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古旧仓库里，空气中有着金黄的尘埃，细小的尘埃被阳光温柔的一照似乎也带着一种温暖的气息，但是那样的阳光却没有落到仓库角落里那个纤细的少女身上，清冽的声音却从那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传了出来，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极清楚，但是就是因为那种慢，就显得每一字每一句都格外的清晰，仿佛是深思熟虑才从口里吐出的冰珠，自有一种凛然的铿锵。
“如此数罪并罚，留他一条性命，已经是看在了清龙的面子上，不直接取他性命罢了。”
“乐心，我唤你一声乐心，不过是念着你身上，到底还有几分窦家血脉才为你着想几分。”声音渐渐转为冷硬，窦乐心莫名的瑟缩了一下，避开了那角落里投来的目光，“你就算再温柔软弱，也不要被人哄了去，分家的规矩即便再不成样子，到了这天师府就要念着我本家的规矩，别平白的坏了我窦家女儿的名声！”
“媚儿！”不再理睬一脸痴痴的窦乐心和满脸惊恐扭曲的范子昀，窦端云蓦然扬声呼唤自从把范子昀捆成死猪一样就安静呆在旁边的楚清媚，“这仓库打得血肉横飞的也不好，我倒也罢了，乐心身子弱，见了这血淋淋的事情只怕夜里睡不好，你拿了我的名帖，将这鞭子和范子昀一起带到法堂去！那三十鞭子，你看着他们打！乐心身边那些不知规矩的婆子丫头，全部给我处置了！”却将那清净鞭往范子昀身边一掷，却是好大啪的一声，让范子昀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充满怨毒的往那角落看了一眼，却只见一个少女人影，形容体貌却是半点也看不清楚。
楚清媚点了点头，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一样手帕包着的东西递给窦端云，才回头从范子昀的身上翻出一条藤条，右手水袖一挥，将那清净鞭拿在手里，就大大方方像拖死猪似的拖着范子昀去了，莺儿和那小厮看了看楚清媚又看了看窦乐心，正在迟疑要不要跟上去，就听窦端云道；“将这藤条箱子给我送回碧桐楼去。”
莺儿和小厮如蒙大赦，虽然莺儿有些奇怪那么高的东西怎么会忽然落到地上，不过想了想楚清媚刚才收拾范子昀的手段，只觉不寒而栗，也不顾那藤条箱子小巧可爱，两个人一起抬了箱子，就哼哧哼哧的出了门。
看了眼神思不属的窦乐心，窦端云又轻声和窦乐心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带着窦乐心出了仓库，就看到外头一群婆子丫头拥了上来，见自己在窦乐心身边，似乎都吃了一惊，一起叫过一声小姐，便将自己有意无意的挤开了，不由心中微微冷笑，也不说话，只深深地看了窦乐心一眼，默默的放开了窦乐心的手，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窦乐心被婆子丫头们一阵嚎，才回过神来，见养大自己的奶娘正拽着自己的双手哭得老泪纵横，不由大急道；“嬷嬷你别哭，有什么话慢慢说。”
那嬷嬷嘶声哭道；“只怕老奴以后不能伺候小姐了，本来以为大少爷是个好的，却不想偏偏碰到那了狠毒的小人，只望小姐日后还记得老奴的一片忠心。”
几个丫头也是一阵哭，一个道；“红儿舍不得小姐，小姐救救红儿啊，小姐身子弱，这么多年老爷舍不得，奴婢总不能不为自己打算啊！”
一个又抓住窦乐心的裙子道；“仪儿七岁伺候小姐，如今也有十三年了。大少爷是个知根知底的，老爷也说是个好的。”
……
窦乐心听他们哭成一片，口口声声都是大少爷，却莫名想起窦端云的话来，那声音清冷但是却带着一种柔软的刚硬，此时想起来一字一句就好像钉子一样钉入了自己心里。
“大少爷，你这样的东西，也有命当我窦家的大少爷？”
“平素尽说那人的好话，有两分本事的呀，就活生生的说成十分全能没一样不好的。哄得那小姐对那惊采绝艳的人物仰慕也好，倾慕也罢。反正就是存了几分好感方便他上手。”
“你是什么身份？敢说这种话！乐心，既然你教不好你的奴婢，便让姑姑来替你教一教罢！”
“你就算再温柔软弱，也不要被人哄了去，分家的规矩即便再不成样子，到了这天师府就要念着我本家的规矩，别平白的坏了我窦家女儿的名声！”
却觉得心内一片空茫茫白晃晃的，心下要去寻这闹出事情来的窦端云，却抬眼一看，哪里有窦端云的人影。耳边却莺莺燕燕的闹成一片，明明不过是奴婢，却偏偏做出姐妹的样子来，她看了眼黏在自己身上哭得不成样子的丫头，却忽然想起那角落里明明柔弱却透露出无限孤傲的少女，就那么轻描淡写的将自己无力拒绝的大师兄打发了，那才是自己的亲人啊……这些人，这些人，她身子一阵乱抖，莫名的脸上一片涨红，尖声道；“闭嘴……！”
没有见过窦乐心发过脾气的样子，那些嬷嬷丫头居然一时被震住了。只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窦乐心。
在窦乐心被她的那群丫头们围住的时候，窦端云就悄无声息的走开了，也没叫人，就一个人安步当车回到梧桐院，刚进门就看见碧湖小亭，湖中的荷花已经有了含苞的风韵，一阵风过，虽然说不上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但是亭亭玉立不蔓不枝，绿妍红娇香远益清，别有一种清雅风情，莫名的让窦端云疲惫的心情振奋了一些。
慢慢走到亭子里坐下，深深得吸了一口从湖面吹来的带着荷花清新香气的风，在那仓库里闷久了憋得一口气才吐了出来，在靠湖那面坐下，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才解开楚清媚给他的手帕，便看见里面包的是几块荷花酥，酥层清晰，从内到外层层叠叠的绽开，从蕊心粉红到最外面花瓣一片雪白的颜色过渡自然和谐，宛如一朵一朵的小巧荷花，记得是早上出门的时候楚清媚拿的，也亏得是楚清媚，用手帕包了这香脆酥软的荷花酥放在袖子里，纵然上上下下搬了箱子，又和范子昀动了一回手，那荷花酥却形状完整美好，就跟在盘子里没什么两样，窦端云早上没有胃口，但是看着这几块荷花酥却莫名的而觉得有些饿了，拿出一朵含在嘴里，慢慢咬碎，却是又香又甜，酥脆可口，慢慢吞了下去。
等窦端云慢慢吃完两块，又捡出一块在手里捏碎了，才一点一点的洒落下去喂鱼。
湖水里的鲤鱼摇头摆尾，吐出一串一串的水泡，不时有心急的从水中腾空而起，落下一身水珠，最后却重重的摔回水里，尾巴打出一朵漂亮的水花。
窦端云看的有趣，吃吃的笑了两声，等那鲤鱼散去，才又捡了一块荷花酥捏碎，慢慢将粉粉碎的糕点洒落到了水里。那鱼儿聚集起来，齐齐浮水张嘴，她从帕子里拿了一块荷花酥放在空中，却不捏碎。等那鱼儿等得无趣散去了，她才将那荷花酥捏碎，洒落进了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头西斜，为窦端云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光芒，黄昏下的少女端雅而静谧，只是影子被夕阳拉的那样长，一个人的影子就未免显得那么寂寞。
“回来了？”捏碎手里的最后一块荷花酥，窦端云垂目，地上除了她的影子外，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影子。
“嗯。”楚清媚看着窦端云将捏碎的荷花酥投进湖里，如果不是窦端云开口，她似乎会一直在哪里默默的站下去。
“唔，结果如何？”深知以楚清媚的习惯，自己不问就绝对不答，窦端云用手帕的另外一面擦了擦捏碎荷花酥的手，懒懒问道。
“十七鞭。”十七鞭虽然说起来容易，但是窦端云拿出清净鞭和自己的名帖，就算法堂再不想明面上得罪分家一脉，也不敢敷衍当年抽了二长老一巴掌的楚清媚，至于被清净鞭抽了十七鞭的结果，反正窦端云是喜闻乐见的，甚至在窦端云的预料中，能抽那范子昀七八鞭就不错了。
“比预料中来的好。”窦端云仔细擦掉指缝间细碎的饼屑，听楚清媚回话，却是嫣然一笑，“来的是谁，窦清虎还是窦清豹？”龙虎豹三兄弟乃是同母而出，素来同气连枝，自从……之后，抱团是抱得越发紧了。想到那些事情，窦端云不由眼眸微沉，明眸中掩上一丝暗色。
“是窦清龙。”
楚清媚的回话，却出乎了窦端云的意料，捏住手帕的手微微一紧，将那素白的丝绸帕子居然被她瞬间捏出了一个小小的皱褶，却很快的回复过来，仔细的擦掉了手指上的最后一丝油腻。“窦清龙居然亲自来了。”伸手托住下颚，“难怪会比我预料中多了十鞭子呢，原来十七鞭是因为窦清龙亲自来的缘故呢。”
她轻轻一笑，迎着夕阳抬起来脸来，夕阳下少女脸上的绒毛带着一种柔和的弧度，但是声音确实与那种柔和全然不同的冰冷，“媚儿，看起来，我们似乎都太小看窦清龙了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