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暴风雨前的潭州（下）
“老丈，我家东家想要请几个帮工，二位看是否有兴趣？”李世光躬了躬身子，拦住一对相互扶持着、正有气无力的蹒跚而行的父子，客客气气地说道。
“老夫虽然如今沦落至食不果腹的境地，说不定旦夕倒卧，但老夫世代以诗礼传家，绝不会做这卖身为奴的事情。”虽然李世光的口气已经十分委婉和善了，但老者仍是一脸不耐烦，听到李世光的话，虽然脚步还有些行走不便，神色之间已是无比恼怒，好似受了很大的委屈。
李世光听了，心中更是暗喜不己，但仍不露声地说：“老丈但请放心，晚生也算读了圣贤书的圣人子弟，怎会让老丈做如此有损斯文的事情。晚生绝不敢让老丈去卖身，不过是晚生的东家此刻有些要紧的事情，一时找不到足够多的人，因此诚意来此招请。只要老丈肯屈身前往，一俟事情完成，自会将老丈劳动所获同老丈一同礼送出境，我们绝不阻拦。
”
“也罢，我也反正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也没有什么活头了，也无所谓。只是可怜我这小子，他才十五岁，如今姐弟五个也只剩下他这一根独苗了，可不能跟着我年纪轻轻的就没了。也罢，我便随了你去赚几日粮食维生吧。反正我父子二人也只这个人，不虞你诈我们什么。”言语之间，老者似是无限的伤感。
“既如此，老丈这边有请。“李世光连忙将父子二人请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如今在这长沙城内，受兵荒马乱的影响，不少人家不是举家殁于战祸，也是举家避祸乡下，因此买个这样的院子并不要多少钱。
“这位小兄弟，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是否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不妨说出来看小兄能否帮到你”？李世光又迎上了一个看似眉清止目秀，但衣衫已有些破烂，形容颓丧的少年。
“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帮我”。少年立即警觉起来。
“是小兄鲁莽了，小兄看小弟长得堂堂正正一表人才，而敝东家如正在找象小弟这样的人去帮工，不知小兄弟意下如何？”
“我冯达明虽然如今落魄，但亦知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事情，你且莫要来烦我。”少年不耐烦的挥挥手。
“小兄弟误会了，小兄不过是想小兄弟前去帮扶一些书写文字之类的活计，小兄弟可以因此赚些糊嘴的银两，还可以打发些无聊的时光，还能帮了敝东家，岂不是两相其美？”
“如今满大街都是没有活计的人，你为何要找上我？”少年仍是一脸的不信。
“敝东家不喜欢些不三不四的人，看小兄弟虽然衣着朴素，却是一脸正气，正是我家东家欣赏的人，因此这才厚颜相邀。”
“既然如此，反正我如今也是孤身一人，且随你去看看。”少年只略躇踌了一下，便应承下来，“不过，你家东家若是真的要招募些老实本份的人？我还有几个相好的书友，是不是可以一起叫上？”
“既然小兄弟信得过小兄，愿意引荐贵友，小兄当然欢迎之至，只是小兄要首先声明了，一定要是身家清白的人，没有干过偷、抢、扒、骗、以及卖友求荣等勾当的。”
“你看我要是干那些活计的人，我会过得如此凄惨吗”？少年没好气地说。
“各位老爷老太太们，求你们开开恩吧，可怜可怜我这两个小子，我黄老全不图钱，只要你们施舍两口吃的，让这两个小子活下条命，小的我这辈子就算做牛做马都应了。各位老爷老太太们，求求你们开开恩了。”一个四十出头，却已是白了一半头发的汉子，只穿着一条短裤衩，背上也是露出了大半个背的坎肩，跪在街头，不住的朝来来往往的行人们磕头行礼。可路过的人，只略瞟一眼他身后那两个骨瘦如柴的小子，小的那个还似乎得了恶疮，发出阵阵浓烈的恶臭味，连忙掩着鼻子避远了。
“大叔，这个您请先填饱肚子先。”见过太多这样的一家人了，可如今看到这个未老先衰的汉子，不自觉间已是眼角有些湿润，默默了递过了几个包子。
汉子双手麻利的接过包子，头也不回地应了声：“多谢恩公，老爷，你可真是菩萨显灵哪，”却是双手恭敬地捧个数个包子，分给了身后的两个小子，两个小子一接过包子，立即狼吞虎咽的啃起来，黄老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爱怜的望着两个小子。
“大叔，你不要急，我这里还有。”李世光又将剩下的几个包子递了上去，黄老全这时才顾得上看一眼李世光，跪在地上恭敬地接过了包子，又瞄了瞄左右，方才小心翼翼地啃了几小口，眼光却落在两个小子的身上。
“爹爹，我们都吃包了，你自己吃吧，不要管我们。”大的那个小子细声细气地说，但他的眼光却欺骗了他自己。
“死小子，和你爹还客气啊。爹老了，只要一小点就行了，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饿坏了，你们长得人高马大的，长大了也好赚钱养活你们的爹我啊。”黄老全不由分说，将剩下的包子又全分给了两个儿子，而他自己却只吃了小半个。
李世光听说过易子而食的故事，也亲眼见过父子相残的现实。但如今眼前这对朴素的父子让他已忍不住热泪盈眶。他想起了疼爱自己的母亲，她甚至还不能看到儿媳妇入门尽孝，就已经离开了他。“子欲养而亲不待。”自己的母亲当初何尝不如眼前的这位父亲一般，将最好的都留给了自己。他强忍住伤心，背转身子抹了一把眼泪，哽咽地说：“大叔，我家东家如今正想找几个帮工，不知大叔意下如何？”
“行，行，只要给口吃的，管饱我一家三口，多苦多累我都干了。”黄老全毫不犹豫地说。
就这样，李世光通过多日观察，将那些行为端正，没有什么哄抢、欺骗、欺凌弱小的难民们、准难民们，收拢了五六十人，将小院子挤得满满堂堂了，然后趁着夜色驶船将他们载往潭州交给了唐克强，然后李世光再转回头，换一个地方继续他招募人手的工作。
五六十口子在杨府吃饱喝足，又美美地睡了一天一夜，都已觉得精力充沛了，不免好奇的打听起要干的活计来。杨伯等人俱是一声不吭，康老则早躲进了后院，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次日还未天亮，唐克强就将众人全部唤醒了，指着院子中一大堆东西吩吩众人各自根据各自的体力挑一包背上，不少人都用手掂了掂，发现不是粮食，就是器具，并不作多想。
如今就算这乡野之间，一到了半夜，也是无人敢出门，要是碰上巡逻的元军那可不是好玩的，给他们安个通敌通匪的罪名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其实他们根本是担心过了头，象这种穷得叮当响的山沟沟，元人才懒得来呢。因此，众人在路上都没有遇上什么人，待太阳出来时，众人才发现前方的路已消失不见，眼前是一丛丛高过胸部的杂草丛生的荒山。唐克强全副武装的走在最前面，李老虽然此前一直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此时仍是吩咐杨伯派了四个忠心耿耿的家丁跟在最后押阵。
众人一看这么深的杂草，不免有些骚动，有的人更是质疑起唐克强，究竟是想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
“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先不要问那么多，我唐克强走在最前面，就算有什么危险，也是首先冲我唐克强来。再说了，我们只有五个人，佻们却有五六十口子，我们就算有什么不轨的心，又岂能拿你们如何？”众人这才将信将疑的跟在唐克强的身后往杂草丛中走去。
由于上次唐克强和李世光来的时候将路稍稍拓宽了一些，因此此次走起来不象上次那么吃力。但五六十口子中，有老有小，且人人都背了些东西，走起来自然不能同那时候比。也是过了午后才到了入谷口。众人虽惊奇于此地各种奇形怪状的景色以及鬼斧神工的谷口，但此时却没有追究的心情，因此，一到了谷口，不待人吩咐，便四散摊开身子在林子里喘起粗气来。
“诸位，再加把劲，先把今天晚上歇脚的地方弄好再休息吧，耽误了时间今天晚上就只能睡在林子里了。”眼看着众人喘过了几口气，所息有些平静，唐克强开始催促人群继续前行。
接下来数天的时间里，唐克强一边分派人收拾山洞，给众人腾出个安歇的地方，一边分派些年纪大的烧火做饭，又派出些年轻力壮的出去伐木或夯砖，准备垦荒和安居事宜，众人虽然有诸多不解，但也是忙得不亦乐乎，能够活着吃饱饭，此时他们已不敢做多想。期间虽然有些人欲言又止的想要打听些唐克强的用意，但每日的劳作让他们早已疲惫不堪，只要一歇下来，便想躺下来歇着，哪里顾得上四处去找唐克强的人。
这几天来，唐克强仔细将众人都观察了一遍，又将他们的家世询问了一遍，虽然许多人吞吞吐吐的说得很含糊，但他明白，他们每个人的身上，可能都背着一股对蒙古人的血海深仇，如在这里没有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软骨头。要是有的话，唐克强发誓一定要让他消失在这片山林之间。但既然大家都有着共同的敌人，倒不如趁早把话说个明白。
“这些天可能大家一直想要问我，我们来到这片荒山野岭究竟是想干什么？这一点我也想知道，我想问问大家，你们如今最想的是干什么？有谁能告诉我？”
“那我们怎么知道。”有人小声嘀咕道。
“如果我们可以呆在自己的家里，陪着自己的老婆孩子，父母亲人，我们还会还到这片荒无人烟的山谷？”
“谁要想来这里才怪，到处都是早蚁野兽，睡个觉都不得安稳？”又有人说道。
“是的，我们都不想躲到这里来，可我们又不能不来，为什么？因为我们在外面活不下去了，可恶的蒙古人，他们烧了我们的房子，杀了我们的亲人，抢走我们的粮食和财物，可我们打又打不过他们，跑又跑不过他们的骑兵，我们只能躲，躲起来求个活路。可你们告诉我，蒙古人给我们的迫害，我们要不要忘记，他们抢走我们的土地和财物，我们要不要拿回来；他们加诸我们身上的仇恨，我们要不要还给他们？”
“报仇，报仇。”声音此时大了许多，压抑许久的心绪终于找到了一起渲泄的机会。大家都有着相同或相近的遭遇，没有谁会笑话谁。
“是的，我们要报仇，我们要雪恨，蒙古人加诸我们身上的屈辱，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但现在的蒙元还太强大，我们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要报仇，不能只靠你，或只靠他。要靠我们大起一起拧起一股绳。所以，唐某不才，今天使了小小的阴谋，将各位请到了这里，一起商议我们应该如何报仇雪耻，然后拿回所有我们自己的东西。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但唐某敢担保，只要过了眼前这个难关，我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在此之前，唐某有一点想要恳请诸位理解，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可以说互相之间都不知根底，或许你们中有人会认为自己不会跑出去做投降元人出卖我们的事，但说不准我们身边就有这样的人。所以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我现在将诸位按6人分为一伍，并择其中一人为伍长，以后，你们六个人必须出立行走都在一起，只要少了一个人，全伍的人都要受牵连。或许这样会伤及无辜，但为了保证所有人的安全，唐某不介意使用最严厉的手段。”
几个年纪大些的只是默默的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李世光又送来了几批人，当他们发现已经接近两千人的时候，唐克强才将李世光唤了过来，准备下一步的行动。
几个月之后，眼见众人的心思都安定下来，唐克强便将事情都交给了杨伯的儿子杨铁，李老和康老眼见他们如今终于走上正轨了，也自告奋勇的承担了一些识字认字的工作。趁着这个空当，唐克强领着李世光和几个骨干，离开了几个月。之后，便可以经常见到他们从岳州带来许多奇异的植物种子，器具物品等。这些器具的用途众人自然都知道，但大家都明白了规矩，唐克强不说，他们也不会多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