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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5、 淮安人物志一:信芳老宅

一、

盱眙长途客运中心外有发往明祖陵的专线车,但那个“明祖陵”,不是埋葬朱家诸先祖的“明祖陵”,而是更远地方的明祖陵镇。

上了中巴车,女售票员操着本地土话问我,我听不大懂,就和她说,“去明祖陵”。

她愣了一下,再问我“几陵(人)?”

我说:“祖陵。”

而后基本同时间里,我们相互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从盱眙城北到明祖陵,大概有七、八公里的路程,沿途多是大片大片的农田,也多是苏北晚冬的肃杀景象。成行成列的杨树,已经被隆冬的风搜刮得不着一片枯叶,不过视野倒全无阻碍了,可以看到更远处的风景,不过那里依旧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农田里多种着越冬的小麦,居然还能看到北方在这个时节里所不能看到的绿意,只在这个清冷的天气里,这绿色坚持得也是苦,仿佛用手一碰,它就会玻璃一样地碎掉。农人们大概在这个时间里都有了新的营生,大片大片的农田里见不到他们的身影,偶尔可以看到三五支黑色的寒鸦,掠着地面低低地飞起,“呱呱”地叫上几声,很远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得真切。

明祖陵,是明初三陵之一,是国家级重点保护文物,也是当地的著名景点。路上能看到许多路牌,指示着它的方向和距离,我本来还是很留意着这些路牌所标示的距离,但稍一走神,车子就开过去了。我捅了捅昏昏然睡着的售票员,和她怯怯地说“明祖陵”,她怨愤地睁眼看看左右的窗外,而后高喊着“明祖陵,明祖陵”跳了起来。而后车子在她炸了毛的呼喊声里,在全车乘客整齐划一地哎呀声里,在司机“这个鬼天气去这个鬼地方”的咒骂声里,嘎然停下。再而后,我孤单地下了车,孤单地看着车子远去,在这周边能看得到的广袤原野里,便也就只我一个游走者了,除非算上远远的几点不时掠起又很快隐没于大地间的寒鸦。

二、

去祖陵有直路,路口也有新立起来的青石牌楼,所以不大会走错。穿过牌楼,还会有三四里路的样子,笔直的路,和路两侧高大而凋零的杨树,在阴沉而灰蒙蒙的天色里,汇集到远远的一点,在那焦点上,依稀可以分辨出一点点的转红色。

越到近前,越可以看得清楚,那是明祖陵大红的围墙,而脚下的这条路走到尽头,是祖陵的西门。西门死锁着,纵我怎么拍打、喊叫,也无动于衷,“莫非是没有人来,工作人员都懒得上班了?”我真是有些失望。过了段时间,有砍柴的农家夫妇路过告诉我,“这边没的人,南门开着的。”

南门要较西门宏伟许多,只我觉得,那样的宏伟已经超越了明代建筑的风格,当然是在年代上的超越,那宏伟的风格似乎要更往前一些。还好,原本的门已经砖瓦无存,现在的门只要交过了门票,也便完成了职责。

园内的景致,多少让人觉得付出那三十元钱是有些冤的,转念想来这或也是市场驱动的必然,多少人能空对着砖头瓦片去掉上几滴多情的眼泪,又多少人怀揣着欣喜而来,再欲怀揣着欣喜而去,如此市场的感召,也就不难理解陵园改造出的公园里,也有了那么个不大的湖,有了玻璃钢的大鹅船和立在湖心的铁皮亭子。

要去的地方,在与小湖相反的方向,路过一个巨大的“洪武通宝”,便是仿古的《明祖陵陈列馆》了,其中用大量的实物和图片,展示着祖陵前世和今生。

明祖陵所在的地方,原本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祖父朱初一和他的妻子王氏的埋葬地,那时候的老俩口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孙子中会出现一个将整个华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帝王的。而这个朱皇帝也绝对对得住一个“孝”字,如此祖上四代姓朱的苦命人,便都干上了皇帝的营生。

洪武十八年,即公元1385年,经权威人士多方考证,朱元璋终于找到了自己祖父母的埋葬地。其后又耗费二十八年的时间,在这个地方营建起了这座原本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的明祖陵,并将其高祖父母、曾祖父母及祖父母做为皇帝所需要的衮冕冠服,一并合葬其中。

三、

祖陵原本的神道,早已消失于久远的洪荒之力中了,如今的神道上铺着灰砖和青石板,有着喜气洋洋的新。沿着走过去,也是后仿建的红墙黄瓦的南红门。穿着过去,才见到祖陵里所余无多的几处文化遗存之一——石像生。

明祖陵,被明王朝视为耀灵发源、肇基帝迹的龙脉之源,然而它自身也是命运多桀。明万历年间,黄河侵淮日甚,洪泽湖水位逐步抬升,祖陵便已屡遭水浸,那是在明王朝里,很让当地官员头疼的麻烦事。明朝灭亡后,明祖陵也就卸下了保佑江山永固的历史责任,自然也便自身难保了,清康熙十七年(公元1678年),黄河夺淮,洪水泛滥,古泗州城尽被淹没,而这座“明代第一陵”也沦入汪洋之中。其后三百年多年的时间里,明祖陵便一直默默沉睡在洪泽湖底,直到1963年春天,时地方大旱,才得重见天日。

明祖陵有21对石像生,分布在近百余米的神路两侧,这些石像生中有灵异而怪诞的麒麟,有威猛而强悍的雄狮,有高大的望柱,有温顺的宝马,有满面谦恭、风度翩翩的文臣,也有眦眉瞪眼、顶盔贯甲的武将,当然也不乏唯唯诺诺、低眉顺眼的近侍随从,只这短短百米的行程中,明代宫廷中生活的各色人物,便都一一的粉墨登场了。

明祖陵的石像生,要较明孝陵和明十三陵的石像生均要高大,而其刻工更是精湛,雕琢精细而流畅,人物、动物形态生动而逼真,它们是难得的明代石刻精品,当然也足见那位开辟一代王朝的洪武大帝,对于祖先庇佑用情之真切,对于江山永固寄情之真切。

然而如今这些或温良、或威武的面庞,出现在这诺大的荒野之中,却是唐突和寂寞的。时间,抹去了这片大地上能抹去的一切;时间,忘记了他们之所以伫立于此的缘由;时间,只将斑驳的水渍和泥渍涂抹在这些石像上,告诉人们,它曾逝去的久长。而人们凝望着那用情的刀工与无情的泥渍,又怎能不感慨,造化的弄人,世事的无常,连个石头人也难逃离这样的坎坷。

不过石像生终是幸运的,皇城内原本是有着大片的皇家建筑的,但它们早已在湖水浸泡中坍塌得一无所有,如今亨殿遗址的高台上,也仅仅空留下28个石柱础,来无言地叨念着旧日里的辉煌。

没了那高大建筑阻隔,远处神道尽头的万岁山,倒也一览无余了。

四、

所谓“万岁山”,只是一座不甚高的土丘,朱元璋的高祖玄皇帝朱百六、曾祖恒皇帝朱四九、祖父裕皇帝朱初一的“皇帝”衣冠,皆埋葬在这座巨大土丘下。

乍听这些名字,是不是有些想笑,您不要以为朱元璋的祖辈对数目字有什么特殊的偏好,其实它只是在告诉我们,朱皇帝的祖祖辈辈是始终如一的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那个时代里,没个一官半职的人,是不配有自己专享的名字的,当然也就更没人去顾及,那些没有名字的人们的生计与尊严了。

或许就是为了这些没有名字的人们吧,元末的东方,才会出现了那个姓朱的红太阳,起先他叫朱重八,后来他叫朱元璋。

万岁山尽植着高大的侧柏,只这个季节里草色枯黄,难有什么景色。万岁山前有一个人工开凿的半月形水池,蓄着水,我想应该是为方便文物保护而设置的。再往前,石五供下,是烟火缭绕的香炉和洋黄色的跪垫。

一个卖香的女人,想是一直在关注着这个清冷季节里的这个唯一游客的,以至越往前走,我越为将使她遗憾而有些脸红。果然,走到跟前,她便和我说,“烧柱香吧?灵的”。我只说不信,她有些失望,但依旧很有经验地搭话,见我拿着相机,就指着香炉说,“照这里,照这里,好看”。

我听从她的指导,拍了张青烟袅袅的大石香炉,而后和她说谢谢。她举着香又指着万岁山说,“那里埋着皇帝,烧香,灵的很”。我笑着说,“确切的说,应该是被追认为皇帝的贫下中农,要灵,也灵到两代后了”。女人对我不报希望了,悻悻地离开,我在想,这么冷的天气,这么冷清的地方,她在这里呆一天又能会有个什么样的收获呢?

万岁山后有一片松林,沿着山背一条下山的土路走下去,会来到环祖陵的大堤边。那是1976年为了保护明祖陵遗址,泗洪县人民政府斥资修筑的隔水堤。爬上大堤,堤的另一边,不过是一片泥沼、浅滩和一条条的小河。

折回祖陵,再到东堤,倒可以看到一大片水泊,而那烟波浩淼的洪泽湖,还要在更远处的地方里。没有俯瞰到想象中的的洪泽湖,多少让人有些失望,但回首看到瑟瑟躲在堤下的那座万岁山,和远远的那一溜夹道的石像生,倒又觉得那看不见的洪泽湖,还是躲得它更远些更好。

原来,我们以为的所谓的伟大和伟大的纪念碑,在自然的尺度下,不过也是“不过如此”的渺小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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