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家仇国恨
待我拜访完唐珏、傅作良二人，回到自己的住所的时候，早已是掌灯时分。
文顺娘早已忧心忡忡的等待多时。甫一见着我，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备我：“皇上不打招呼就这样走了，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可叫我如何向老范交待，更甚的是，让我如何向蓉姐姐和杜娟妹妹交待，白胜，你也真是，皇上胡闹，你也跟着一起，要真出了点什么事情，你担待得起吗。”那口气俨然把我当作了只会添事的毛头小子。而一向张扬的白胜，在这位范大夫人面前，此时却乖驯得一只绵羊，只有唯唯喏喏的份。文顺娘此时纵有一肚子火气，也是无处可发，只得悻悻道，“我承老范和蓉姐姐所托，专司负责皇上的安全，以后皇上再要出去干点什么事情，可得让我知道了才行。”
我只得边打着哈哈，打算能躲便躲过得了。没想到文顺娘却生生挡在了我的去路上，不动声色地说：“皇上，这回我们可是遇上了故人了，并顺带借着他的带引摸出了一条大鱼，皇上要不要去看一看？”
“什么故人？”我不禁一愣，我从来都没有来过这杭州，难道是那赵昺的故人。可他的思想好象早陷入了沉睡之中，如今基本上是这具身体全部在按我自己的思想在做事。要是真是他的故人，我却一时忆不起来，岂不是出了大的纰漏了。
“何山，皇上可是还有印象？”文顺娘仍是不紧不慢地说，可我只是无奈的摇着头。
“何家阿婆，当初和我们一起逃到吕宋的那个老人，皇上不记得了吗。如今，阿婆的儿子找到了，就在我们的军中。”文顺娘此时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兴奋地说。
“何山还活着？”我也立时生出一份莫名的激动，就象是我找回了自己的亲人一般，“他在哪里，如今过得如何，朕要马上见到他，快带朕去。”
何山三十几岁的年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得发亮，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时刻透出*人的杀气。只是，若是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他的左袖已是空了的。据他自己叙说，那些在福州的守城战中，被元兵砍掉的。被砍掉了左手之后，他立时痛昏了过去，当时就想，只怕自己这一辈子就此报销了，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再次睁开眼睛。只是醒来时，却是已经处身于一群乞丐们当中。据后来那些乞丐们说，大家也是实在饿得慌了，这才趁夜摸到了死人堆中，想从死人们身上翻找些值钱的东西出来。可是一摸他发现他还有一口气，又看见他穿着宋兵的衣服，乞丐虽然是不受人待见的臭要饭，但其中却不乏忠义之士，感念着他是为守土保国受的伤，便替他包扎止住了血，并将他捎到了乞丐群中，并一路乞讨，来到了这杭州城中，他便因此活了下来。
何山为人仗义，虽然少了条胳膊，但他当初在军营中可没有白混，等闲三五个大汉基本上近不了他的身。因此一来，他很快便在乞丐们当中赢得了不错的名望，那些乞丐也服他，这样几年下来，他已隐然成了这杭州东城一带的乞丐头儿了。
方志远打下浙江时，士兵损失也有近千。加之维护地方治安也需要人，便在城里四处贴了告示招募新兵。这何山一听，也不管自己缺了条胳膊，竟以大宋老兵为由，要求重新归队，保家卫国，一展所长。
负责招募新兵的军官们很是无奈，百般劝说无效，他仍旧不敢初衷，只得将实情告诉了邓玉光。邓玉光一看也很是头痛，但又不好拂了何山的这一腔热情，便照顾他安排到了巡警所。这何山也是毫不含糊，他也知道自己确实上不了前线了，心想，能当个巡警也错，因此，便心甘情愿了接了这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干的巡夜的活。
自从何山接任了这巡夜的公干，自然是兢兢业业，不敢偷懒，每日里昼伏夜出，仔细将这东城的每个角落都务必要巡到。这杭州百姓们虽然不配合新政，倒也不敢闹事，因此一段时间下来，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就在昨天晚上，我们刚刚进城不久，何山巡至东城门口时，却突然发现了一群人正鬼鬼祟祟，想趁着这夜色闭门之前驾车出门。何山看那些人行色匆匆，立时发觉了不妙，立即便叫住了车子，近前仔细翻看，却发现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色目人正畏畏缩缩地缩在马车的夹层中。仔细一看，却正是我们遍寻多日都不曾寻见的杨莲真珈。
杨莲真珈一看逮着了大鱼，不敢怠慢，立即便押了他去见邓玉光，邓玉光却恰恰不在，只遇见了文顺娘，便将来由说了个清清楚楚。
听说何山刚发现这杨莲真珈时，杨莲真珈一行曾经出价五千两，只要求何山放他们一马便成。杨莲真珈并且苦口婆心的劝何山：“这位官爷如此辛苦，也攒不上几个工钱，倒不如收了小人这份孝敬，也可置下一份不薄的家业，或能安顿一家老小，过上那安稳的日子，官爷只要高抬贵手，这五千两便是官爷你的了，还望官爷通融通融则个。”
“正是拜你们这群狗贼们所赐，老子并无家小。都是你们给害的，让老子老婆没了，老娘没了，甚至连还没有出生的孩子你们都不肯放过。老子今日要是收了你的钱，日后下了地去见他们，定会让他们指着你老子我的脊梁骨骂。哼，想要老子放过你们，你们自己想想能成吗。还是古人说得好啊，这世上的事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你们自己会有什么造化，便只看你们自己做过的事情了。老子通融，哼，那是万万不能的。”
文顺娘听着何山说完了这些，又听起何山说起自己的家人，便留了心，于是一顿追根究底的询问，发现这竟是何家老婆仍在世上的儿子，不由欣喜莫名，立时将何山的老娘仍在世的事情说了开来。
这何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以为自己在这世上再无亲人了，想不到老娘却仍在世上，竟莽撞的拨腿便要走。
“等等，朕知道你现在的急切的心情，可难道你就这样的去见你娘？”我立即叫住了他。
“我若不这样去见她老人家，又还能如何？”何山不得不止住脚步，一头雾水的问道。
“那还用说，自然是建功立业，到时候封妻荫子之后再去见她，也好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不是？”
“我这样子还能建功立业吗？我已经没有了一只手，还能有女子愿意嫁给我吗？”
“抓住杨莲真珈，你自然是大功一件，朕马上便会让人替你记上的。”我又叫过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文顺娘，“这件事情可就有劳你了，我们大中华帝国，焉能让如此的忠勇之士，家无妻室，老无所依？”
“正是，正是，皇上你但管放心，这件事情就包在我的身上了。象何山这种条件，包准有不少良家女子心甘情愿的愿意嫁给他，嘿嘿，到时候，带着媳妇儿子一块去见何老阿婆，不知阿婆会有多开心呢。”文顺娘竟很快的便联想开来。
曾经风光无比，绵延数里的南宋皇陵，如今竟只剩下这一片废墟，以及这数亩大的松柏树林，不由更是令我唏嘘不己。
经过数年的生长，唐珏当初请人种下的那片青松如今已是青葱翠绿，绿盖成荫。但行走其间，便会隐隐感到一股阴森之风扑面而来，许多百姓们来过，更是传说这里有许多冤魂，因此更是甚少人渺足，更是放任了这里的杂草丛生。
此刻的杨莲真珈，正被五花大绑着，扔在了这片树林之前，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骜暴戾之气，只是木然的跪在地上，两只死鱼般的眼睛，死死的盯在地上。杭州能脱得开身的文武大员们都来了，但此刻望着杨莲真珈，都没有人吭声，更是使这场面显得一片肃然。
“看吧，看清楚一点，以后下了地狱也知道朕为什么要杀了你。”我冷冷地说，可杨莲真珈仍头也不抬地望着地面，我不由放大了音调，“你今日说话也罢，不吭声也罢，朕都会让你死个明白。今日，你须知道，已不仅是我赵氏一族的家分，更是我全中华人的国恨。我只想问你，我赵氏先人们究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竟然要让你如此的对待他们。人都说人死为大，入土为安。我赵氏先人们就算犯了再大的错，随着他们这一死，也自是烟销云散，作了了结。可你居然连死人都不放过，你究竟怀的是什么心，你究竟还有没有人性。或许你为了讨好你的蒙元主子，竟连自己做人的道德良心都出卖了吗，竟要拿我赵氏先人们的遗骸来作筹码。你不是想好你的忽必烈主子吗，如今你叫啊，看他们还能不能来救你一条狗命。”
骂了这一通，气也小了些了。我顾不上仍在发呆的杨莲真珈，急急趋前几步，扑通跪在了地上，额角触地，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心中默念道：“赵家的列祖列宗们，都是子孙们无能，竟让你们的尸骨都未能保全，差点与牛羊畜牲为伍，让先人们蒙羞了。今日赵氏不孝子孙赵昺当着这世人的面，亲手刃了这个狗贼，用他的鲜血，洗刷祖先们身上的耻辱，洗刷我赵氏一族的耻辱。
文武大员们虽然不解我的用意，但看着我跪下了，也不得不跟着跪在地上，学着我的样子，亦是磕了三个响头。
待我行罢了礼，白胜轻轻的靠近我的身边说：“几个老臣子托人过来说，报仇雪恨，自然是我们身为子孙后代们所应尽的义务和责任。但我中华大国乃是礼仪之邦，还望皇上以大局为重，切不可亲力亲为，乱了规矩，让外人嘲笑我人心胸狭窄，没有度量，借机以泄私愤，影响不好。如此宵小之辈，自然不劳皇上亲自动手，便交由了末将带到一边悄悄解决了他了事了吧。”
“去他的温良恭驯，去他的隐忍退让，去他的大国风度、心胸狭窄。我中华帝国是礼仪之邦不假，但也要看这礼仪所对的是何种人。你且回去告诉那帮大臣们，我中华帝国还有一句古训，‘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这厮曾经侮辱我赵氏一族数代先人，曾经侮辱我大宋数代皇帝，这时，不仅是我赵氏的家仇，更是我大中华的国恨。我赵氏就算不贤，也自有我中华百姓评说，他杨莲真珈一介外人，凭什么来妄自裁判我们的是非，甚至做出这种非人的举动而来。今日若不能亲手刃了此贼，我赵昺枉为人子弟，以后又教我为这天下人之表率，带领这千千万万的国人们不畏强敌，恩怨分明了？”
我的怒火已在此时窜到最高，只一瞬间便抽过了白胜腰中的佩刀，我睁圆着双眼，双手紧握着刀柄，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使劲的砍下。
手起刀落，一股温热的血雾立即喷射而出，打在了我的脸上，射入了我的嘴角。杨莲真珈甚至还来不及惨呼，便已经去提前替他的蒙元主子们去探路去了。
马上便早有人按我的吩咐牵出了早恶了数日的狼狗，狼狗们一见到血腥，立时凶恶的扑了上去，不一会儿便已将杨莲真珈的身体撕咬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我望着狼狗们将杨莲真珈的尸体撕咬得差不多了，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恨恨地把刀往地上一扔，意犹未尽地说：“看吧，让这世上的人都看到，朕便是那个凶残的杀人魔王，这样也好，让这世上的人以后一听到朕的名字便会两腿发软，让这世上不忠不孝不义之人，以后一听到了朕的名字，便会有多远藏多远。”随即我又振臂高呼，“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人群中适时的响起了此起彼落的回音，然后，竟是愈来愈响，直震得树林中扑愣愣的飞出了许多小鸟，直震得地动山也摇。
那些还想要向我灌输所谓礼仪之邦的老儒们，此刻会否能感受到，国仇家恨所带给我们共同的耻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