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酱红色绒布缓缓拉开，合奏，独奏，舞蹈，节目一个接着一个的上演。印道红心不在焉地看着，提不起多大兴趣。这个晚会他本不想来的，是吴中有给了他一张票，说一位漂亮小姐送给他两张票，一起去看看。碍于情面，印道红也就去了。
吴中有似乎很感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每个节目，时不时伸出手掌鼓鼓掌。
终于只有最后一个节目了，当报幕员播报这个情况的时候，印道红禁不住松了口气。随着音乐，一个身影出现，马上抓住了印道红的眼球。
“是她！”印道红的心禁不住颤动了一下。同时，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聚焦到了舞台上。
她沉静地站在舞台的正前方，柔和的灯光照在她穿着的米黄色拖地长裙上，似乎她本身就是一首清新优美的抒情歌曲。面对观众，她显得那样安静、自信、从容不迫。在那宽敞的演出大厅里，只有她轻柔舒缓的歌声带着无限的生命力在回荡，在回荡。
她的歌唱得真美，真甜，使人产生对新生活的向往和对理想的渴望。从余光中，吴中有看出了印道红的痴迷神态，发出了会心一笑。
演出结束，观众如潮水般涌出演出大厅。印道红挤出大门，急忙朝宣传橱窗赶去。果然，宣传窗里的图片是她。近五年来，他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她。除了留在记忆中的一切外，唯一的变化就是那双单眼皮变成了双眼皮。她用手术弥补了自己的先天不足。
“道红，这个女孩怎么样？”吴中有走到他的身旁，轻声问道。
印道红支吾着，说：“票是她给的吗？”
吴中有说：“是啊，想见见她吗？”
印道红连连点头，说：“我是想，可我不知道怎么去找她！”
吴中有从袋子里拿出一封信，说：“你看看吧。”
印道红接过信，急忙回到车上，打开车厢里的灯，迫不及待拆开信封，看了起来。
道道：
本想来看你，却又不敢冒昧。恰好碰上中有大哥，便托他带来了票。请你来看的目的，一是为了请老师检验学生，一是为了得到你的指教。
请相信这是我的真话。本不想告诉你我的情况，思量再三，决定还是告诉你。我是省歌剧院的首席演员，是省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两年前，沙市副市长黄松的儿子看中了我，在强大的压力下我嫁给了他儿子。半年后，我就离婚了，原因是他要我离开我心爱的舞台要我辞职，做他的家庭奴仆，做所谓贤妻良母。这对于我来说，太苛刻了。他们父子道貌岸然衣冠楚楚，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却对我的生活横加指责。我拒绝了，我不愿当他们的玩藕！
我曾经追求过炫目的光环，现在，我得到了。但是，我也明白：默默无闻并不是平庸。你看了我的演出，请原谅我选择了你教我唱的那首歌。也许，这会给你带来不愉快的回忆。不过，我认为，那真挚的情感能净化人的心灵。我不是忏悔，也不是留恋。因为，我们不能依靠回忆生活。
我不想让你为难，所以，演完后我就走了。
读着那熟悉的娟秀字体，印道红的眼睛慢慢地湿了。思绪，让他回到了十五年的高中时代。
高二那年，印道红十七岁。虽然年龄是班上最小的，可他品学兼优，被选为班长。一天，他正在路上走着。忽然，他被身旁走过的美丽倩影镇住了：一个青春女孩，宛如翩跹的蝴蝶，犹如温柔的湖水，让他迷糊。他分明看见她弯弯的眉毛像羞涩的月儿，那一双眸子里有冷冷的化不开的雾气似的温柔，略施粉黛的面颊娇艳动人，小小的鼻翼微微熙和，一对红唇红润红润像石榴花开，高耸的凶脯散发出肉人的气息，额前的发丝随风飘动。
这个女孩是哪个班的？印道红魂不守舍，想急切知道答案。但他不敢去打听，少年的心让他难于启齿。但很快，他知道了答案。因为晚上的自习课，这个女孩就出现在他的教室里。她不是学生，而是新来教英语的老师兼他们班的代理班主任。因为原来的班主任怀了小孩，请假生孩子去了。
她走进教室，环视了一下班里的学生，然后作了自我介绍，说：“我叫紫凝，毕业时师大英语系，很高兴认识大家，希望在这个学期，我能和大家一起学习进步——”
在那个师道尊严的时代里，紫凝老师的话无疑是新鲜的，让这些从山村角落里出来的大男孩感到亲切与愉快。紫凝老师是北京人，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下课后，她说：“请班长到我的办公室来下。”
印道红又惊又喜，跟着她进了办公室。办公室很小，老师又多，很嘈杂的，根本无法对话。紫凝老师想了想，说：“去我宿舍吧，那里安静些。”
紫凝老师的宿舍很简单，一张小铺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墙角竖着一把吉他。不过，小屋子被她布置得很干净很温馨。书桌上整齐地摆着几本书，什么《茶花女》，什么《包法利夫人》，什么《简爱》啦；另外还有一些中文书籍，如《唐诗》、《宋词》、《唐代传奇》、《明清小说》等。在她的铺头，还有放着打开的《红楼梦》、折页的《金平梅》。在桌子上的右角处，有她的青春靓照，旁边写有很娟秀的蝇头小楷。
印道红很好奇地看着小屋的一切，心里有种特别的情况。紫凝老师招呼他坐，他便坐在靠门边的椅子上，细细地听着她的提问。紫凝老师了解情况后，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和疑惑，尽可以找我，请把我当做你们的朋友。”
从老师温暖的小屋里出来，印道红感到莫名的兴奋。下晚自习后，他一个人特意漫步到白天见到紫凝老师的那条小路上，偷偷地回味刚才的一幕幕，老师的谈吐让他心仪，老师散发着成熟魅力的身体也让他想入非非。月光透过疏疏落落的树叶，在他身上洒落淡淡的忧伤。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心头已经挥不去紫凝老师的倩影、颤动的凶脯、迷蒙的眼神、袅娜的身段。
虽然年纪小，可印道红比别的同学成熟，学习成绩又名列前茅，是那些爱幻想好浪漫的小女生们的偶像。有女孩甚至给他写信，传递纸条，表达她们的爱慕。不过，这些爱慕一般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她们于是议论，说他是冷面王子，没有一个女孩梦得到他的温暖。
其实，紫凝老师成了他心中的神明，他渴望依靠的港湾，他的一切的希冀和梦想。每次下课，他都目送她走出好远好远，心随着她优美的步履袅娜的身段颤动。他期盼她能蓦然回首，好让自己沉醉在她的温柔的眼波里。他甚至想一步不离地随着她的身后，细细地等待风吹落她的发丝，让他心疼地捂在凶口！
忽然一天，紫凝老师没来上课。大家都很诧异，作为班长和课代表的印道红，自然有责任去看望老师。到了宿舍，他发现老师正躺在小铺上，面容憔悴，头发散乱地铺在铺边。他的心就是一疼，泪水落在他阳刚俊逸的脸庞上。走到铺前，他早已哽咽得不能言语。毕竟比他大七八岁，紫凝老师强笑道：“来，道红，咱们讲故事吧。从前，有个小孩叫富贵——”
她还没讲完，他便接着讲了起来，说：“从前山上有个和尚叫旺财——”说完，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天，他在老师温馨的小屋呆得很晚，照顾老师的生活。几天下来，他居然可以勇敢地面对老师了，眼神可以肆无忌惮地落在她青春的身体上。猛地，他有股冲动，想占有她的冲动，想肉她的冲动。但他不能，毕竟，他只是她的学生。
学校甬道两旁的树荫下常常有她们的身影，在印道红的日记里，他记着这样的心语：在我的梦里，是携着她的芊芊玉手徜徉于夏日林荫路的温柔。”当然，这些只是心里话，他不敢面对。
从同学的口中，紫凝老师知道印道红喜欢音乐，便让他随便唱首歌给她听。这倒符合印道红骨子里爱表现的天性，流露出他的夸张的才华张狂的个性，便大胆地唱了一首小调：小小树苗绿茵茵，咱俩多久会成亲？小树苗长成林，三年后就开花结果。他一边唱，一边偷偷地瞅着她的眼角。两个人相视一笑，像是知道了全世界的秘密。
印道红累了的时候，紫凝老师就滔滔不绝地给他讲她所了解的音乐和文学。印道红津津有味地听着，尽管对他来说，她所讲的只是天方夜谭。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在那个温馨的小屋里，印道红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难题，明白了一个又一个人生道理。他见到了另一个世界，他渴望能进那个他不知道却想进的世界。
一个黄昏，印道红又走进了那个小屋。看见紫凝老师在穿泪丝袜，他很是好奇。她的玉腿是那么光滑细腻，像刚出谁的莲藕，让人忍不住想去抚莫，甚至亲上一口——惊慌失措的他一抬头，又看见她挂在房间里的底衣里面的裤。
“来，过来！”紫凝老师拉过他的手，抚莫着他的脸。然后，她轻轻地把她的唇压了下去。
“老师！”印道红一阵呢喃，接受了她的吻，是渴求也是恐怖。紫凝老师抚莫着他的头发，身体不住地妞动，游丝般地着，唤醒了他的男人的野性。他粗暴地把她压倒在铺上，扯掉了她的外衣。
星星在天边闪着冷冷地光辉，月光如水，静静地泻在两具光滑的躯体，给她们披上银白色的纱衣。就在这个晚上，印道红由男孩变成了男人。不知不觉，已经是凌晨四点。由于兴奋，两个人眯一会又纠缠一次，眯一会又纠缠一次，前前后后总共有三次至多。见这个小男孩如此勇猛，紫凝老师爱怜地搂着他，说：“将来我们建个家，有温暖的灯关和可爱的孩子——”
那还是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更何况是师生恋？有学生看出了他们的异常，在背后指指点点，这让印道红承受了压力。一个晚上，他怯怯地问：“老师，我们错了吗？”
紫凝老师安慰道：“傻孩子，不要这么想，山有山的生活，水有水的体验，哪种生活没有错？我们是自由的，我们应该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一年后的夏天，当紫凝老师怀着美好的愿望带着全班同学冲高考时，她发现，爱的种子已经在她心里悄悄孕育。她时常恶心，甚至呕吐，动不动就耍性子发脾气。这一情况，很快就引起了同事们的注意。她到医院去检查，却被告之是怀孕了。
当印道红得知这一消息，先是惊慌，接着是羞愧。我还是一个学生，就让老师怀上了孩子，这是要是传出去，那该有多丢人啊！这样想着，他的高考备考状态非常不好。随后，紫凝老师在一家乡镇医院做了人工流产。
虽然事情做得很隐秘，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的事还是传了开来。学校找紫凝老师谈了话，印道红的家人找紫凝老师闹了是非。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责任自然在老师身上。加之快高考了，学校隐瞒了这事，让印道红参加了高考。不过，紫凝老师还是被辞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印道红呢，因为受到影响，高考没有考好，只考取了一个师范专科。
紫凝老师的离去，让印道红伤心欲绝，几乎自杀。两年后，在人们即将忘记这件事情的时候，印道红收到了一封从北京发来的挂号信。一见那似曾相识的字体，印道红就知道是谁来的信。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熟悉的字眼跃然纸上。
道道；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早已离开海川市，离开了中国。临别时的早上，我突然接到父母的电话，让我迅速回京团聚。临时决定当日就走，走得匆忙，想找你却联系不上，所以没有和你话别。
好在我们都是患难友情，都有理想向上奋进，暂时的分别，能促成我们彼此的感情。现在我已经办好赴英国学习声乐的手续，正在英读预科班。新的环境又是新的起跑线，我在英国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年，你若来英国陪读，我非常欢迎，如不能来就得等我几年。我毕业后就回国，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好吗？我现在好想你，十分烦乱中，写不下去了。
我到英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写这封信，祝你一切都好！
读到这封信，印道红又喜又气。喜的是紫凝老师没有忘记自己，惦记着自己，还要自己等她；气的是她已经去了英国，虽提出陪读的邀请，可他一小干部子弟，要想去英国，谈何容易，只是一个梦想而已。思量再三，他回了一封信。
凝姐姐：
你走了，可你栽种的花却留了下来，正在生长着。我望着它们，心里却愉快地想，在你动身离开海川市后，却在楚江河畔留下了美好的东西——鲜花。无论你在哪里，我的心里都有对你的美好回忆，我的生活将会是美好愉快的。你也会感到我是多么地需要你，这种感觉会使你成为一个心灵丰富的人。
爱情，不仅应当是美好的，忠诚的，可靠的，而且应当是明智的。只有这样，才能带来快乐和幸福。记住这一点吧！我的凝姐姐，请记住，我们的生活不仅仅是鲜花和美酒，同样还有苦涩的思念和痛苦的分别，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深情，回首过去，峥嵘岁月，展望未来，豪情满怀。
按目前的条件，我还不能出国。我们不能结合，请你不要等我。让我们在不同的时空里，不同的革命工作岗位上努力奋斗吧！
此后的几年，印道红都没有紫凝的任何消息。这时的印道红，感到面子丢尽，心灰意冷，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学习。四年后，他大学毕业，回家乡的农场中学当了一名语文老师。再后来，在别人的介绍下，奉父母之命，他和谢灵结婚，生下了女儿苗苗。
没想到十多年后，紫凝居然又出现了，而且给我留话。放下信，印道红在心头笑了。尽管这笑含有酸楚的味道，这笑来得有些迟。跟她约个时间吧，我不能错过她了！
印道红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说：凝姐姐，相见恨晚，我已经离婚，我永远爱着你。
旧情与肉望之火，就这样再次燃烧起来！
一天后的深夜，印道红醒来。雪白的墙，高大的古瓷花瓶，镀金的家具，玉的饰件，在黑暗中发出温柔的盈盈之光。一束月华，偷偷地从窗外溜进来，轻轻地抚莫着睡梦中微笑着的脸。
虽然，她已经三十多岁了，可依然风华绝代，韵味无穷。成熟的女人，在某种意义上，比青春少女更具魅力。看着身边蜷缩着像一只小猫咪的乖巧可怜的人儿，他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是谁，又把你带回我的身边？他没有开灯，只细细琢磨着这梦幻般的重逢，那么不可思念，让人措手不及，一切都刚刚发生，一切又彷佛那么遥远。
生活啊，真是一场游戏！先是收到演唱会的票，还有那封香软香软的信。现在我还能背出来。印道红想着，心头一片温馨，不由又是一笑。再后来是演唱会，紫凝姐姐唱的那首《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再后来是约会到了咖啡馆，再后来是到了紫凝姐姐的家里，再后来，是在她的铺上。
紫凝姐姐翻了身，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将头歪在他的臂弯里，说：“你没睡吗，在想什么？”
印道红笑了笑，说：“我啊，在想，老天爷把你带到我的身旁，我要怎样感激你，怎样好好呵护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