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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铜峰二斗活阎王

“年”在百姓心中十分重要,叫“敬年”。杆子们出身于普通百姓,对年也非常敬重,进入腊月,山寨里就开始为年忙活了。四季红与赛秦琼商量,下山赶趟年集,其实她更想去集镇上看热闹。赛秦琼不放心,叮嘱她不要穿得太招眼,打扮成一般人家的小媳妇,又派小白鹤带领四名堂将跟随。

四季红在前面走,小白鹤和四个堂将在后面跟。四季红是闲不住的人,想和小白鹤说说话,她喜欢小白鹤,也看得出小白鹤对自己有好感,但她不敢和他好,怕局规,也怕对不住大架子,但说说闲话还可以。她坐在石头上等待小白鹤,等了一会不见人,回头看,他们也坐在路边等,她苦笑一声,这个小白鹤呀,真老实,还没出山就装得像模像样。她挥挥手,五个人规规矩矩地过来了,等待命令。她想发作又不好意思,让四个堂将走后边,她和三架子商量点事。小白鹤拘谨地走在四季红身后,四季红几次放慢脚步,她慢他也慢,四季红轻声骂:“榆木疙瘩不开窍,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其实,小白鹤心里乱了,想入非非,又联想到了韩秀雯,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人世。小白鹤悄悄观察四季红,上身穿蓝色老棉布袄,下身穿黑棉裤,屁股上一块大补丁,头上勒条棕色头巾,身子臃肿,颜色暗淡,和普通媳妇没啥两样,但破陋的棉衣并没有掩盖着诱人的风韵,身子前倾的时候,能稍稍凸出屁股的轮廓,滚圆。忽然想起那天堂将讲女人的事,说哪个女人漂亮,都把她和二夫人比,二夫人是堂将公认的美人,他有了伸手摸摸的幻想,把她想象成了韩秀雯,韩秀雯的腰和屁股就是这样,他摸过,抱过,在脑海里浮现过无数遍。他不知不觉伸出手,慢慢往前伸,前面就是心上人,此时此刻就在葡萄架下,他飘飘然了,完全沉浸在幸福时刻……突然,石头绊住了脚尖,身子猛然向前倾去,他突然清醒过来,伸手拽住路边的树枝,身子恢复平衡。四季红听见动静,回头看看,脸上现出笑靥,“三架子,慢点。”小白鹤脸红了,勾下头答应,他为自己的非分想法而后悔,朋友妻不可欺,咋能对大架子的女人有这想法哩?转念又想,唉,都是想韩秀雯想出的毛病了,他相信韩秀雯也思念自己,他暗暗下决心,没有得到韩秀雯的确切消息前,一定为她守身。

过了下元寺,路面稍稍平缓宽阔起来,四季红停下脚步招呼小白鹤:“三架子,走快点,咱俩说说话。”小白鹤紧走几步,离四季红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四季红笑笑,“我是老虎吗?来,咱俩走并齐,都像哑巴不吭声,没意思。”小白鹤只好走上前,与四季红并排。“三架子,你今年多大了?”女人不喜欢别人打听自己的年龄,也不喜欢打听别人的年龄,小白鹤回答二十三,暗想,她真够泼辣。“那你还得叫我姐哩,我二十四。”四季红说。小白鹤从没有与四季红近距离接触过,感觉她与韩秀雯的性格相似,心里默默比较着两个女人。“那你叫姐吧。”四季红似乎有意逗弄他。小白鹤张不开嘴,她是赛秦琼的夫人,应该叫嫂子,他笨拙地说,该叫她嫂子。“胡扯,叫姐,叫姐亲。叫姐,快。”四季红步步紧逼。小白鹤叫不出口,憋得脸色通红。四季红又催促他叫姐,他觉得四季红说话柔和、亲热,心再次被搅动了,砰砰跳,几乎不能自持,真想叫声姐,扑上去搂着亲一口,但他克制着了自己,用蚊子哼的声音叫:姐。“不中,不中,没听见,再叫一声。”四季红哏哏笑。小白鹤又叫一声,比上次声音大,是蝇子叫。四季红还说没听见,让他再叫一遍。小白鹤被逼到了死角,只得使出力气闭上眼,叫声姐。四季红见小白鹤难为成那样,笑弯了腰,哏哏声响彻在山谷里,双手捧着肚子直嚷嚷。正在这时,空中飘带领堂将从山坡后面转过来,见四季红和小白鹤有说有笑,很是吃惊,回山寨向赛秦琼打小报告,让二叔留个心眼。赛秦琼装作没听见,小白鹤是啥人,他心里有数。

最近最热闹的集镇是公主岭,小白鹤和四个堂将分别装扮成卖豆腐的、卖香油的、卖灶糖的、赶集办年货的,不远不近地尾随在四季红周围。赶集的人非常多,还没有走到正街就走不动了,吆喝声叫卖声争执声响成一片,办年货的、卖东西的、闲逛看热闹的、请神像的、卖小吃的熙熙攘攘。小白鹤和堂将不敢分心,死死盯着四季红头顶上的蓝头巾。挑豆腐担子的是高明,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站不稳脚步,有人买豆腐他装作没听见,买豆腐的骂道,这人耳朵里塞驴毛了,他不敢还。五个人如同掉进汹涌的波涛里,被推来推去,不能自主。

四季红转悠到一家百货摊前,看见巴掌大的小镜子招人喜爱,就让摊主拿过来看看。小镜子圆溜溜明晃晃,举到面前,镜子里立即出现一张戴棕色头巾的秀气面容,她抿嘴笑笑,镜子里那张好看的脸也抿嘴笑,两颊上现出两朵红晕。她不好意思地挪开镜子,翻过来看,里面有一朵粉红色腊梅花,开得正艳。四季红问多少钱,摊主说一块大洋,她问咋恁贵,摊主说这是东洋货,公主岭集市就他一家卖这种镜子,再不买就卖完了。四季红买了两块,一块自己用,一块给大夫人。转到背街人还是不少,远远地看见前面有个地方围了很多人,她信步走上前看稀罕。四季红赶集就是为了看热闹,在山上太清静了,憋闷得难受。清静倒适合大夫人,她信佛,一天到晚烧香祷告,四季红不信佛,没那份耐心。

费了很大劲挤到前面一看,是位年轻女人写春联。集市上有几家写春联的,都是老秀才,一个女子抛头露脸写春联,不要说公主岭没有,其他集市上也没有。她伸长脖子往里看,只见那女子正低头写春联,写的是:“勤饲养六畜兴旺,多积肥五谷丰登”,旁边写好的春联铺在地上晾,“槽边不乏千里马,仓内常存万石粮”“西拜佛东求神妇女烧香忙碌碌,穿新衣戴花帽儿童拍手笑呵呵”。百姓多数不识字,指着春联让女子念,女子停下手中的笔,便朗朗地读起来,“白虎大吉”①“青龙大吉”②“六畜兴旺”③。**联的人几乎都请女子写个牌位,有的写列祖列宗的牌位,有的写父母的牌位,也有人家刚建的新房,让写神位,“姜子牙在此,诸神退位”。百姓贫苦,缺吃少穿,年货可以少买,但春联不能不买。有两个要饭的也挤过来买幅春联,贴在要饭筐上,增添喜庆气氛。女子卖春联很便宜,买一幅送一幅,有的连本钱也不够,旁边写春联的几位老先生没生意,呆呆地望着这边。

四季红向一位卖春联的老先生打听那女子,老先生看了看四季红,欲言又止。四季红买了几幅春联,又问,老先生四下瞅瞅,压低声音说,她是五龙口大财主卞祖功的四姨太。四季红说,四姨太咋在这里卖春联?在她的再三追问下,老先生才说出缘由。自从娶回大洋马以后,活阎王被整治得服服帖帖,不敢在四姨太屋里过夜,四姨太失宠后,遭到其他几个姨太太的排挤,在五龙口待不下去,就向活阎王要了桃花店小庄园住,关门闭户,读书练字,日子过得倒也自在,眼下到了年节,一个人没事做,就带着笔墨纸砚来到公主岭写春联,不求赚钱,只图高兴。弄清了原因,四季红暗叹,可惜了四姨太恁好的人,活活糟蹋在活阎王手里。

四季红叹口气,向四姨太走过去,挤到前面,“大妹子,给我拿几幅春联。”四姨太抬头看看四季红,“要啥样的?”这时四季红才看清楚四姨太的长相,身材高挑,面若桃花,清秀可人,像学生或教师,“随便啥样的都行,我分不出好歹,吉祥如意就中。”四姨太拿起一幅春联展开读,“宅边屋角瓜黄菜绿,池边河畔鸭大鹅肥”“十亩薄田一度春风一度雨,数椽茅屋半藏农器半藏书”,看四季红点头同意了,麻利地卷起来,又送几幅春条、斗斤,用麻线绳捆扎好,递给四季红。

四季红无心逛集市,心事重重地往回走,四姨太的影子在脑海里不住跳动,联想到自己的遭遇,禁不住流下一行泪,要不是遇到乱世,命运或许是另一个样子吧。

梅雪的祖上是大户人家,到了梅春江这辈家道中落,还有几亩薄地。梅春江耕田读书,有梅雪和儿子一双儿女,日子过得还算美满。天有不测风云,儿子十二岁那年被坐地虎绑了肉票。梅春江哥几个就这一个男孩,他是梅家兄弟的命根子,几家人卖了地也凑不够绑匪要的钱,梅春江哭得昏死过去几回,正在焦急,绑匪又来一封信,两天之内凑不够赎金就撕票。梅家兄弟想不出办法,只能唉声叹气,梅春江的老婆瘫倒在床上,神志不清。梅雪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不能眼睁睁看着土匪撕票,弟弟才十二岁,她偷偷溜出家门,走一遭谁也想不到的险棋。

梅雪来到铜峰,在杆子必经的山脚下等了一夜一天,终于等到了大架子赛秦琼,梅雪跪下来磕头,说明情况,请求大架子救她弟弟,也救他们全家,只要救下弟弟的命,甘愿嫁给她当小老婆,一生一世当牛做马伺候他。赛秦琼见这女子长得娟秀,动了恻隐之心,但转念又想,这事不能管,苦主①不在他的地盘,他不好插手,坐地虎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不能为了一户人家结仇。赛秦琼带领弟兄们急着去砸窑,没有闲工夫听女子哭诉。梅雪见大架子要走,拦在面前,又磕几个响头,请求大架子帮她。大架子仍然没动心,梅雪抱着他的腿,死活不松手。赛秦琼被缠住脱不开身,使个眼色,上来几个堂将掰开梅雪的双手,抬起来放到一边,跨上马扬长而去。第二天赛秦琼回来,见女子还在那里跪着,被感动了,答应帮她赎回亲人。赛秦琼让字匠写了封信命人带给坐地虎,求他放了肉票,赎金如数奉上。那时候铜峰不是最大的杆子,赛秦琼也没有恁大名声,坐地虎看过信来了气,放了肉票他坐地虎没面子,坐地虎再寒酸也不会拿赛秦琼的银子,肉票不放,想咋办悉听尊便,并把赛秦琼派去送信的堂将羞辱一通,割下一只耳朵。赛秦琼火冒三丈,命令山林宽和云中蛟带领人马攻打山寨,活捉了坐地虎。坐地虎磕头如捣蒜,请求赛秦琼饶他一命。赛秦琼坚决不答应,要是饶了你,咋向受辱的弟兄交代?坐地虎也算条汉子,赛秦琼给他留个面子,用体面的杆刑背毛①处置了他。坐地虎倒也爽快,索性让赛秦琼用花帽子点他,玩了一辈子花帽子的坐地虎,临死也要死在花帽子上。赛秦琼满足了坐地虎的请求。依照规矩,处决杆子里的人只能从前面开枪,从背后开枪叫“打黑枪”,是对同伙的侮辱。

救回了弟弟,梅雪一诺千金,要嫁给赛秦琼。赛秦琼不同意,那是乘人之危的勾当,有损英名。梅雪说得更干脆,如果不兑现诺言,她就成了说话不算数的小人,她虽是妇道人家,也要信守诺言,留在面前的路有两条,要么赛秦琼娶她,要么杀身成仁。赛秦琼从没碰到过这样刚烈的女子,左右为难。大夫人罗莲珍出面劝说,赛秦琼才娶了梅雪。大夫人一直没生育,正想找机会让赛秦琼再娶一个,恰巧来了梅雪。赛秦琼把梅雪迎娶上山,做了二夫人,见她又刚烈又义气,给她起了报号,“四季红”,喻意梅花不能光开在雪天,要四季常开。

回到山寨,四季红向赛秦琼说了集上的事,特意提到活阎王的四姨太。小能人听罢,对大架子说,攻打活阎王有办法了。活阎王是赛秦琼的一块心病,不除心里不干净,能在年前把五龙口的窑砸了,弟兄们可以过个肥年,来年一年的粮食也不用操心了,他让人请二架子三架子和字匠来清凉寺商议。

小白鹤往山顶清凉寺攀登。过一线天登上三天门,前面是片不大的平地,右侧是上元寺,顺路向前走出不远,路没有了,一块巨大光秃的石头横在面前,顺着石头向上看,石缝里冒出几棵叫不出名的树,手脖粗细,在没土没水的石壁上长这样粗,少说也要上百年的时间。再向上望,要看到山顶就得仰直脖子,清凉寺建在巨石的顶端,小白鹤暗暗慨叹,空手上山尚且如此艰难,古人建造清凉寺更是难上加难。清凉寺北楼的后墙立于悬崖绝壁之上,与对面小铜峰相望,小铜峰与铜峰相距并不远,中间却隔着看不见底的深渊,要从这里攀上对面小铜峰,得走大半天。

字匠正把四季红带回来的春联铺在地上端详,由衷地赞叹,四姨太是位才女,隶书写得漂亮雅致,舒展大气,词句也好,嗐,这样的才女咋落入活阎王之手了?大伙都为四姨太惋惜,大骂活阎王罪行累累,应该千刀万剐。

第二天四季红又去公主岭赶集。往常是半拉集,进入腊月是全天集。四季红下午来到写春联的摊子前,和四姨太闲聊,说昨天买回去的春联家里人喜欢,被几家亲戚要去了,今天再来买几幅。能为百姓做点事,四姨太很高兴,她边写春联边和四季红说话,不一会就熟识了。

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过来两个醉鬼,一走三摇晃,嘴里呜呜啦啦地说着啥,到摊子前停住脚步,眯缝着眼瞧瞧四姨太。穿黑棉袄的说:“兄弟,别走了,你看这小妞长得多好看,以前咋没见过哩?”另一个穿灰棉袄的说:“咦,就是哩,啥时候集上来了恁漂亮的妞,也不给咱哥们儿通报一声。”四姨太容貌出众,穿着打扮入时,如鹤立鸡群,听见有人赞叹,脸红了,更加娇媚漂亮。黑袄说:“兄弟,走,上前看看去,这样好的妞要是不看看可惜了。”灰袄说:“我听哥的,看看去。”旁边写春联的老先生见势头不对,连忙收拾摊子准备走。二人到摊子前,贪婪地盯着四姨太,故意把臭气熏天的酒气往她脸上吹。四姨太本是教师,连句难听话也不会说,问二人要不要春联,要是不要,天不早了该收摊子了。一个家伙说:“春联我们不要,我们要你,你跟我们走,到我们那里要多少你都能写呀,是不是兄弟?”“是呀,大哥,你说,这么漂亮的妞又写这么漂亮的字,真是天下少有啊。妹子,别写春联了,跟了我们哥们,不会叫你抛头露面卖春联,我们哥们出去卖命也得养活你呀,是不是大哥?”灰袄说。黑袄说:“兄弟,说得对,妹子,走吧,跟我们兄弟有吃有喝,还卖啥破春联?”灰袄说:“妹子,你家里人心真狠,长恁漂亮的脸蛋也舍得让你出来挣钱。”说完,伸手去拉四姨太的手。四姨太吓得连忙后退,求饶说:“两位大哥,不……不行,不行……”“啥不行,我们说行就行。”黑袄伸手去抓四姨太的另一只手,二人将四姨太挤到墙角,四姨太吓得说不出话,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四季红看不过去了,走上前,挺起胸膛,“你们还是男子汉么?为难一个女人,算啥本事!”

“哟嗬,多管闲事,管到大爷头上来了!”

“没事回家抱孩子去,别在这里乱掺搅!”

四季红说,“你们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无法无天!”

“无法无天咋啦?你管得着吗?”

“不关你的事,趁早走远点凉快去,别找不自在。”

这时,收拾春联摊子的老先生走过来,附在黑袄的耳朵上说句话,黑袄一听火冒三丈,一把将先生推倒在地,吼叫说:“妈的,想威胁老子吗?她要是卞祖功的姨太太,那我还是卞祖功的二大爷哩!”

灰袄恶狠狠地说:“卞祖功不就是活阎王吗?有啥了不起?你们怕他,我们可不怕他,他敢来我让他上西天。”

“对,别扫咱弟兄们的兴致。”黑袄张开双臂扑上去抱四姨太。

四姨太吓哭了,身子缩成一团蹲到地上,双手抱住头,不敢看。四季红义愤填膺,趁黑袄弯腰的机会,攒足力气扬手对准他的脸扇一巴掌,黑袄猝不及防,头撞到墙上,侧身倒在地上,抱着头在地上打滚。灰袄见大哥挨打了,抢上前打四季红。四季红毫不含糊,双腿虚实分开双臂外展,亮出一个门户,“白鹤亮翅”——近来跟小白鹤学的花拳绣腿,灰袄凶猛地扑过去,四季红轻轻一闪身,避过锋芒,在他脚下使个绊子,轻轻推他的后背,灰袄紧跑几步,栽倒在地。黑袄和灰袄站起来,一齐朝四季红冲过去,四季红毫无惧色,双手在胸前交叉,分开,左手立掌右手捏勾,左腿高高翘起,这个姿势叫“独立跨虎”。黑袄让灰袄先上,灰袄让黑袄先上,谁也不敢先上。四季红坦然一笑,“别推了,你们一齐上!”黑袄和灰袄挤挤眼,挥舞拳头,气势汹汹地朝四季红冲过去。四季红沉着冷静,三下五去二就把两个家伙打倒在地。两个家伙爬起来,撒开腿就跑,跑出十几步恐吓说,妈的,臭娘们,老子回头找你算账。

四季红扶起四姨太,告诉她恶人已经被打跑了,她才敢抬起头,腿不听使唤了,没走几步就跌到地上,四季红把她搀起来,送她回去。这时庄丁赶到了,帮助收摊子。回到桃花店,四姨太仍然瑟缩不止,央求四季红留下来陪她。四季红正求之不得哩,劝她不要怕,有她在再多来几个无赖也不怕。二人越聊越亲,到晚上睡觉时已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第二天,四季红陪了四姨太一天,晚上又睡在一起,看看时机成熟,四季红才亮明身份,要她说说五龙口庄园里的火力布防情况。四姨太不愿意说,四季红开导她说,你是上过新式学堂的人,本来可以做更多更大的事,活阎王毁了你一生,现在又被大洋马挟制,弄得姑娘不是姑娘,姨太太不是姨太太,这样的日子你还愿意过下去吗?活阎王坏事做绝,各山头都想砸他的窑,迟早有一天会砸开,到了那时,你还有活路吗?与其不明不白地混日子,不如轰轰烈烈干一场,事成后绝不为难你,想上哪儿随你的便……要是不同意,现在就去告密,把我交给活阎王,不过,活阎王杀了我,山寨里的弟兄们不会善罢干休。好了,大妹子,你是明白人,见过大世面,走哪条路你自己挑吧。四季红连开导带吓唬,把四姨太说得泪流满面。哭了一会,四姨太说,她阮玉玥做梦都想逃脱活阎王的手心,呜呜……阮玉玥哭成泪人。一肚子苦水倒净了,她说她对枪炮不感兴趣,不大留意,只能凭印象说个大概,还画了草图。四季红请求阮玉玥回五龙口,仔细摸摸火力分布情况,后天来取图纸。四季红从被窝里爬起来,跪在床上给阮玉玥磕了头,代表铜峰弟兄感谢她。阮玉玥把四季红按到被窝里,说别让庄丁听见了。四季红拱进被窝,紧紧地把阮玉玥搂到怀里。

赛秦琼焦急地等待着四季红的信儿。堂将来报,曹老汉带一群人要见大架子,看样子不像铜山沟的百姓,被卡子挡住,他们说不见大架子死也不肯回去。赛秦琼听说曹老汉挑头,就让他们上山。过了一个时辰,曹老汉他们来到仁义堂,见了赛秦琼,呼啦跪下一片,失声痛哭。赛秦琼想,肯定是民团局子或者恶霸财主欺侮他们了,每到这时他有种自豪感,自认为是百姓的救星。

下午,十几个百姓步行几十里,来到铜山沟找曹老汉,求他引荐要见赛秦琼。曹老汉问他们有啥事,他们咧开嘴放声大哭,曹老汉再三询问,他们才说要请赛秦琼给他们报仇。一位姓雷的老人,与曹老汉年纪差不多,叙说了缘由。他们是雷洼人,离蜘蛛岗不远,赖毛在蜘蛛岗建了据点,无恶不作,百姓恨之入骨。眼下快过年了,家家置办年货,前天赖毛二狗子①闯进雷洼,打死打伤不少人,抢夺财物,连百姓包的饺子也收拾走了。庄里青壮年咽不下这口气,拿起锄头、镢头、镰刀反抗,合伙把一名赖毛挤在屋里打死了。赖毛和二狗子进行疯狂报复,全庄一百八十多人有七十多人被杀,九户被杀绝,有的被刺刀刺死,有的砍下头颅以后,用牛笼头装着挂在树上示众,无家不戴孝,处处闻哭声,百姓没有办法活下去了,请求赛秦琼为他们报仇。曹老汉听后不禁动容,嘴角上的黑痣更黑了,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不能容忍洋鬼子在中国土地上胡作非为。曹老汉让老婆准备饭,那几个人根本吃不下去,他们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

听完叙述,赛秦琼先让雷老汉他们出去,对曹老汉说,这事不好管,雷洼是白毛狼的地盘,都是杆子里混的人,不能不留情面。另外,没有听说哪股杆子和赖毛交过手,不敢轻举妄动,等派人去踩盘子后,再琢磨咋打。曹老汉十分感激,他知道,报仇不是吹糖人——吹口气就成,是玩命的事,让大架子慢慢想对策。赛秦琼说,快过年了,不少弟兄们回家了,没回家的也人心惶惶,没心思打仗,端掉蜘蛛岗据点困难不小。曹老汉装上一锅烟,瞅了赛秦琼一眼,犹豫一会说:“大架子,老叔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赛秦琼说:“只管说,咱们叔侄还有啥话不好说?”曹老汉低下头打火镰,引着纸捻子,抽着呛人的烟袋,狠了狠心说:“戏文上唱的岳母刺字,岳飞精忠报国,让多少人仰慕呀。那秦桧害了岳飞,图一时痛快,但落下千古骂名。咱可不能学那样的人呀。”

“老叔,你放心,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会做对不起祖宗的事。”

“我相信你不会做,不过,你不能保证你手下人做昧良心的事。”

“多亏老叔提醒,以后防备为是。”

“我和雷老汉下山去了,古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不是急事,不能莽撞,听说赖毛不好对付哩。”

“是不好对付,这山上就有和赖毛交过手的东北人。”

曹老汉带着雷老汉下山去了,雷老汉和青壮年含泪告别了曹老汉,回家掩埋亲人去了。

月黑风高滴水成冰,铜峰人马踏着夜色去砸窑。一天不除掉活阎王赛秦琼一天不安心。上次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带领人马去砸窑,没砸开,还把山林宽赔进去了。这次有了火力分布图,赛秦琼相信一定能拿下活阎王的庄园。

那天四季红在公主岭的表现,是小能人事先安排好的,穿黑袄的是空中飘,另一位是井方,四季红骗取了四姨太的信任,回山寨说了经过,赛秦琼夸她会办事。昨天,四季红又去了趟桃花店,带回了重要情报和五龙口庄园的火力分布图。四姨太回五龙口住了两天,说她一个人在桃花店清苦,没有过年的气氛,想回来住两天,给家人问个好。活阎王被四姨太哄得晕头转向,瞅着大洋马不在身边就往四姨太房间里钻。四姨太一改过去的清高,去庄园各处转悠,给一妻五妾陪笑脸,和庄丁招呼,装作好奇的样子问这枪叫啥,那枪叫啥,厉害不厉害,能不能打死人。庄丁们被她身上散发出的亮丽光彩和芳香气味迷住了,争先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她不动声色,把庄园里明枪暗枪地枪夹道枪摸得清清楚楚,回到桃花店画了草图,当晚四季红来,约定两天后的四更时分,她做内应,约定好联络暗号,偷偷打开第一道第二道寨门。活阎王的庄园有三道门,四姨太说,她已经买通了看门的一个庄丁,许诺事成以后让他上铜峰当头目,享受荣华富贵。三位当家的对拿下庄园信心百倍,独有小能人心生疑虑,到底四姨太可靠不可靠?能不能顺利打开两道寨门?活阎王的心眼多,不会像四姨太说得恁么简单,恐怕还有内情。四季红有些不高兴,说四姨太是苦命人,受够了折磨,想逃离活阎王,肯定不会说瞎话。小能人知道四季红领会错了,解释说,不是不相信四姨太,而是有些秘密她不知道。赛秦琼说,到了节骨眼上,顾不了恁多了,只能硬着头皮砸。一颗瓤劝大架子不用下山,他带领弟兄们砸窑。赛秦琼执意要亲自下山,为碎去的弟兄报仇,他决心很大,连很少下山的小能人也带在身边。

前半夜,人马陆续出发,潜伏到离五龙口六七里地的山沟里,半夜时分下起了雨加雪,地上结一层冰,极滑,弟兄们的衣服淋湿了,结了冰,身子一动,咯吱咯吱响。赛秦琼鼓励弟兄们坚持,许诺打下五龙口后,马蜂子①尽吃,辣水子②尽喝,挑榔子③,除了四姨太,活阎王的妻女姐妹都可以放排子。弟兄们听说能放排子,来了劲头,不嫌冷了。

五龙口藏匿在黑暗之中,像看不见底的黑窟窿,活阎王庄园旗杆上亮着宝连子④,在风雪吹打下若隐若现,闪烁如鬼火。约摸过了子夜,赛秦琼让小白鹤带人去探听消息。小白鹤带领二十个弟兄进了村庄,溜着墙脚挪过去。转过一个墙角,皮子喘了⑤,“汪汪”的声音在夜里十分响亮,整个五龙口都听见了。几个人有些慌张,性急的李大胡子抽出花帽子要点,小白鹤急忙拦住,不慌不忙地迎着叫声走过去。皮子一面呜呜一面往后退,退到墙角站住了,突然跃起扑过来,小白鹤眼明手快,狠狠打出一拳,正中皮子的脑门,皮子那声没有来得及发出的呜呜声咽了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庄园一道门里面是长工、庄丁和骡马住的地方,第二道门是几个姨太太、炮头住的地方,活阎王在第三道门里住,活阎王要哪个姨太太陪夜,哪个姨太太才能到三道门里住。大洋马来了以后,一直霸占着那地方,哪个姨太太也别想在那里过夜。大洋马喜欢舞枪弄棒,成了庄丁头目,夜里带人巡视,发现庄丁打瞌睡不轻饶,庄丁们格外小心。大洋马把防务搞得井井有条,活阎王对她更宠爱了,把她当成最忠实最得力的保镖,到哪里都带在身边。今晚特别冷,风很大,房顶上的哨兵立不住脚,隔一会到寨墙上看看,连忙躲进屋里去了。小白鹤他们伏在距寨墙百十步的地方观察一会,约莫快到四更天了,让人回去报信,让赛秦琼带领人马过来。

庄园外一圈有五丈宽的护寨河,两三人深,门外有吊桥,河水里结了冰,小白鹤踩着冰过了河,抬头看看院墙足有三四人高,围一圈铁丝网,铁丝网上挂牛铃铛,风一吹叮当响。寨墙四周建有炮楼,炮楼之间除了有寨墙连接,还有房顶和独木桥相通,形成纵横交错的通道。山林宽被打死后,对各山寨震动很大,没有杆子敢招惹五龙口了,活阎王清静了好一段。到了寨门前,小白鹤让人迅速去几个枪眼前守候,一有风吹草动就往里面射击。从火力分布图看,寨墙下面有几处对外的枪眼,隐蔽,不易被发现,和寨墙上面的火力形成交叉。小白鹤在门楼边等了一会,听见里面有轻微的脚步声,趴在门缝对着里面小声说:“鸟语花香。”这是四姨太与四季红约定好的暗号。

“山清水秀。”里面说。

“杜鹃声声。”

“松涛阵阵。”

暗号对上了,小白鹤等待里面开门,却没有动静了,他的心绷紧了,试着推推,推不动,大门足有一拃厚,摸上去像铁板,又硬又凉又笨重。又过一会,大门艰难地裂开一条缝,他往里推,很沉,路通带领几个堂将扁身进去,帮助推门。小白鹤几个人进去了,紧接着,赛秦琼带领大队人马像潮水般拥进去,兵分几路,一路奔二道门,一路上寨墙占领炮楼,另一路直扑庄丁们的住处。扑向庄丁住处的人马每人身后插一把大刀,用片子插,用“挺子”①刺,不声不响地干掉了睡梦中的庄丁。一道门里活做得漂亮,但是,就在大伙以为一道门里庄丁被消灭干净的时候,意外出现了。一个庄丁去茅房蹲坑,出茅房时恍惚听见有动静,蹲下来细看,见有人,叫道:谁?!不远的东南风见情况不妙,飞奔过去准备插了他。那庄丁很机灵,见有人扑过去,撒腿就跑,大声叫喊,不好了,有人杀进来了!炮楼上的庄丁听见叫喊声,向下面张望,黑茫茫,啥也看不见。李大胡子眼疾手快,一枪把撒尿的庄丁点了,响亮的枪声划破寂静的夜。

人声枪声顿时响起来,乱糟糟一片。

赛秦琼带领人马刚刚进入二道门,明枪暗枪地枪夹枪和炮楼、寨墙上的枪同时响起来,火力交叉压下来,没有死角,几个堂将被摞倒了,很多人被火力压制着,动不了身。上寨墙的杆子转了两圈还没有找到入口,负责上墙的小白鹤急得团团转。活阎王设计寨墙费了一番心思,寨墙入口多数开在二道门和三道门里面,一道门内只留一个入口,开在隐蔽的地方,外人找不到。小白鹤命令搭人梯爬上房子再上寨墙,人梯还没搭起来,枪响了,人纷纷倒下去。回头再看,小白鹤惊出一身冷汗,刚才还看不出特别之处的墙角、房基处,伸出了不少枪,凶恶地喷着火舌。四姨太画的图纸还有很多暗枪地枪夹枪没有标出来。小白鹤下意识地回头看身边的墙,生怕突然冒出一条枪。有些庄丁和炮头原来当过杆子,有真本事,反应快,枪法准,铜峰弟兄猝不及防,纷纷倒下。正在这时,三道门里最高的房子屋山口伸出一挺机枪,哒哒地射起来,二道门和一道门里的开阔地暴露在机枪下,杆子被压制着,站不起身。按照图纸来看,那座房子应该是活阎王住的地方,火力最为凶猛,恰恰是这个枪眼没有标出。打枪的是大洋马,她边打边号叫,像被激怒的猛兽,她对铜峰有不共戴天之仇。

此时,赛秦琼才明白,又一次低估了活阎王,小能人的担心不无道理,弟兄们被压制得抬不起头,难以形成反攻合力。他平躺在地上,冷静地观察,琢磨撤退的办法。雪下大了,雪片落在脸上凉得很。突然,身边有了异样的响动,只见石板下面的砖头掉下一块,从里面伸出一个黑洞洞的棍子,枪管!赛秦琼吃一惊,庄园里到处是枪,赶快撤出去,恋战久了伤亡更大。他不敢怠慢,扭身滚过去,拽着枪管往外拉,里面的人死死抱着,拉不动,他对着枪眼里连放几枪,拽出长枪,用枪托捣掉砖头,暗堡赫然出现在面前,他命令道:“上天①!”几个堂将顺墙角准备往房子上爬,刚一直身子,被点了。赛秦琼大声命令说:“风紧,松人,勾抓踢杆子!②”

“妈的,踩� �子。”一颗瓤抬手一枪,把顶子③上的一个庄丁点了。“松人!”赛秦琼说。一颗瓤大呼:“松人!”向瞭望塔上冒火的地方点射,庄丁应声倒下去,对方火力暂时被压下去,他对赛秦琼说:“挑。”赛秦琼要让一颗瓤先走,一颗瓤不容分说,对着赛秦琼屁股跺一脚,赛秦琼不防备,踉踉跄跄奔出去,招呼弟兄们后撤。一颗瓤趴伏在石板下面,向各个冒火的地方点射,一枪一个,弹无虚发,压下去几个火力点,庄丁本以为石板下的暗堡是自己人,反应过来后,火力一齐压过来。一颗瓤点射几枪后,连忙换地方。大架子带领弟兄们逃了出去,一颗瓤又喊道:“‘罩顶’①踩条子。”趁枪声稀落下来的间隙,急忙带领弟兄们回撤。枪声再次密集起来,一颗瓤连连点掉几个庄丁,又喊几声踩条子,确定弟兄们都撤了,从脊梁后面拔出另一把花帽子,来个就地十八滚,边滚边双枪射击,一溜烟跑出了一道门。庄丁们不敢追击,蜷缩在庄园里射击。

赛秦琼恨恨地骂:“妈的,活阎王,早晚非扒了你的皮!”

回山寨后,清点人数,碎了三十三个弟兄,赔上了老面瓜、小豺狗两名头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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