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餐馆在小吃街以菜的味道好花样多价格公道而闻名，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口尝，尝一口，试一次，尝试尝试，就把人留下来，远方的人儿留下来，近处的人儿留得住。于是客官们添菜盛饭，牛秀才添油加醋，大家一块添砖加瓦，秀才餐馆的生意如虎添翼。客官的成分先是学生，后来又有了老师，再后来居然来了学校干部，成分变得复杂起来。
成分一复杂，口味就变得复杂，要求就提高。对于牛秀才这种从大酒店出来，经历大场面大酒席的牛人来说，那就是小菜一碟，跟炒碗花生米一样简单。牛秀才喜欢这样的挑战，老在低层次混，把本事都混没了，混成个小混混，真成混世牛魔王，以后遇上大场面高档次，还怎么混？
秀才餐馆是小地方，但是秀才的厨艺却是高标准，在小地方也能品尝大地方的菜肴，价格不贵，这便是秀才餐馆成功的秘诀。秘诀一般不外传，可是即便泄密也没多大关系，知道了秘诀你未必能学到，牛秀才信心满满。
来这里聚餐的学校干部主要是中下层，比如教研室主任、学生管理干部。中下层干部会多、加班多，经常把会从白天开到晚上，把干部会开成了晚会，于是大家聚会聚会，以会会友，以酒代会，党代会最后变成了酒代会。一来二去，珍珍和秀才基本上和酒代会的同志们熟了，尤其是珍珍，最是融洽。
唯一一个让秀才很不爽的是学工处的权科长，权科长因为姓权，所以有点屌，大权在握的样子，瞧不起人，只瞧得起天，瞧不到天的时候就瞧得起天花板。秀才最烦的是屌人，做个人不是挺好的吗，人不像人，整个看起来就是一屌？
权科长一来，指手画脚，指东画西，伸出五指挥舞一只手，把它当着五指山，踏踏一只脚，把它当着擎天柱。餐馆太破，档次太低，环境太差，菜的味道嘛也是马马虎虎，没办法，工作忙，没时间回家，随便混一口，填填肚子。牛逼哄哄，餐馆差你还来？你档次高附近有高档酒店，你去吃啊，没人拦着。到秀才餐馆来没人降低你身价，你也没必要自抬身份，好像生怕别人误会你的价值，你有价值，还怕别人误会吗？那你就别让人误会啊，不来不就得了。
牛秀才有种感觉，不一定对，说出来仅供参考。教研室主任一般都比较和善，没什么架子，也很谦逊，有种书卷气，比较对牛秀才的胃口。如果牛秀才当年考上大学，他最想干的职业就是教书，说不定跟他们就是同行。差点成为同行，当然特别亲切，也算是近似同行，或者远房同行吧。学工处的那些干部又是一种画风，说话大声大气，喜欢呼风唤雨，呼来喝去，是不是因为他们长期管理学生，需要有一种霸气呢？牛秀才不知道，可是在他们眼里，牛秀才就好像成了他们管理的学生。因此，牛秀才总结出一个真理，知识越多越谦虚，知识越少越浅薄，自比天高地厚，不知天究竟多高地究竟多厚。这个真理应该放之四海而皆准，概莫能外。
珍珍就不一样，在她看来，来的都是客，管你是什么态度，来了就是一种好态度。不是说顾客是上帝吗？虽然他们离上帝有些远，但可以看作跟上帝沾亲带故，是上帝的亲戚财神爷，财神爷来了哪有不高兴的？财神爷当然很牛，当然有点趾高气扬，不然人家怎么当财神爷？大小是个官，是上帝的亲戚。每次权科长来，牛秀才不大搭理，态度冷淡。珍珍生怕得罪，得罪权科长是得罪上帝的亲戚，从而得罪上帝。这个上帝的亲戚架子有点大，官不一定比别人大，但是气场大，气势汹汹，挺吓人的。一定有过人之处，过人的技术很高超，吆五喝六，拍桌子跷二郎腿，就把所有人都过了。所以珍珍特别佩服，另眼相看，特别把他当大人物看，比别的干部都看得高。这就对了，对准了权科长口味，比秀才炒的菜更对口味。权科长来秀才餐馆，一半是品尝秀才的手艺，一半是品味珍珍的高看，甚至高看比美食更受用，愿以高看换美食，这辈子不吃美食可以，但不可没有高看，宁可天下人高看我，不可我高看天下人。
于是权科长吹劲更足，吹功更强悍，铁马金戈，气贯长虹，吹起来秋风扫落叶，卷起千堆雪。如今的他，年方不过三十，已经位至正科，成为学校的顶梁柱，领导的大红人，官场的半边天，自称权半天，前途无量，官运亨通。吹不是什么坏事，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吹一吹就吹出来了，也没吹死人。能吹就说明自信，自信和能吹是当官的必备大杀器。自信让人觉得你胸有成竹，显示比别人高出一筹，大家口腹蜜剑心不服口服，但只要口服就行，人不能太贪心。同时吹牛彰显口才，当官必须善于表达和沟通，传达智慧和各方面的精神，同时显示本事和能力。装备体现实力，一切装备靠吹。
珍珍也有珍珍的真理，和牛式真理不同，她的真理是凡是能做官的都能一眼识别，无需考证鉴定，仅凭肉眼就可。气质在，有气场，虚张声势，大吹大擂，蛮横霸道，颐指气使，这样的要么是官要么是官坯子，潜力官股。所以真理未必就只有一条，你的真理未必就是别人的真理，别人的真理未必适用于你，大家能做得真理共存，那才是绝对真理。珍珍的真理就很适合她，很实用，非常符合股市投资规则。牛股红透天的时候，就不是你买进的时机，最适合投资的是潜力牛股，待涨未涨，暗潮胀动，蓄势待发，只要看得准，投资就是一本万利。权半天就是这样一只牛股，而且很容易识别，一望便知，珍珍只拿肉眼打量，就断定了他是牛股，值得长期投资。
珍珍现在也学会了市侩，市侩的味道跟口中的味道一样，越来越重。进入市场不久，进步神速，主要跟她肯学有关，只要愿意学，就一定能进步。这一点比牛秀才强。牛秀才总低不下牛脖子，这辈子就耽误在这张脖子上，太粗太硬，不虚心怎么能学习？不学习怎么能进步？珍珍的进步首先体现在一双肉眼上面，仅凭肉眼就能打量人的身份。还体现在一张小口上，她的口还真不只用来吃饭的，用处很多，比如每天早上起来要喝点蜂蜜，这样一天说话就会甜蜜，让人听了甜丝丝的。特别让权半天甜得心痒，甜得晚上做甜梦，梦见自己果然当了大领导。早上起来口有余甜，忍不住用舌尖舔舔，亦真亦幻，整个人变成了舌尖上的权半天。
珍珍给权半天端茶送水递烟，帮他舀汤：权科长，您帮我多拉点生意呀。您是大领导，别人都听你的，您要帮我拉生意来那我们的生意就会火得一塌糊涂了。
现在已经有人把自己当大领导，估计自己离大领导不远了。当然，首先应该感谢首次把自己当大领导的珍珍。那有什么呀，小菜一碟，分分钟的事情。可是你们店太小，太简陋，太不雅观，没档次，就算我想帮，别人看不上，让我怎么帮？
说得珍珍有点灰心泄气，自信心受打击。既然权半天都帮不上，那秀才餐馆还有什么希望？那怎么办呢？您给出个主意？
搞大一点嘛，扩大经营。权半天手一挥，仿佛挥手之间，画了一个圈。
牛秀才知道这是屁话，门面就这么大，怎么个扩大法？小生意有小生意的做法，未必大才是王道。
珍珍很着急的样子，这里都这样，没大的地方。牛秀才觉得珍珍真的很傻很天真，权半天不过嘴巴一张一合，又不要付什么责任，有必要当真吗？
权半天有一天对珍珍说：去我们学校租赁酒店。
珍珍没搞清，学校哪里有酒店租赁？权半天说就是学校食堂的楼上。学校有三个食堂，每个食堂的楼上都有酒店，专为酒席服务的。珍珍说我们又不认识学校领导，只认识你，你不帮忙谁会给我们租赁。
你要早说我分分钟就帮你们搞掂。
真的！兴奋点突然被激活。那还有没有机会？
机会那得等下一轮了。以前干嘛去了？以前找我啊！
爱吹牛的人都爱假定，假定以前如何就会如何，因为以前没如何所以现在就不能如何，既吹了牛又不必兑现。这是吹牛的一大诀窍，不兑现所以不用担责。可是珍珍老想着会兑现，盼着兑现的那一天，满怀希望，希望下一轮快点来到。
牛秀才不是一直雄心勃勃，要把秀才餐馆做大做强吗？不进中国500强，也能混个500次强。小生意赚小钱，越是赚小钱越辛苦，到了赚大钱的层次，基本上每天只要吹牛逼上演讲台熬心灵鸡汤就可以了。心灵鸡汤放点佐料，就是迷魂汤，让你迷迷瞪瞪，日月不分，就可以任意摆布。迷糊大半辈子，做梦大半辈子，醒来的时候还是个穷屌丝，赚大钱的人已经成世界首富了。
权半天每次来，珍珍都想打听学校酒店租赁的事。权半天照样吹，吹自己能耐大，最近搞定了几件大事，别人都没办法，领导最后只好请他出面。多大的事他分分钟搞掂。可是只字不提酒店租赁。大概是租赁期还没到，具体何时到期他也说不清。其实他早就把曾经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天天吹牛，吹的牛太多，根本记不住，除非每天记笔记，编成吹牛语录，加上红皮封面，天天带在身上，没事拿出来学习学习，高喊几句吹牛语录。那样印象深刻，永远都忘不掉，还容易成经典。吹牛重复一千次不光成真理，还成经典。
权半天越不提，珍珍就越心痒。如果权半天真把这事忘了，万一下轮租赁开始，岂不是坐失良机？
牛秀才嘲笑,笑她傻，信以为真，真把他当贵人，其实他跟咱们一样，不过是个贱人，比咱们贵不了多少。珍珍见了权半天那副殷勤样，低三下气，简直没有人格。烟一根根递不说，还把大盘大盘的凉菜免费送上去。牛秀才是宁可对学生免费，也不愿意讨好巴结权半天。凭什么？学生没钱，免费是一种救助，给权半天那是肉包子打狗。他还把自己当名狗，把肉包子当普通饭食，一口一个，吃进肚里，消化在肠道，根本记不住，并没进脑子。要是包子进了他的脑子，岂不成了包子脑袋？不会的，压根就不会。
牛秀才跟珍珍争论，真理越争越糊涂，越争志越坚意越刚，初心难改，牛秀才简直开始怀疑珍珍是不是喜欢上了人家。珍珍连连呸了一串。呸呸呸！说什么呢？脸红不？我听着都脸红，我喜欢他？脑子进水吧？
也不知到底谁的脑子进水，反正牛秀才觉得珍珍有点像，进的还是药水，迷魂药，珍珍被权半天灌进了迷糊药，挂的是吊瓶，打的是点滴。也不能怪珍珍，谁让她没见过世面呢？谁让她没接触过大人物呢？以为大人物就是权半天那样的，干脆把权半天当成了大人物，满足一下想看看大人物想和大人物结交的欲望。
脑子一进水就容易犯困，就容易被坏人趁虚而入，占你的便宜。权半天天天这么吹牛，大概就是打什么主意，想占些便宜吧？要不然费那么大劲吹。吹牛也是很需要功底的，费嘴功也费脑力，像他那个吹法，每天至少要多吃几碗饭。图傻？图样图森破？所以牛秀才一直防着，警惕珍珍上他的当。
可是珍珍果真就上当了，权半天果然逃不过牛秀才的眼力。权半天连续几次吃完拍屁股走人，签了白条。牛秀才就提醒珍珍，要防着点，别那么厚道，人心隔肚皮，白条多了以后要账就难。偏偏珍珍不听，高度信任权半天，人家当干部的，还在乎这点伙食费吗？天天在学校上班，又跑不掉走不脱。这不还签了单吗？
签了单有什么用？人家说不来就不来，留下几张白纸，再也不露面。牛秀才着急，珍珍一点不急，急什么呀？不就是一餐饭吗？送个人情也就那回事。珍珍说的那么轻巧，牛秀才可不干，有些急，他的钱可是一分一厘拼着血汗赚来的。辛辛苦苦还被人骗吃骗喝，什么脑子？这种脑子还怎么在社会上混？可是珍珍不以为然，不至于吧，就为了骗一餐饭，值得吗？牛秀才说他又不是专门为骗你，今天骗一家明天骗一家，全是顺带的。能骗一家是一家，能骗一次就一次。
牛秀才老这么说骗，珍珍觉得不舒服。几餐饭而已，谈不上骗啦。就算真的是骗，百把块钱的事，不还就算了，未必还真的跑到学校找他讨。
怎么不能讨？不管钱多少，那是做人的诚信问题，一个当干部的人连一点诚信都没有，还当个毛线啊。牛秀才过去瞧不惯他，如今变得瞧不起了。能对一个高傲自大的人从瞧不惯到瞧不起，殊为不易。
也许他只是忘了，人家工作忙，记不住那么多事，很正常啊，我们自己不也老忘事吗？别把人说得那么坏，别人其实没那么坏，主要是你自己心境没那么好，你的心就是面镜子，要是面哈哈镜，那所有的人在你面前都会变形扭曲。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柴火烧就不怕没菜吃，秀才烧火炒菜的事业就不会中断。权半天说不定就是座青山，有很多可供烧火的柴，牛秀才以后生意的红火说不定就靠在权半天这座山上捡的柴。留着他吧，也许有用，别得罪人家。
牛秀才可不相信这些，一个骗吃骗喝的所谓干部，会给你柴烧？他如果是座山，顶多是座垃圾山，寸草不生，别说有柴火，别污染环境就不错了。
珍珍看重关系，把每一个关系看作未来的一个机会，把每一个相识的人都看着潜在的贵人。贵人是玉皇大帝钦定的，我们都不认识，只能靠瞎碰，碰的多了，碰上的几率就大。牛秀才不认为权半天是贵人，即便是，顶多是个被废黜的贵人，被玉皇大帝贬到人间，已经不贵了。与其沉浸在把别人当贵人的幻觉中，不如自己努力打拼。珍珍，你老是这样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想走捷径是会吃亏的，我告诉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