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窦乐心伸出手去，执壶倒酒，温好的美酒倒在翡翠杯里，腾出的热气似乎将空气中的寒凉雨意都驱散了一些。
放下酒壶，望着对面安然坐着的少女，窦乐心露出一个清澈的微笑，嫣然开口；“这酒虽然寻常，但是温的好了，还是可以暖暖身子的。姑姑还请不要嫌弃。”
窦端云挑眼看了女孩儿一眼，见她却依然是笑容安然的样子，伸手便将那杯子接了过来，将茶水一饮而尽。
“你真要嫁给范子昀？”放下杯子，窦端云目光若有所思的从窦乐心身上扫过，因为无络草的毒性已经从少女身上怯除的缘故，少女的神色比以往好了些，但是肤色仍然是久不见阳光所养成的如雪如玉，在月下映照下，清雅之外总觉得有一丝若有如无的异样。
窦乐心握住酒壶的手微微一抖，却扬眉望着窦端云笑了一笑，道；“姑姑不想我嫁么？”
窦端云看着窦乐心笑盈盈的样子，少女微笑的表情让她微微一顿，俏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她和窦乐心的五官长得并不算特别相似，但是这一笑之间，却隐隐约约有些神似。
窦乐心接过窦端云手中的酒杯，一手执杯一手倒酒，酒液晶莹，将对面少女的容貌神色都映照的朦朦胧胧的。
只听到轻柔的少女嗓音响起；“姑姑曾经教导过我，窦家的小姐，总不能被别人勉强做什么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的。心儿虽然愚笨了些，但是姑姑的教导，却是随时记在心里的。”
窦端云眯了眯眼，杯中酒水七分满，窦乐心停了手，少了那一道酒水朦胧，只见少女嘴角含笑，微微偏头，眸子却直勾勾的注视着自己，眼神异常清澈，没有半分躲闪懦弱。
这样的眼神——这个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义无反顾。
两女对视片刻，窦端云淡漠的盯着窦乐心，漆黑的眼眸中，映照出彼此的影子。
“姑姑。”窦乐心望着窦端云，终于开口打破了那一片宁静，“不要为我担心。”她微微一笑，漆黑的眸子中点点寒意掠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虽然并不知道窦端云从哪里知道了冥婚这个事情，但是……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窦端云叹了口气，明明一路都在顺着自己的算计在行走，为什么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呢。
她盯着窦乐心，却觉得眼前这个少女到底让她有些放心不下。
“还请姑姑为心儿向老祖宗求一个良辰吉日才是。”窦乐心抿起唇，小嘴微翘，虽然说着这样让人害羞的话语，但是她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待嫁女儿的羞涩和难为情，反而一片清淡。
良辰吉日。
是阴婚的良辰吉日吗？
窦端云眯着眼睛，目光却是渐渐冰冷了起来；“窦家的小姐，就算是冥婚，也不会随意许给一个弟子。”
更何况那个弟子还是爬嫡系小姐的窗户的时候被打死的，这样的人能留一具全尸都是看在窦端云大婚在即不易染血的面子上，还想娶窦家分家的小姐举行冥婚。
起这个念头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有些疯了的女人，是不会想到这么多的。”窦乐心垂下眼睛，没人看到的双瞳里，却渐渐燃起了一点灼热的火焰，她慢慢的将自己的一杯酒喝了下来，酒意上脸，抬眼的时候却见两颊艳若桃花，双眸明亮，“死了儿子的疯女人，更不会想这么多。”
死了儿子的疯女人。
窦端云眯起眼睛，望向窦乐心，却忽然想起那天在白宝斋，那个少女低声询问张药师自己血脉的表情。
“我想问你，我和姑姑之间，是否真的血脉相连？”
她本来想呵斥的，这样的秘密，怎么能随意的出口。
但是看着少女泛着柔和笑意的柔美容颜，听着少女一字一顿的说话，她说话的声音极慢，于是每一字句就格外清晰，清晰的好像玻璃珠子落在地上，折射出冰冷而坚硬的漠然。
“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这一切的？”所以问话的时候，都仅仅只需要一个肯定的回答而不是忐忑不安
窦乐心一晒，“不久。”她看着自己的掌心，“他们做的很小心，不过……血肉相连这种东西，总是有一些不同的。”她目光慵懒的瞥了窦端云一眼，“当你把我身边那些洗脑的丫头婆子都打发了，我只能一个人静静的躺着想事情的时候，总会想到很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窦乐心话音刚落，屋舍外面，就传来玉香温柔的嗓音，“心小姐，药和蜜饯都准备好了。”
“嗯。”窦乐心放下酒杯，轻声笑道；“心儿先失陪片刻。”
窦端云点了点头，道；“我也要回去了。”却又伸手一招，从阴影处闪出一位蓝衣女子。
窦乐心微眯起眸子，扫向那方才出现的女子，见她满面伤疤，但是神色气质却与平常女子大不相同，一双眼睛在尖尖瘦瘦的小脸上大的有些出奇，站在阴影处就犹如一只猫一样，总觉得有些冷凛凛的不自在，这个人是——
窦乐心不由挑了挑眉，以一种询问的目光望着窦端云。
窦端云微微一笑，从袖子中取出一瓶虚灵丹，道；“玉香虽然玲珑体贴，但是到底是弱质女流，有些事情你也不想人知道，早该为你寻个人的，只是这样的人不大好找，最近才有了消息，这个女子名字叫做尹酬，虽然烹饪缝纫的手段不如玉香，但是……”她笑吟吟的道；“刺杀下毒那方面，却有一手绝活，你有些不大方便的事情，却可以安排她却做。我和他做了交易，我若不在了，这虚灵丹你每三……唔，五年给他一粒。”这瓶子里有二十粒虚灵丹，足以让窦乐心安然百年了。
“虚灵丹。”默默的念了下这样的名字，窦乐心倒没有拒绝，极为洒脱的将那虚灵丹收了起来，却盯着尹酬道；“雁引愁心去？”
引愁，这样的名字，若说是出自自己倒是有些像的，但是过于文艺清新，浑然不似窦端云的手笔。
准确说……窦端云的手笔没人说得准，因为她似乎没有真正的给人取过名字。
“是伊人无人的尹，酬劳两清的酬。”窦端云沾了剩下的一点酒水，在桌子上写了尹酬两个字。
窦乐心看着窦端云手指在桌子上划出名字，眼眸一闪，嫣然笑道；“这倒是个好名字，不过却要给她做一份契约……”
跟在窦乐心身边的人，没有一份干净的履历身份和卖身契约，总会让人抓到把柄的。
“没关系，我会帮你做好的，这尹酬是法堂的人……因为范子昀闹出那样的事情，你身体柔弱不比我足以自保，法堂便拨了一个影卫给你保护你的安全。”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么？这样的话，在分家哪里似乎也能很容易的瞒过去，只是这个叫尹酬的人……窦乐心望了尹酬一眼，却见她宛如雕塑一般，静静的站在那里。
窦端云微微一顿，望向窦乐心，“心儿，我最后再问一次，你会不会不后悔？”
窦乐心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垂目看着杯子里的酒水，“姑姑，不论后不后悔，有些事情，总是应该做的。”她高高举起杯子，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握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微笑道；“没有做之前，谁知道会不会成功呢，没有成功之前，谁又知道会不会后悔呢。”
她望着窦端云，一字一句的道；“有些事情，你不做的话，就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少女行了一礼，放下酒杯，翩然离开。
看着窦乐心离去的背景，窦端云眯起眼睛，尹酬悄无声息的跟上，一时窦乐心的房间内止剩下了窦端云一个人，她慢慢的喝完杯子里的酒水，也不知道是因为起风还是因为刚才说了太久话的缘故，总觉得酒水有些冰冷冷的渗牙。
清冷的夜风从推开的门中灌进了少女的闺房，玉香只看见桌子上摆着一个青花软彩缠枝莲花的温酒壶放在小火炉上，水波翻腾，桌子上却是孤零零的一个杯子。
总觉得小姐刚才在和谁说话呢。
玉香皱了皱眉，就听窦乐心冷冷的道：“发什么呆呢，还不跟上？”
不由默了一默，说起来，这十年来，虽然和分家来往不多，但是窦乐心耳根子软，性格柔弱可欺倒是隐隐都知道的，自己被窦端云派来照顾窦乐心，总觉得这个少女柔则柔也，软则软也，但是神情举止间，总隐隐有些窦端云的影子……
心下摇了摇头，紧了紧手里的食盒，加紧脚步，远远的跟在窦乐心身后，一主一仆就保持着半步的距离，行走在青石铺成的小道上。
而隐隐之中，一个蓝衣女子，以有些复杂的目光望了刚刚离开的阁楼一眼，却抿了抿唇，摸了摸怀里那个少女给自己的一本法诀，眼睛一闪，却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