生的船老板什么事没有见过?摇桨的哪拗得过挎枪的?谁也不再说意见,一个个低着头领了一块大洋出了门,赶快回到自己船上用布拖把将血迹洗干净,赶快离开了中南门码头。

张玉琳就是要他们快一点离开,怕他们在码头上停留久了露出什么有关运尸的闲话在县城传开。刘光寺就更希望他们快走,他怕这些船老板有哪位胆大的去找军部计较昨夜的运费。如果让张玉琳知道他克扣了船工十六块大洋落了自己腰包,那可是后果不堪设想!看着这些船桅上扯起了风篷,老板们急忙开船走了,刘光寺站在河岸上得意地笑着,亲切地向他们挥手致意,心里想,自己也算没有白干!要把这么多尸体像扔石头一样地扔进河中,别说体力,光是心里这种难过也不值这几个钱!

庆贺“剿叛大捷”的仪式,按照预定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

河滩上只剩下四十具尸体和一大堆枪炮,枪炮本是暂二军自己的,但这时候已经变成了“叛军”的,成了暂二军的“战利品”。好在双方的枪炮原本都是汉阳兵工厂出来的货,谁也辨不清楚哪些枪炮是谁的。

天亮后,码头上过河的人越来越多,聚在那里看热闹的人不少,加上锣鼓喧天,县城脚下的河滩上已是一派庆贺大捷的场面。

几串长长的哨声之后,码头上的队伍变得井然有序:一面崭新的青天白日旗高高举着行进在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阵容庞大、衣帽古怪的鼓乐号手;接着就是那幅由几人举着的大标语:“热烈祝贺暂二军追剿叛军凯旋县城!”;接着是披红戴花的战斗功臣;再接着的是用担架抬着的四十具尸体,尸体全用白布蒙着,每一具尸体上还放上一束鲜花,抬尸队随着指挥棒抬脚落脚,走得非常肃穆;再接着是搬运“战利品”的兵丁长队,然后是正步威严的礼仪方队。张玉琳、石玉湘、县党部书记和县长等军、政要员由警卫护着走在最后压阵。他们满脸洋溢着胜利的喜悦,频频地向码头两侧的人们挥手致意。

向瑚、杨俊和女子刺绣店的人都躲在码头后面朋友家的吊脚楼上,通过临河的窗口向下俯视码头上发生的这一切。自从陈策、米庆轩和肖洪量带领队伍去龙头庵成立湘西纵队,她们就都隐蔽到了乡下的亲戚家中,这些日子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消息,只知道张玉琳和石玉湘带了重兵追剿到了龙头庵、罗子山一带,和湘西纵队打了一场恶仗,死人不少。但到底哪一边死了多少人,死了些什么人,谁也说不准。现在看见暂二军的人如此庆祝胜利,她们猜想陈策、米庆轩、肖洪量以及米庆舜他们都很难活在人世。看着看着,向瑚和杨俊的手就情不自禁地拉到了一起,抱头痛哭起来。向瑚和杨俊一哭,女子刺绣店的姑娘禁不住也都抱搂在一起哭成一堆。她们哭诉着自己没能帮助陈策他们的湘西纵队做些事情,哪怕是送上一顿饭也行;哭诉着没能去看看牺牲在罗子山上的英雄们;哭诉着没能给这些亡灵烧上一把纸钱……但她们不敢放声大哭,怕别人听见哭声惹出什么祸事,怕暂二军的人发现她们,对她们再下毒手。

暂二军在码头上庆贺一结束,她们就急着四处打听有关罗子山一仗的详细消息。

当天,由张玉琳亲自创办的《正义日报》以大标题、整版面刊登了暂二军追剿“叛军”的功绩。这一天的《正义日报》一律不要钱买,县城各处都有人散发。有人带了几份回来给向瑚和杨俊她们,她们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得知“叛军”已被打败逃往龙潭,被击毙的“叛军”有五十余人,中队长米庆舜的头颅被割下放在龙头庵码头边的杨树上示众,但始终没有看到有关陈策、米庆轩和肖洪量他们下落的文字。

向瑚把报纸放在桌上说:“张玉琳这个庆贺胜利的场面恐怕是专门做给别人看的,其实他们是打败了归来的。”

傅英说:“张家溜有人来县城卖菜说,他们那里的河滩上躺着很多穿着暂二军服装的尸体,有的用麻袋装着,有的连麻袋都没有。”

女子刺绣店的人就顺着这个话题议论起来、猜测起来。

张玉琳早就知道会有人如此猜疑,所以,他又举办了“战利品公展”。他要让事实说话,要有人证物证。于是,暂二军军部外面的小广场上展出了一大批枪炮弹药,又请人随意画了一些人头像,标明是“叛军”中的哪些人在罗子山激战中被击毙。

办完“贺捷公展”,张玉琳又不得不忙于用电台、电话、报纸和朋友传话等方式收集关于国、共双方的消息。电台广播称:程潜、陈明仁通电起义后,兵团副司令刘进、彭尉生、张继鹏、熊新民,十四军军长成刚、十七军军长彭锷、一百军军长杜鼎等共带领五个师及一个团先后逃走,实际参加起义的正规部队和地方武装大约十万余人。张玉琳听完电台的这段播音,“叭!”的一下关了收音机走到自己案前,将陈迪光赠他的那方紫檀砚盒揭开,砚池里还有些宿墨,他铺上宣纸,在青花笔洗里蘸了些水,在砚池里舔好笔,一挥而就,写下“忠义报国”四个大字,笔笔雄劲有力。这四个字他自在沅陵八中读书时就开始写,一直写了多年,但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写得出神。此时他才真正相信书法之神唯有胸臆喷发才有上品!他也不想贬责程潜和陈明仁之举,他自己抢了汉阳兵工厂之后,有些日子也是日夜惶恐不安,感到无路可走,也曾接受过陈迪光的改编,投到程潜名下,也曾跟陈策喝过鸡血酒,但现在他还是跟定着张中宁!

石玉湘走进门来,一见张玉琳桌案上的四个大字,就定神看了起来。张玉琳说:“湘哥,你怎么也对书法有意了?”

石玉湘说:“不是我有意,是你今天这字写得一派好气韵!”

“此话怎讲?”

“胸有敬服之意,笔有佩服之情!作字之法唯成竹在胸尔!”

“知我者,湘哥也!”

“说说你听到了什么好消息?”

“刚刚电台报道,程潜、陈明仁通电起义后,部分将士已离他们而去。”张玉琳显出一副高兴的神采。

石玉湘脸无丝毫高兴,顺手拿起紫檀砚盖盒,指着刻在盖盒上面的字说:“此六字不可忘!”

张玉琳猛然一醒,看见砚盖上篆刻的六个字:

“后有定,可言强。”

自从陈迪光将这方砚台送他之后,他就一直带在身边,也一直放置在自己案前,此六字也几乎天天看见,怎么今天经湘哥一提猛然有了一醒?当年陈迪光送他这方砚台时的情景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当年得到这方砚台可是吉兆啊!那么今天呢?张玉琳说:“湘哥,看你今天的神色倒是满腹忧愁啊!我告诉你这样的消息,你为何不高兴一番?”

石玉湘说:“有何高兴可言?一个通电就有十余万人投诚还少吗?国民党还有几个十几万人?我可要告诉你:共军已在双峰和白崇禧部打过激战。双峰离我们这里还有多远?翻过雪峰山就到了我们眼皮底下!中共已经批准湖南地下工委与随军南下的省委合并,成立了新的省委。眼看共军直逼湘西,只要陈策他们与共军一会合,就会如鱼得水。试问,我们手里还有什么好牌可以压阵?还有何喜可言?”

张玉琳说:“现在的大局的确于我们不利,但听说白崇禧很快要来湘西,白长官可是党国的小诸葛啊!到时候,我们看看他如何坐镇湘西,如何对付**,如何收拾湘西纵队,如何收拾陈策他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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