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若求的挣扎和恐惧，莫方丝毫都没意识到。
第二天早晨，她甚至无心吃早餐，急急地同温玫、陶婉婷汇合，去了蓝小恩那里。
蓝小恩开门时，脸上还有依稀的泪痕。看到突然出现的三个姐妹，她一下子慌了。她忘记嘱咐陶婉婷替自己保密了。
温玫快人快语：“你是猪脑子啊，怎么就不知道采取措施呢。”
陶婉婷拉拉温玫的衣角，拉着蓝小恩坐在沙发上：“现在咱们姐妹都在了，你就说实话，到底那个男人是谁。你不告诉我们，我们怎么替你出头？”
蓝小恩狠狠咬着下唇，她什么也不能说啊。
莫方将一杯热水递到她手里，“傻子，这么大的事情，干嘛自己扛，你要我们这些好朋友，不就是为了有难同当么。”
她爱惜地抚摸蓝小恩憔悴的脸，一直隐忍的蓝小恩哇地一声，哭倒在了莫方的肩膀上。
昨天这一夜，她想了太多太多。本来，这个孩子，她想要留下来了。无论何若求对她怎样，那个男人，毕竟是她真心喜欢过的啊。离婚这些年，经历了这些人，说实话，她对爱情有点灰心了。如果无枝可依，那么，有一个自己喜欢男人留下的孩子，也算一种安慰不是。她甚至还下了决心，不行今天就给何若求一个电话，问问他关于这个孩子的意见。
可是，从见到莫方那一刻，蓝小恩忽然意识到，昨天所想的一切，都不现实。不，这个孩子，无论她多么不舍，也不能留下来。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她就等于活生生给自己生下了一个永远的罪证。以后，每看见孩子一次，她的良心就要经受一次折磨。孩子的存在会永远提醒她的耻辱——你抢了姐妹的老公。不，蓝小恩觉得自己受不起这样的惩罚和拷问。今天，趴在莫方疼惜的泪水和拥抱中，蓝小恩除了嚎啕，还是嚎啕，那个秘密，只能烂在心中了。
但是，三个姐妹，不得到个说法，坚决不同她善罢甘休。
蓝小恩哭够了，闷头仰在沙发上，以手遮面良久，是，的确得有个说法，只有这样，一切风波才能止息下来。她抽噎一声，缓缓道：“大约两个月前吧，我有一次在酒吧喝醉，和一个陌生男人上了床，没想到，噩梦就在那一夜种下了。”
温玫、陶婉婷、莫方面面相觑。她们想象过N种可能，唯一没想过，这个孩子，竟然是一夜情留下的种子。
如果这样的话，这个孩子，要不要留下来呢？
陶婉婷和温玫都是当妈的人，她们俩观点一致：“别管怎么来的，蓝小恩，你也5了，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以后的路也要想一想。如果还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这个孩子可以做掉。如果就想一个人过下去，这个孩子，留下也未尝不是个依靠。”
莫方不同意陶婉婷和温玫的观点：“蓝小恩还这么年轻，当然要找个男人好好过日子了，生下这个孩子，岂不是自己的累赘。”她转头抱住蓝小恩：“亲爱的，永远都别放弃自己，你是美好的女子，要相信，这个世界，一定会有属于你的那份幸福在等待。”
蓝小恩抱住莫方再次泪如雨下。
谢谢，谢谢亲爱的姐妹，难得你还对我寄予这样的厚望，我其实愧对你的深情啊。她默默吞咽着自己种下的苦果，心意也在那个瞬间定了下来：做掉这个孩子，一切重新开始。
见蓝小恩主意已决，姐妹几个随即商定，由陶婉婷陪蓝小恩去医院，温玫回家炖鸡汤，而莫方，本来也要跟着去医院，中途却接到林阳电话，公司有业务需要立即处理。她只能用力握握蓝小恩的手：“别怕，我忙完马上过来。”
蓝小恩泪眼婆娑地点头，莫方一边打车去公司，一边电话何若求：“蓝小恩去医院做流产，我这里有点工作走不开，你煲点玉米排骨汤给她送过去吧。”
何若求抖抖索索地听完电话，身子一软，一下瘫倒椅子上，谢天谢地，麻烦终于自己解决了。他双手用力摩挲一下脸，一直悬着的那颗心，啪嗒一下落回肚子里。
蓝小恩去做流产了，蓝小恩什么都没有暴露。何若求心里雀跃得简直要唱歌了，这一天以来，他简直要吓死了。
他又想起莫方的嘱咐，玉米排骨汤？得，他还是消停点吧，蓝小恩现时正脆弱，万一看见他控制不住情绪，所有一切岂不前功尽弃。所以，何若求选择了按兵不动。
莫方忙完公司的事情，直接奔去了医院。已经做完手术的蓝小恩，正闭目躺在床上休息。她蹑手蹑脚进去，轻声问了陶婉婷手术的过程，一眼看见空空荡荡的床头柜：“何若求没有送排骨汤过来么？”
蓝小恩躺在那里，已经破碎的心，又被这话重重地插了一刀。莫方什么都不知道啊，也好，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能像个人似地出现在她面前，要是她什么都知道了，她也没有任何颜面见她了。
她闭着眼睛装睡，耳边传来莫方低低给何若求打电话的声音：“怎么没送排骨汤来？什么，没有买到排骨，你猪脑子啊，买不到排骨，不会买点别的？”
蓝小恩心灰意冷，何若求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想到这个男人的逃避和懦弱，她的眼睛又不争气地湿润了，看看，这就是她的命。好容易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可人家，避她如瘟神。
难为她还想留下他的孩子，真是猪油蒙了心。蓝小恩咬着牙抑制住自己的哽咽，这时，病房外，响起了温玫的声音。
她的鸡汤煲好了。莫方坚持打发陶婉婷回家，她快开学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需要安排，今天晚上，就由她守在医院吧。
蓝小恩羞愧地坐在病床上，看着莫方一汤匙一汤匙的舀鸡汤喂自己，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滴下来。莫方一边帮她揩泪，一边开导：“好了好了，吃了鸡汤，再养两天，咱又是生龙活虎的大姐大了。小恩，别瞎想了，过去的就让它完全过去，接下来，咱还有更多的好日子要过呢。”
蓝小恩哽咽着用力点头，吞咽着莫方送到唇边的鸡汤，她心里的疼痛，一点点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情愫。
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不经历摧残和磨难，她怎么能意识到姐妹真情的可贵。她觉得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这些姐妹，她也要振作起来，就像莫方说的那样，更多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过去的那一切，就当是场误入歧途的噩梦吧。
蓝小恩有这个信心，能重新找回那个光明磊落的自己。
4
做过流产手术不久，蓝小恩有一天在路上遇到了何若求。
何若求很明显吃了一吓的样子，他逡巡四顾，似乎想找个地缝躲起来。看到他的张皇，蓝小恩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如果时光能倒带，她真的说什么也不会同这个男人发生那样的事情。
怎么说呢，他不值。
炽烈的阳光下，何若求局促地摩挲着自己油光光的脸，低低的声音，做贼一样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蓝小恩眼睛中骤然泛起泪光，但是，这次，她没让眼泪滴下来。大风吹过来的一瞬，她用了最大的力气，终于笑出来：“何若求，没有对不起，以后，请好好待莫方，这是我对你的唯一请求。”
何若求仓皇点头，他张口结舌还要说什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外国人忽然在蓝小恩后面的店里走出来：“小恩，下一站咱们去哪里？”
这是蓝小恩新交的美国男友，何若求心绪复杂地看着娇小的蓝小恩躲进老外的怀里走远，蓦然想起莫方同自己念叨过的话：“看样子，蓝小恩想同乔治来真的呢。”
嫁给一个外国佬？何若求心里哒哒哒地一阵响动，恩，也好，蓝小恩如果能完全从这个城市消失，对于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终于可以淡淡舒出一口气了，回身上车，何若求给莫方打电话。
他们部门的郑三里，从昨天开始，正式离岗了。其实他无意正科长的职位，可是，办事员小张的话让他上了心：“有些职位，其实不是坐给自己看的。咱们这个科室，您是副科长，正科长走了，理应就是你转正。但是呢，现在的事情，要是你一点都不活动，肯定没戏。如果别人来顶替了正科长这个位置，你或许觉得没什么，但别人怎么想啊，肯定觉得是您有问题”
何若求醍醐灌顶。本来他就是后备的第二梯队，如果生生被别人顶替了，银行的同事，会不会觉得他太过无能。
职位虽然不重要，但是，人在职场，尊严和脸面什么时候都得撑起来的吧。
所以，他决定也活动一下。而他的活动，说到家，不过是请莫方出手。
何若求早考察过了，林阳公司是银行存款的大客户，如果林阳能够出面，银行的李行长铁定将这个面子卖给他。
再者说，他们这个科长，也不是什么紧要的官职。以莫方在林阳公司现在的地位，只要她开口，林阳绝对没有二话的。
他今天的电话，就是同莫方商量这个事情。
接到何若求的电话，莫方很是犹豫了一阵儿。她比何若求清楚，自己去找林阳的结果。他一定会帮，但是，帮完了呢，他肯定又要用那种热辣辣的目光盯着自己。
说实话，莫方现在已经不喜欢欠林阳太多人情了。因为，这个男人，最近的表达越来越露骨。
要说这些年，莫方也不是没有被婚外的男人追求过。但是，以往的追求，只要她疾言厉色地拒绝几次，对方也就知难而退了。可林阳这里，这个方法似乎行不通了。他好像一根筋得很，一意对她殷勤。其实对林阳的心思，莫方门清的很。他是成功男，习惯了在这个世界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如果她不那么拒绝，或许他的热情早就散了。如今，她不搭他的戏，林阳就上来了斗志，想尽千方百计也要拿下她。所以说，根本不是爱不爱的事儿，他要的，就是征服的快感。
如果没有温玫这层关系，莫方躲着就是了。有了温玫这层关系，她又躲不开。
更可气的是，很多时候，林阳通过温玫过来约自己去他家吃饭。莫方真是左右为难。她一直担心，万一有一天温玫发现自己老公对她有这样觊觎，会不会对她产生误解。
但是，这样关系，她又不能同温玫解释。
所以，即便何若求将科长这个事情说得分外重要，她还是拿不准主意是否找林阳。同时，她对何若求也有淡淡的失望。这个男人，早就觉察到了林阳对老婆的觊觎，现在却为了一个职位，还让自己出面。她怎么忽然觉得，何若求不是当年那个何若求了。
这种感觉，让莫方很难过。回盐市这么久以来，她真的渐渐发现，何若求变了。过去那个在大上海永不服输的男人，现在突然变得软弱退缩得过且过起来。莫方不知道，是自己的心随着事业的发展变大了，还是何若求当真在这逼仄的小城生活中退化了。反正，她对他的爱，好像蒙尘的棉布，什么时候回味起来，都要尽力将那些灰尘抖落后，才能看到庐山真面目。
这次，何若求的请求，更让她体味到了这种感觉。
关于升职这件事，莫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林阳却主动找她了。
莫方不知道林阳通过何种渠道知道了何若求的问题，他将她喊到自己的=办公室，话不多说，只是当着她的面打电话：“李行长么，老兄，最近怎么不喊我喝酒了。额，我想拜托一下，我们公司最近想在你们行里开个新户头，大部分资金都放到这边……谢啥啊，谁让咱们哥们交情深呢。对了，李行长，我有个妹夫在你们行呢，额，就是何若求啊，听说最近他们科里有人事变动，老兄，我就拜托你照顾下我这个妹夫了……。”
林阳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有诱饵在那里放着，李行长很快就打了保票。林阳笑眯眯挂了电话，也不多说话，只是怜惜地看着莫方：“好了，不就这么点小事么，早和我说，也不用愁眉苦脸到现在。”
莫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说实话，林阳所做的这一切，让她有点感动。她思谋着如何说个感激的话，林阳已经立起来了，没事人一样将一份报告放到她面前：“看看这个报告，我总觉得这个数据还要修改一下，你看……。”
林阳就这样举重若轻地将莫方的尴尬和郁闷给化解了。
两天后，何若求电话报喜：“行里刚刚宣布了，我担任正科长。”
放下电话，莫方怔怔看着玻璃隔断后面的林阳，心里没有多大惊喜，忽然之间想到了一个问题：怎么林阳就知道她的需要呢。
难道这个男人，在自己的生活中，真的埋伏下来了？
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如果这样的话，这个事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莫方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认真考虑下眼下的局面了，就在这时，她接到了蓝小恩的辞行电话，这个妮子，竟然要出国了。
同行的是乔治。
乔治是红瑞公司的外方代表，去年过来谈判一宗业务，对蓝小恩一见钟情。当时蓝小恩并没有接受这个外国男人的热情，后来，乔治虽然人回了美国，火辣辣的电子邮件和MSN，却一直延续着浪漫热烈的追求。也是造化弄人，本来蓝小恩根本就没动过这个心，可是，经历流产的打击，她忽然觉得，跟乔治走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在盐市混了这么多年，她一无所获。本来她就有点厌倦这里的生活，自从和何若求有了那段不堪的故事，她更对这里的生活彻底绝望。有了这些情绪变化，再看到乔治的那些邮件和热辣辣情话，她动了心。是，或许她对这个男人不够爱，但是，女人到了这个年纪，什么爱不爱的，如果他能给她一份安静稳定的生活，她倒真的愿意接受他。
聪明的乔治及时抓住了蓝小恩的变化，他飞越太平洋再次来到她身边展开热烈攻势，很快，蓝小恩允诺了他的求婚。
莫方万分不舍蓝小恩离开，可是，蓝小恩湿漉漉着脸颊贴住她的脸：“我这5年都在盐市，怎么想怎么觉得窝囊，现在正好有乔治求婚，何不出去闯一下呢。”
“可是，那么遥远的国家，你要是想家了，谁送你回来？你要是不适应了，谁又来安慰你？”莫方死死握住蓝小恩的手，她是担心，乔治和蓝小恩的性格未必合拍，万一到了国外，蓝小恩再受委屈，可不像在国内这样有她们帮。
蓝小恩笑着揩莫方的眼泪：“瞎说啥啊，你忘了我是谁啦，蓝小恩什么时候被别人奴役过。所以，好好放心，等我在国外混成大姐大，也把你接到美国去。”
“切，我才不像你崇洋媚外呢。”莫方嘻嘻笑着擦去脸上滚滚的泪花，再次拥抱自己这个贴心的好姐妹，蓝小恩的身后，乔治已经等不及了。
姐妹两个，洒泪而别。莫方向着冲天而起的飞机遥遥挥手，走吧，走吧，只要蓝小恩能找到幸福，她愿意在盐市的天空下，一辈子都为她祈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