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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美学或美学意义上的慢

学校进入年终“盘点”阶段。出题,考试,阅卷。我也阅卷。本科生阅完了,阅研究生。地方小城,人微言轻,自然招不来北大清华复旦高材生,但毕竟以10:1淘汰制招进门的,加之“80后”们“90后”们脑细胞发育极好,故而答卷不乏亮点,如灰头土脑的草坪上不时绽开几朵嫩黄色的蒲公英,带给我一分惊喜,一丝慰藉,至少使得阅卷中连续滚动的干涩眼球有了动力和润滑感。

试举一例。给研究生上课时我讲到我的老伙计村上春树,讲起他的短篇集《再袭面包店》中的《象的失踪》。故事很简单。日本一座小镇饲养的一头老得“举步维艰”的大象忽然失踪了,失踪得利利索索。若是小猫小狗倒也罢了,而体积如山的大象失踪无论如何都匪夷所思。于是我让研究生们写一篇小论文,论述大象失踪的原因和意义。大部分人的论述都中规中矩,都在意料之中。正当阅卷的我为此阅得人困马乏之时,“蒲公英”出现了!一位研究生写道失踪的大象乃是村上春树的图腾(象图腾!)——大概村上骨子里想做一只大大的、特立独行的、老实安静而又孤傲任性的大象,有自成一体的思想和价值观,追求灵魂的独立和自由,某一天对象舍或围栅感觉不爽了,就招呼也不打地失踪了,以此表达他对这个越来越急功近利的世界的不满和担忧。

尤为难得的是,这位研究生还从性格沉静、喜欢慢节奏的大象(或村上)的赏析过渡到对“慢美学”的描述和向往。她为此引用了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通常认为这首诗表达的是诗人对远方妻子的深情思念。但换一个角度,便不难发现其中更值得玩味的情境:一个人听着窗外夜雨思念另一个人会是怎样的景况、怎样的心境?如今还有谁会谛听一场夜雨?会在夜雨淅沥声中思念远方的某个人?

是啊,时代的发展与科技的进步,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人们对巴山夜雨的美学憧憬,大自然被掀开了“天灵盖”,一切被赤裸裸置于充满功利性的冷酷目光的审视之下,一切被钉在“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的座右铭中,一切被绑在风驰电掣倾刻万里的时代高铁之上。没有人品听夏夜雨打芭蕉的声韵,没有人细看冬日六角奇葩的舞姿,没有人仰观月亮上的嫦娥和玉兔。更没有人静静等待山溪缓缓汇集,只想游览千岛湖风光;没有人默默等待青卷黄灯的长夜,只想发表论文评职称;没有人慢慢等待爱情的种子缓缓发芽,只想偷食禁果。慢成了一种消耗,一种奢侈,一种乖张。一句话,成了不合时宜的大象。殊不知大凡艺术、大凡美都源于慢,都同慢有关——花朵绽放之前,要慢慢忍受风雪交加的寒冬,彩蝶展翅之前,要在黑暗的茧壳中慢慢等待……

看到这里,想到这里,我陡然想到了自己。多少年来自己也是不是跑得太快了?课一节接一节上,不曾停下来回头欣赏课堂上的风景,而意识到时,已经上了三十年;书一本接一本译,连译了多少本都忘记数了。某日上海一所大学的博士生发来拙译一览表,这才得知已经译了七十多本,仅村上就译了41本。文章也一篇接一篇写,刚才数了一遍,已经写了91篇。甚至岁数都忘了。一直以为自己仍三四十岁,而蓦然回首,早已年过半百!好在岁数也似乎忘记了我。非我自作多情,几乎所有人都看不出我有那么大岁数。作为岁数忘记我的具体根据,一是忘了让我掉头发。漫说谢顶,连华盖征兆都尚未出现,即使同二十岁时相比也好像一根也不少;二是忘了让我发福。和村上向往的“举步维艰”的老年大笨象不同,至今不知肚腩为何物,走路爬山健步如飞,“90后”跟上来都气喘吁吁。三是记忆力仍好得出奇。谁若说我坏话,连标点符号都记得一清二楚。至于日语单词,再冷僻难记的也休想向我挑战,日语那玩艺儿还算外语么!

然而问题是,这就是生活的一切、人生的一切吗?人生就是记单词、就是上课、翻译和写文章吗?多少年来,我没留意手中茶杯的花纹和色差,没留意耳边音乐的主题及乐器合成,没留意家人白天干家务的倦容和晚间休息时的睡相,没留意父母脸上日益增多的皱纹和日渐滞重的脚步……

这么着,我决定01年让自己慢下来,是不是美学意义上的慢或慢美学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断定:慢定能产生美学,产生另一种美,甚至产生爱。

(01.1.17)(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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