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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菜砧上的一块肉也会长翅膀

坐在军部办公室的张玉琳板着脸,从抽屉里掏出枪来朝天连放三枪,瓦片沙啦啦地梭下一大片碎落在地上。陈策、米庆轩拖走暂二军的人马,在龙头庵成立湘西纵队,让张玉琳实在承受不了!他十几岁聚众玩枪,最得意的是拖走别人的人马,最伤心的就是别人拖走他的人马!这是他的奇耻大辱!陈策、米庆轩等人真是何其狠也!如果张中宁知道此事,岂不要骂他张玉琳无能?一个男子汉,一个带兵打仗的军人,如果被骂为“无能”,那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于是,他决定暂时不向张中宁汇报,立刻布置人马追剿,待扑灭叛军后再去报捷!但一想,此事关系重大,且龙头庵位于辰、溆、怀三县交界之地,众口难封。如张中宁提前知道,追究下来岂不更加被动?现在共产党这条路已经被自己断掉了,只有跟着张中宁走国民党这条路;如果又在张中宁面前失去信任,岂非自绝灭亡?张玉琳又还是决定非报告不可!

张中宁不愿在家乡结怨,只愿在天上布云下雨。自与老师陈策会面之后,他就住在芷江向张玉琳发号施令。他一听张玉琳报告说暂二军的人马被陈策和米庆轩拖到龙头庵成立了湘西纵队,半天没有出声。

张玉琳知道,张中宁怒火难熄,这是一声炸雷前的寂静!

电话里静了好一会儿之后,张中宁才说:“玉琳啊,这么些年来,我可是一直以为你带兵打仗很有才能哪!这一回怎么出这么大的丑事?你可千万别弄得我在蒋总裁面前下不了台啊!”语气虽还平静,分量已是很重了!

张中宁对张玉琳从来是褒奖有加,从未说过此类重话。张玉琳霎时全身燥热起来,连忙检讨:“老侄大意了!都怪老侄大意了!我原以为缴了他们的枪,又将他们放置在我的鼻子底下,他们就成了菜砧上的一块肉,没有想到菜砧上的一块肉也会长翅膀!”

张中宁说:“丧师失地为兵家大辱!你好好想想!如何补救,你自己看着办!”

张玉琳说:“老叔,请您原谅我一回。我一定亲自带兵去剿灭叛军!将功赎罪!首先要杀掉那个顽固不化的陈策!”

张中宁说:“你要少出狂言,多长记性!你不要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陈策是我的恩师,无论到哪一天,他都是我的恩师!即使你们抓到了他,也不能杀,要交活人给我!对于其他人,我还是那句话,你可尽展其能!”

张玉琳说:“老叔,他陈策都不认你这个学生,要和你做生死对头,你还认他什么恩师?”

张中宁说:“在政治上,他与我各为其主;在个人感情上,我们相互并无伤害!在辰溪,他完全可以用各种手段加害于我,但是,他没有!他宁愿当面骂我,背后却不害我。你若不听我言,加害陈策老师,损我师生感情,置我于不仁不义之中,我定不会原谅你!”

张玉琳只得答应说:“老叔,我明白了!几天之后您听我的好消息!”

张中宁说:“欲斩草必除根!湘西纵队虽在龙头庵成立,但其根扎在辰溪县城。对于辰溪县城的那些**,以及为**效劳的积极分子和民主人士,都要认真清查!不然,你们的部署都会在他们的掌控之中,你们的行动都会提前被湘西纵队了如指掌,你们将时时处于被动失利之境地。”

张玉琳说:“是!”

放下电话,张玉琳也想让别人去干这些事情,但是,从县党部到宪兵司令部的头头脑脑,见大势已去,都不知溜到哪儿去了,藏到哪儿去了,只有警备司令部改成警察局之后,新任局长刘光寺还在履职。于是,张玉琳只得调集暂二军的所有人马,将机关、政工、警察人员集中在辰溪县城,负责抓人。由六师副师长刘华锋率蒲和生的十六团、张玉玖的十七团、易国英的十八团,由第七师师长石玉湘亲率柴宝臣的第二十团,由张玉琳和米昭英亲率军部直属特务营和炮兵营,共两千余人分南、北、西三面合围龙头庵,追剿湘西纵队。

湘西纵队的大部分骨干都是龙头庵一带的本地人,陈策也曾经是这里的常客,对于这里的地形和民情十分熟悉,在此对阵,纵队的官兵们一点儿也不胆怯!纵队司令部根据得到的情报,首先派出米庆舜中队扼守北部垭溪口到五里亭一线,以阻击北边之敌;派出米先渠中队和肖斌中队扼守龙头庵镇外沅水河边的所有码头,并与新庵堂垭溪口连成一线,封住所有渡口,把所有的船都控制在龙头庵这边,以断西面石玉湘部和南面蒲和生部的进犯;米久纪中队和汪定国中队随司令部机动;另派两个班把守东面之当风坳,并与当地保持密切联系,监视玉虎岭方向之敌情,以保纵队后退之路畅通;为支持纵队作战,乡里还组织了自卫队,由刘本禄率领,负责与当地群众联系和准备部队后退时的食宿安排。

为保证陈策和司令部人员的安全,纵队司令部由学校搬迁到“米司令”家中。凭“米司令”的名气和影响,即使张玉琳和石玉湘来了,也应不敢随便对他怎样。

此时,最忙的人就是肖守训。为了抗敌,他把好几个保的民众都发动了起来,保长们都来找他商量对策,他得一?一接待,并安排他们组织壮丁哪里设卡,哪里放哨,怎样用鸟枪和土炮打击来犯之敌,并确定专人随时为纵队提供情报。

肖守训刚刚安排好这些事情,玉虎岭哨所传报发现敌情。司令部正准备根据敌情研究对策,河边哨所又传报:蒲和生部已到达河对岸。陈策说:“米月娥和向石宇的情报非常准确。想不到这些人来得如此之快!”

肖洪量说:“看样子,张玉琳是真要将我们装进口袋,一口吃掉。考虑敌我力量过分悬殊,我看最好还是根据‘保存力量,避免牺牲’的精神,将部队直接撤到龙潭去。”

肖守训说:“我们湘西纵队刚刚成立,敌人来了,我们一枪不放就跑,虽然是为了保存实力,但会严重挫伤士气。我们完全可以倚仗罗子山的有利地形和很好的人缘关系给来犯之敌予以重创,然后,我们再往龙潭撤退,与谌鸿章他们会合。”

肖守训的这个意见得到一片赞同声。

陈策看着刚从外面匆忙进来的米庆轩说:“庆轩同志,你的意见呢?”米庆轩刚准备讲话,身子一歪就突然晕倒了。正是需要用人之时,米庆轩却突然发病,大家难免有些惊慌起来。

陈策说:“大家一定要沉着镇定!庆轩同志的身体向来不太好,有心脏病,加之这些日子日藏夜行,让他非常劳累。此时大兵压境,他又心急如焚,一定是旧病复发。马上派人将他秘密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休息。”

来人将米庆轩抬走后,陈策开始部署战斗:“同志们,如果我们不打一仗就撤往龙潭,一会挫伤我们自己部队的锐气,二会助长张玉琳队伍的嚣张,三会让暂二军长驱直入,连累谌鸿章他们的龙潭根据地!为了振奋我们自己的精神,打掉张玉琳的嚣张,也为了不连累龙潭的革命力量,我们要和张玉琳的暂二军恶恶地**一仗!虽然我们的兵力只有他们的十分之一,但我相信,我们湘西纵队一定能打好第一仗!一定能打出威风来!现在我宣布:

第一,司令部撤至长冲口肖氏宗祠,以便指挥作战和万不得已时尽快向罗子山撤退!第二,谌炽走后,我们这边情况变化很大,现派谢斐然速去龙潭向谌鸿章和姜定耀通报我们这边的紧急情况,并请求接应和支援!第三,其他同志按原部署各就各位,马上进入战斗!各队发现新情况要立即向纵队司令部报告!打过一仗,我们再去龙潭与谌鸿章他们会合。那时候,我们的湘西纵队就会进一步扩大!”

这一天,龙头庵正逢赶场,场上还刚刚齐人,突然四处枪响,随即一枚炮弹落在场口上爆炸,地上翻起牛栏大一个洞。赶场的乡民什么都不要了,只顾慌乱逃命。

到处有人喊叫:“张玉琳的土匪来了!”

于是,猪叫,鸡叫,娃儿哭,大人们喊,整个街道上乱作一团。陈策马上要纵队派人敲响一面大铜锣喊道:“乡亲们,不要怕,张玉琳的土匪来了,有我们湘西纵队打他们!你们不要怕!你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再回家里去!”

赶场的人们听了喊话,这才又镇静下来,把自己丢下的东西收拾好再离开乡场。

北边、南边和西边的枪声都越来越激烈。陈策在肖氏宗祠门口的大枫树下不停地踱着步。凭枪声判断,敌方来势很猛,尤其是南边的枪声响得激烈。南方应该是怀化来的蒲和生部。蒲和生曾经是反复表态不来打陈策队伍的,即使来打,也会只是应付,怎么他现在变得积极了?这个蒲和生难道也变成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一直战斗到天边的晚霞映红了沅江,暂二军的人并没能打进龙头庵街上,这让湘西纵队的官兵们更加信心百倍。然而,陈策顿生疑虑:为何十倍于我的敌军不敢猛攻防线?张玉琳、石玉湘都是枪子儿里钻出来的人,他们不会是怯战,其中定有缘故。

果然,米庆舜派人来报:“自黄溪口方向的来敌已向罗子山前面的玉虎岭方向移动,有切我退路之意。”

陈策心里一亮,明白张玉琳的口袋战正在形成。他抹了一把八字胡,涨红着脸说:“传我命令:要坚决阻住敌人向玉虎岭方向移动!”

天黑时,南线也派人来报:蒲和生部在龙头庵对河被阻后,已有一部从上游过河向玉虎岭方向移动。陈策展开手中的地图一看,冷笑一下说:“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啊!原来他们是想派一部分兵力和我们交战,以声东击西之计赢得时间,拖住我们,然后以南北两线相向靠拢,切断我们通往罗子山之退路,锁牢装我们的口袋,最后一口吃掉我们!张玉琳、石玉湘果然是狡诈!那好,他们想瓮中捉鳖,我就扔给他一块乌龟壳吧!”

天完全黑下来时,陈策召集纵队司令部及中层领导布置秘密任务。会后,与会人员都非常神秘地下到各处进行活动。

最后一抹红霞在天边消失之后,密集的黛青色群峰和屋宇都罩上了无边的黑幕,一切活动都在夜幕下完成。

站在远处山头上瞭望的张玉琳和石玉湘,只见靠龙头庵这边的各个码头、山坳、路口,都燃起了大堆篝火;没有篝火的地方,是星星点点的光亮;在那些篝火和烛光里,不断地有人巡回走动,查岗验哨。张玉琳跟石玉湘说:“整个龙头庵现在像是一下子筑成了一道人墙!”

石玉湘和湘西纵队的人一样,也是本地人,对这里的风土人情也了如指掌。他说:“**向来最擅发动群众,依靠群众力量;加之这次起事的这些头头脑脑,除了陈策,其余大都是龙头庵一带的本地人。这里的人都是宁死不屈,视死如归!国民党这些年忙于战事,不仅不为老百姓办好事,还苛捐杂税不断,不得人心,今夜这些当地人肯定都被陈策他们煽动起来,要和我们决一死战!”

张玉琳急于彻底灭掉湘西纵队,趁早向张中宁报捷,就说:“湘哥,凭我们的绝对优势,难道还怕他几个‘土共’?趁夜黑,我们集中兵力冲杀进去!”

石玉湘说:“此时不可!善战者,必避敌之锐气,攻敌之疲弱。眼下天刚刹黑,你看,对方防守正严,士气正旺,整个龙头庵已是全民皆兵,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张玉琳说:“我怀疑陈策这是在设空城计。”

石玉湘一笑,“空城计乃兵家老调,陈策是征战老将,他绝不会在我们初次较量时就出此下策。他肯定是反其道而用之,前哨虚以灯火,后面伏以重兵待之,正欲我们认为他是空城计,然后上演‘灯蛾扑火’之戏!”

张玉琳一深想,此话也不无道理。这一仗是只能赢不能输,他再也输不起!他说:“我们就这么坐等何时?”

石玉湘说:“我们也要进攻,但现在还不能是真攻,只能佯攻。每隔一小时我们要士兵大呼大喊地佯攻一次,数次佯攻之后,一可探得虚实,二可致他们疲于应对,至午夜时分,我们再真攻进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张玉琳这才得意地笑着说:“湘哥,你鬼名堂真多啊!”

于是,石玉湘传令下去,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士兵大呼大叫一阵,做出佯攻之势。

数次佯攻之后已过午夜,石玉湘下令,悄声静气真攻纵队防线。

攻破防线不费吹灰之力,几乎是没遇到抵抗。等到各路人马攻过防线一看,原来各码头、哨卡、高地,根本就没有守兵,只是每处都有乡民在那里烧火、点烛助威,火光里的列队人马都是些草垛插上树枝穿上衣服而成。会剿纵队的各路人马只好抓了那些烧火点烛的乡民带到龙头庵学校集中听审。

张玉琳带着几分嘲笑说:“湘哥,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当初你若听我一言,这些叛军早已尽收囊中!”

石玉湘说:“我是犯了司马懿之错!”

合围的队伍到达学校后,一看学校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别的东西留下来,只有湘西纵队成立的会台上那幅蓝布红字“中国人民解放总队湘西纵队成立大会”的横幅,还挂在风里尽兴地舞动。石玉湘很不服输地说:“老子上陈策的当了!早知他玩的这一手,我放马过来还不擒了他!”

张玉琳说:“湘哥,疑心过重也不是好事。”

石玉湘说:“这个陈策,我一定要抓活的来!”

张玉琳说:“我老叔张中宁也是要我们抓活的!”

石玉湘说:“拿灯笼过来,我要看看陈策这些人在这里还留下些什么东西!”

下面有人拿了灯笼来给石玉湘照亮。石玉湘仔细察看了四周和地上,看到了操场上那些划归各中队站位的石灰格子。他一看整个操场被站队的石灰线划得满满的,就跟张玉琳说:“陈策到底还是不聪明,三大队才多少人?米庆舜营才来多少人?划这么大个规模在这儿,分明又是壁上画老虎——吓人!是在反演擒庞涓之计!”

张玉琳说:“不会!陈策绝对不会再玩什么计。我们马上审问一下那些在码头哨卡上烧火点烛的乡民。”

石玉湘把那些抓来的人审讯一番之后,果然得知不仅是三大队和米庆舜营的人,还有一大批乡警和乡里自卫队都参加了起义。到底有多少人,谁也说不清,人人都说操坪站得满满的。

石玉湘和张玉琳对视了一下,现在他不敢坚持己见,宁愿承认张玉琳的推测是对的。

石玉湘的情绪很不好了,指着会台上那个横幅下令说:“把那块烂布扯来烧掉!”

这横幅本来开会过后就已收好,但湘西纵队要撤离龙头庵时,陈策又叫人按原样拉起来。当时肖洪量说:“陈司令,既要撤退,我们还留这些干吗?”陈策说:“他们攻进龙头庵就会发现我们夜里设下的空城计。我们湘西纵队到底有多少人,他们很想知道,我得如实告诉他们。”

肖洪量说:“张玉琳、石玉湘性如狡兔,岂能识不破我们这些?”

陈策说:“用兵之道,虚实相兼,真真假假,乃兵家常事!我们在这里留下一个大阵势,他若以为我们是故意所为,必生轻敌之意,于我有利;他若以为这是真实,必不敢轻举妄动,也于我有利!”

石玉湘和张玉琳站在烧横幅的火光里,向来以为自己聪明过人的石玉湘悄悄地跟张玉琳说:“以前,我和陈策并没有针锋相对过,现在我感到他还真有些难以捉摸!”

张玉琳说:“难对付也得对付!我看,我们现在得趁早部署追击!他们一定是要撤往溆浦龙潭和谌鸿章他们会合。近来,谌鸿章和向承祖关系密切,如果谌鸿章调动向承祖的部队来接应,那将是个大麻烦!所以,我们要在他们未离开罗子山之前,在山上吃掉他们!一旦他们会合,立稳脚跟,如鱼得水,我们就会陷于被动!”

石玉湘再也不敢发表意见,只得依张玉琳的意思说:“是!我们马上集合队伍追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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