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见了安歌，就叹：“叫你过来，无非就是说上一些体己话。”
安歌就笑：“太皇太后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太皇太后就道：“实话与你说了吧。我已然是半截黄土掩埋了身子的人了。只是——心里终究有好些事不放心，因此要与你说一说。”
安歌就道：“孙媳洗耳恭听。”
太皇太后就又叹：“我一生所虑者，无非就是永夜的社稷安宁。因恐我不在了，永夜国会遭内杠，变得四分五裂。想来这国中，还惟有你，能在其中周旋调停。”
安歌听了，就道：“太皇太后，不会有那一日的。皇上，将国家治理得很好。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是的，虽然心里仍旧恨着玉瓒。但安歌无妨否定他对永夜的政绩。她并非一个黑白颠倒的人。
“你怎知不会有哪一日？好些事，你还须看以后。”想想，太皇太后又支撑着道：“安歌。有些话你愿说，我来替你说。真正——与你的心里，从未真正原谅过皇上，是不是？”
安歌听了，心里就一动。因看着太皇太后，不知该接下言。“安歌。我不管你之前的那个孩子，是皇帝的，还是玉瑾的，你都不要忘记，你是永夜国的皇后！身为皇后，有母仪天下辅佐帝王之职！我希望，你能将从前的那些恨，一一地都放下了！若只记得恨，就永远也尝不到被别人爱的滋味！”
安歌听了，心里更觉悲戚。在无数个夜里，她也曾自言自语地说：安歌。不如将那些都忘了？若没有那些，兴许她心里已然接受了玉瓒的好。可——午夜梦回，噩梦连连，好几回梦里，她梦见黑暗中，有婴儿在凄厉地呼唤，可一旦睁开眼睛，那些婴儿即刻又不见了。每回从梦中醒来，安歌总是冷汗涔涔。既然忘不掉，她便就不勉强自己忘掉。玉瓒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人，如何不应该得到惩罚？
因此，安歌听了太皇太后的话，就装作低眉顺眼地道：“太皇太后的话，孙媳记住了！”
太皇太后听了，不知安歌此话真假，但心里已觉得满意。“安歌。你既是熙宁的公主，想自小受宫廷教育，行事就该更顾及大体。那些过往的恩怨，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你与皇帝还年轻，想以后还有大好的日子，在长长远远地等着呢！”
太皇太后说完了这些，心里觉得更是疲累。她耷拉着眼睛，有去无力地对安歌道：“好了。我累了。该说我都说了，你下去吧！”
安歌听了，看了一眼榻上瘦如枯骨一般的太皇太后，心里就涌起了几许悲哀之情。她人在这永夜皇宫，与太皇太后相处的时日也不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今，太皇太后渐次就要油尽灯枯，想再过不了几天，她的身子，也就将随着棺椁，到了那黄土陇中。安歌想到这里，还是觉得哀痛。
待她掀开帘子后，迎面就见墨菊在外头心神不定地守着。安歌就叹：“嬷嬷，赶紧进去吧。想太皇太后此时最需要的人，是你。”墨菊听了，就道：“我只是个下人。究竟皇上与皇后您，才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亲人。”
安歌听了，就叹了一叹，与墨菊道：“现在都这样了，皇上的心结，还未解开。我看，这就将是个解不开的死结了。”
墨菊一听，没有将话留神，忽然就道：“想等瑾王爷回来了，或许就好了。”
安歌一听，心里惊讶万分，忽然也就说道：“什么？嬷嬷你说什么？瑾王爷回来？”一时，安歌的心里，又想起玉瑾留下的那块玉佩。难道——玉瑾当真还活着？又或许，他活在世上，是除了玉瓒和她之外，其余人都知道的一个公开的秘密？
安歌看着墨菊，只想将这个答案挖得更深一些。“嬷嬷，莫非瑾王爷果然没死？”安歌看着局促不安的墨菊嬷嬷，只不将眼睛挪开。
墨菊也是个洞察人情世故之人，知自己说话疏忽了，稍许不安后，也就机警地掩饰道：“是呀。若瑾王爷还在，还能回来，岂不就好了？”
安歌听了，便更加肯定墨菊是在遮掩了。想了一想，也不打破，因就缓缓对墨菊道：“若他不在人世了，想总能找到尸骨。若他还在人世，总有一天，会过来寻我们的！”安歌将这话说完了，也就缓步出了长乐宫。墨菊听了，怔了一怔，也就默默看着安歌越走越远。
话说这一月之内，灵雨和碧云果然一唱一和，将戏演得极为逼真。姚璟精明一世，不想到底还是被灵雨糊弄了。这一日，姚璟来到别院，看着灵雨正在房中安静地看书，就对她道：“你果然这样，为父也就不操心了。”
灵雨见了，就假意道：“女儿知道错了，因此心里也后悔得紧。想时光若能重来，女儿说死也不会进宫的！”因又站了起来，对着姚璟，赌咒发誓了一番。
姚璟听了，也就叹了一叹，对灵雨道：“事到如今，你也不必这样想。岂不闻，孔子说的那句‘朝闻道夕可死也’。你知道改了，总是还来得及。况你现在，也不过十八岁，还是这样年轻。”
灵雨听了，默了一默，就道：“爹爹教诲的是。女儿从前，当真是走火入魔了，所幸，迷途还是知返了。”
姚璟就又叹：“好在，皇后最终安然无恙地醒来。帝后又与从前一样和睦了。这当真好。”
碧云听了，忍不住在旁插嘴：“老爷，如此说来，难道皇上竟是再不纳妃嫔了么？”姚璟听了，就对碧云道：“这不是你该问之事。总之，此事已经过去。你们不许再提。这些时日，为父还要出远门一趟，待回来时，为父一定与你起个新名字，为你另择佳婿。”
灵雨听了父亲这话，心里就觉几分凄凉。在她眼中，这天下的男人，除了一个玉瓒，她都视之如粪土。纵然这世上果然还有好男子，可惜她已然没有心力再去爱了。但为了使父亲安心，自己好寻机会出门，灵雨还是低声道：“女儿听父亲的。”
姚璟听了灵雨这话，心里就安心不少。因又对她道：“你的母亲，早就去世多年。为了不负她，此生我也不再娶。我这膝下，也就一个你。总是你好了，为父才能真真正正地安逸呢！”
灵雨听了，心里更觉酸楚。“父亲。你安心出门去吧。不然，那些与你约好的老友，可是会惦记的。女儿已渐渐缓了过来。从此以后，就当从前的是一场梦。”
姚璟一听，就点头道：“有你这话，也就够了。你这里若缺什么，只管叫碧云拿了银票钱庄取银子。我姚璟虽不擅长买田置地，但为官过年，还是积累下一笔银子。之所以如此，就是担心你后日不接。不想，果然应了。”
姚璟说着，又嘱咐了好些话，方才离开别院。灵雨见父亲已走，便支使碧云赶紧拿了银票去钱庄。一时，碧云卷着个包袱，忙忙地回来了。灵雨就问：“好。明日咱们就动身，一直往西走就是。”
碧云就道：“小姐。咱们到底是女眷。这一路上自免不了遇到男人。莫如，还是化装成男人比较好。”
灵雨听了，也就点头道：“你这话说的我还爱听。只是，我须再嘱咐你一句，这既上了路了，就只能一路走到底，没有什么回头果子吃。总是要见到玉珺，将他杀了才甘心！”
碧云听了，就蹙眉道：“奴婢愿意随小姐吃苦。可万一——万一咱们没有将韩王杀死，自己反而被他抓住了呢？”
灵雨听了，就恨恨道：“到时，我自有办法。”
“那——小姐可不可以现在就告诉奴婢？”碧云心里，一时好奇起来。
灵雨见了，就深深地睥睨了一眼碧云，方缓缓道：“这个么，我先不告诉你！”想想，她又道：“好了，你且去准备几身男装来！”想着此时的安歌，正在宫里和玉瓒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想自己再他们的眼中，从始至终，或许就是一个笑话吧！一想到此，灵雨便又咬紧唇，将手捏紧。
从永夜都城出发前往西部边界，不长不短，也须一月的时间。这一日，碧云气喘吁吁地跟在灵雨的身后，唉声道：“小姐，咱们不如歇一歇吧——”碧云说着，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凳上，将包袱解开，吃起一个点心来。碧云边吃边问：“小姐，之前您从来也未出过远门，怎么竟一点儿也不累呢？”
那灵雨听了，就阴沉着脸，看了看远处，方回头对碧云一字一句道：“我要报仇，我要杀人，当然不觉得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