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江海最为繁华的商务贸易中心不过数公里外，有一个与现代化江海截然不同的地方，吵闹老旧的街区，各种翘首以盼的小商小贩，卫生条件相当勉强的菜场与小购物中心，与之相连的是同样破旧的老居民区，外观凋零萧瑟，每天都上演着各种生活设施的罢工。
在这里的居民每天都忍受着极为不便利的生活，只是这样的生活根本没有头，至今没有这样一笔巨大的资产来改造这里，别看这里居住条件不怎么样，普通人想在这里买套足够蜗居的小房子也绝非易事，甚至是天大的难事，毕竟遥望江海地标塔，这个区域无时无刻不强调着自己市中心的地理位置。
换乘几路地铁再转公交车，即便是周末，王晏也感受到了江海这座城市拥挤的恶意，他回想着五年前，不禁感叹人口迁移的恐怖速度，王晏的目的地便在这个老旧的市中心北部城区中。
提云桥监狱是集中关押江海无期徒刑犯与死刑犯的地方，其中的犯人各个都是罪大恶极，有的手段变态凶残，有的贪污天价资本，当然也有的蛊惑政治，企图为大逆不道之事。
王晏走进监狱，出示了相关证件，被训练有素的狱警带到了一个小房间，探监一般不会提前告知犯人因此狱警会进监狱中去询问是否愿意接受探监，王晏在探监室里等了大约有一刻钟，监狱那侧的门被推开，一个身材匀称，站姿挺拔的寸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着王晏，眼神平静，犹如老鹰看着即将被抛下悬崖的小鹰一般，让王晏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经常与父亲角力但是次次被父亲认真摔打的经历。
杨明空也就是王晏的父亲，没有戴手铐，也没有大摇大摆，步法看似轻盈却很沉稳，给人一种步步生花的感觉，身体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王晏看在眼里，他知道父亲打小便学习过武术，只是没想到身手会如此了得，更没想到五年里，父亲不仅没有任何的懈怠，反而更进一步。杨明空自己拉开椅子慢慢坐下，身后的狱警也识趣地关门出去。
两人隔着玻璃而坐，王晏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父亲，轻轻拿起电话放在耳边，千言万语一下子却说不出口，即使经历了这近五年的磨砺，王晏竟然发现自己还是无法与自己父亲的强大气场相比拟。
“你和你母亲最近都挺好吧。”杨明空低沉的声音传来，王晏一抬头，只见父亲眉间的阴霾渐渐散开。
“还行，都还不错。”王晏老实回道，之后问道，“你过得还好吧。”
“我？”杨明空靠在椅子上，摇头笑了笑，“我当然很好，监狱里早就打点过，也没人为难我，每天早睡早起过得很规律，三餐时常有新花样我也相当满意。”
“就这样？”王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问出这三个字。
杨明空一脸无所谓道：“偶尔还能抽抽烟，这样就够了，难道你希望自己的爸爸过得很惨？”
“不，不是。”王晏否认道。
“他们不会难为我的，毕竟我入狱的时候也做了不少贡献。”
“贡献？”
杨明空点头道：“嗯嗯，那贡献大到能让我的儿子都逃脱法律的制裁。”
“什么贡献？”王晏皱眉道。
杨明空依旧是一脸无所谓，“一笔钱，一大笔钱，一个大家族几十代的积蓄，一笔足以让我和我上面那位反败为胜的钱，我给上交国库了。”
王晏沉默了，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回忆起贫穷的小时候，又突然怀念起家里突然暴富的时候，他心中有很多疑问，多到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发问，也不知道这些问题该不该问。
“你这次来应该有不少问题吧，说来听听，作为你人生的启蒙导师，在你小时候我也没怎么管过你，这次我尽量回答回答你。”杨明空率先点破王晏的想法。
王晏想了想，就率先问道：“我被冤枉判故意杀人罪，是因为你吗？”
“是啊，小崽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杨明空用手指轻轻敲了几下桌子，平复了下心情，释怀地叹了口气说道：“说如果你不惹事，或者说如果你不被警察抓住，现在我们可能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享受，唯独不可能在监狱里，即使输了我们依然可以过上富可敌国的优越生活。”
看着王晏不说话，杨明空继续说道：“出事前几天我告诉过你，我们要移民了，无论如何都不要惹事，最好连学都别去上，你偏偏不信，为了见一个女同学死也要去上学，结果……最后都没走成。”
“然后你就用那笔钱保住了我们俩？”
“再加上老王家的面子，足够了，本来你也就姓王。”
王晏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知道当时挑事的那个地痞是另一方势力派来的人，我没有杀他，可他为什么死了。”
“那个于乐啊。”杨明空看着王晏说道：“我知道，中央派来的，那个时候我们处理掉的特务不是一个两个，要不是王曼枝那个小姑娘特意跟我打过招呼，这个于乐早在海里喂鱼了，也就是我心软，想想毕竟是你母亲的娘家人。”
“我是想问他为什么死了？”
“当然是被人杀掉的，为了留住你威胁我，毕竟虎毒不食子，把你留住既能逼准备离开江海的我出面，又能威胁我得到我手里的情报，手段是既狠毒又高明啊，当时你们刚打完架还没离开警察不是就来了吗？明显就是个套，为了钓你这傻小子上钩，你那些作伪证的兄弟也只是棋子罢了，至于是谁下令杀的于乐，我倒是也不知道，不过**不离十是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杨明空自顾自说道。
“谁？”
“告诉你又怎么样，人家现在是江海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你真以为你当了几年特种兵就能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了？对他们动武你没本事，动文你没能力，我还是不告诉你了。”杨明空看着王晏道。
王晏也看着杨明空，最终屈服道：“好吧，不过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多钱？”
“当然不是我的钱，市井小民，改革开放都没能翻身的贫农家庭哪会有这种积蓄。”
“是那位大人物的积蓄？”
“是啊，上了大学还是有点进步的，不像小时候你妈妈怎么教都教不会的蠢样。”
王晏皱眉道：“花他的钱，买我们的生死，那位大人物乐意吗？”
杨明空不知从哪变出一根烟，点了火，抽了口道：“我就是留下来帮他处理这笔资产的，不过那时候他人都跑到国外了，我也是没办法，就只能合理使用了，这么多年了，估计想找我算账也没这机会了。”
“那位大人物到底是？”王晏最终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
“咋说呢，就像打麻将，其实很多人到最后都在等一个胡的运气，只是有些人等到了，而有些人没有，成人世界的游戏，等到了就一步登天，没等到就一落千丈，那位大人物就是没等到最后一张牌的人，尽管如此我依旧认为，那位大人物应当得到那张牌。”
王晏“呃”了一声，表示听得似懂非懂。
“哈哈哈哈，算了，我的意思就是反正已经输了，也就不在乎是谁了。”杨明空喜怒无常，吸了口烟笑道。
“那几年家里条件突然好得特别快，那年本来好像一事无成的你突然有本事把徐凯一家整得破产还背上巨额债务，你那些年到底在暗中做了多少事？”
杨明空把烟直接掐在桌面上，摸着下巴做思考状道：“那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绝对在你想象之外，以后有机会的话，我慢慢告诉你。”
“可是以你的能力，为什么……”王晏想说出心里问题，但一下子好像又说不出口。
杨明空转了会电话线，眯眼看着王晏道：“你是想知道我既然有能力为什么还要入赘王家，还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入赘了王家，却不用王家做靠山来大展拳脚，反而要与王家为敌？”
“都想。”
“入赘王家是因为一个女人，也就是你的母亲，我认识她时根本不知道她有如此背景；不靠王家是因为一口气，哼哼，当年去燕京时，你母亲全家都反对，我被你外公给指着脸骂钻营取巧分子，说我就是贪图王家财富和势力，还说我这种苦出身还只想着靠女人的男人这辈子没法翻身，我都记着呢，我又怎么可能再去依靠王家让人留下口舌，确实，男人不应该太把尊严当回事，可那是表面上的，你心里必须还要把自己当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别人才会看得起你，我靠着王家，永远就是别人眼中的丧家之犬。”王晏看着杨明空，这番话本应跌宕起伏，可是在杨明空说来却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语音语调，神色表情，没有任何波动。
杨明空还在继续着：“至于和王家反目，这其实是后来的事情了，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还是经常去燕京的，直到后来，我与王家大吵一架，才断了联系，因为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待我如手足之人，也就是后来的那位大人物，势力不同，理念不同，再加上心中对于王家那侯门大户的怨念，我自然就站到了王家的对立面。”
王晏听后，大致也就了解了当年的情况，之后他与自己的父亲话了话家常，杨明空问了问王晏在部隊的事情，又问了问王晏母亲的情况，王晏父亲说自己最对不起的还是王晏母亲，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冷眼都熬过来了，结果没过几年棋差一招，可惜了。
王晏和父亲聊了很久，父子毕竟感情在，还聊了不少以前的话题，王晏也答应父亲会常来看他，只是在王晏离开时，他眯着眼睛望着父亲道：“爸，这么多年没叫还是有些不习惯，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母亲说她只告诉你我被接去燕京上学，根本没说过我当兵的事情，而我来江海上大学更是机密，您是怎么知道的。”
此时王晏的父亲已经点燃另一根烟，嘴角一咧说道：“你这声爸，我还以为你到走都不会叫呢，听着舒服，不过你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你要是有能力可以自己去查查，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爸爸告诉过你，男人总得有些秘密。”
杨明空不等王晏说话打断道：“早点回去吧，路上当心，回去记得和你妈报个平安。”说完，他轻轻挂了电话，起身离开。
王晏呆呆地看着烟雾缭绕的监控室，看着消逝在烟雾中的父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