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宣慢慢静了下来，从他紧抿的嘴唇上看，是在极力压着心火。他不说话，没有人敢说话，宫殿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太子到——”一声尖锐悠长的唱报，惊得众人打了个激灵。
金赫连脸色惨白地走进大殿，脚下像踩了一团棉花，脑子里迷迷糊糊，一团混乱。
怎么会这样？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不错，他却是调动了突锐司和宫廷四大供奉，也确实写了手谕，说他们可以“可便宜行事”……万一这个字条落入父亲手里，就是铁证如山！
可问题是，有这样行事的么？自己要他们这样行事了？按自己原来的想法，只不过是让这些人先行监视起来，控制他们的动向，等出了城再与劫杀。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现在想什么也没有用了。只恨自己没有亲自出马，监督手下的行为。可问题是，金上师曾经说了，金剑阁弟子不许再对这些人出手。自己利用太子的身份，调动宫廷力量，这已经算是打了个擦边球，绝不能再去亲自出马……
正胡思乱想，隐约听见父亲说了句什么，却没有听清。他吓得一颤，忙跪在地上，道：“儿臣……有罪……”
“有罪？”金宣怒极反笑，“你竟然有罪？你没罪！你好着呢！”
金赫连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宣嘿嘿两声，瞪着眼睛瞅他。金赫连虽然没抬头，却能感到那目光锐利如针，刺得他浑身战栗。过了许久，就听金宣出了口气，缓缓道：“你起来。”
“儿臣……不敢……”
“起来！”
一声断喝，吓得金赫连倏然起身，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金宣坐回了王座上。伸手朝地面上指了指，立刻有人过来收拾这一片的狼藉。父子俩谁也不说话，静看着这些人来来去去，忙忙碌碌，不多时，将大殿里收拾干净。那镂刻金案也用洁布抹净，重新抬了回来。笔墨纸砚，一套簇新的贡物在上面摆放整齐。
这些人退了回去，大殿恢复了宁静，再无一丝杂乱。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平日里肆意胡为，我是知道的。”金宣悠悠然开口。他的怒气已经沉淀下去，化作深沉的语态，“可我想呢，你再怎么不成器，也是我的长子。就把突锐司交给你管，还让你拜进金剑阁去，也都是为了磨炼你。原指望你能有出息的……”
“儿臣不争气……”
“你是不争气！”金宣又被勾起了怒火，猛地拍桌子。清脆的声音吓得所有人一颤。他怒气冲冲道：“可我原想，你就算不争气，也到不了这个份上！原来的荒唐，我都不追究，可今天，看看你干了些什么！”
“这是什么地方？金蚨城！你怎么就敢在城里动手？还动用金汤大阵？你掌管突锐司，难道没查清对方的实力？至少五个三品术士！五个三品术士在城里，你就敢动手！”
“儿臣……”金赫连只觉得百口难辩，颤抖半天道：“儿臣未曾下过这个命令……”
“没有？哈哈，你说没有？”金宣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随手扔下一张字条。金赫连颤抖着拿起来，看见上面盖有自己的私章，手书“可便宜行事”这五个字刺痛了眼睛。
“我最看不得这样没担当的！没有你的命令，他们敢动手？”
金赫连顿觉如五雷轰顶，突然明悟：“对啊，没有我的命令，他们凭什么敢这样做？就算领会错误，也不是这样的错法！难道说……”一股阴森凉气从脊背窜上来，他惊恐地抬头，想要寻找某个人的脸。
“二……二弟呢？”
“你二弟两日前就去东郡理事了。”
“好计！好计！”金赫连喃喃自语。一抬头，见金宣正冷冷盯着他。
“怎么？你想攀诬他？可惜天不从人愿吧！”
“父王！”一腔怒火突然自胸中燃烧起来，他仰头抗声道：“这些事情其实都是……”
“嗯？”
“都是……”
金赫连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都是什么呢？都是二弟金萨乌搞得鬼？他觊觎太子位已久，才千方百计在背后捅刀子？这些都没有错，可证据呢？
金赫连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些话的后果是什么。
真是有心算无心，对方什么都算到了，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眼下的局面，容不得自己有半点辩白的余地。
“都是儿臣的错……儿臣办事不力，指令不明，御下不严，才导致今日的恶果……还请父王责罚。”一股气从体内泄出来，金赫连伏在了地上。
“滚吧！现在看见你就心烦！”金宣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道：“这些日子也别去乱逛了。咱们西极宫好久没人住了，你去盘恒几个月，添添人气，也收收心。你这太子之位……嘿嘿……”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两旁有金甲武士出列，对金赫连行了礼，道：“太子殿下，请！”就要过来掺他。
西极宫是什么地方？那是王城边缘，废弃许久的一座偏殿。此前做过宗室关押之地，那么这名为“收心”的处置，根本是形如软禁。大概是废太子步骤地启动前兆。
金赫连心中一寒，突然挥开金甲武士的手，自己噌的站起身，傲然道：“不就西极宫么？我自己认得路！”
他朝金宣深深行礼，道：“孩儿这些年做太子，身心俱疲。自觉能为不足，恐怕将来误国。若能交卸重担，真是再好不过了。父王的处置，孩儿心服口服。”
说罢一转身，大踏步出了金殿。
金宣怔了怔，长长吐了口气。良久，他突然拍拍手，有人从黑暗中闪了出来。
“吾侯？”
“去查一查，四大供奉近些年，究竟和那些人有隐秘来往。”
“是！”
人影一闪，重新隐没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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