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无中生有
甄家富暴跳如雷，大骂石屠夫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但平静下来细想想，他的罚酒尚未酿好，拿什么罚酒给石屠夫喝。石屠夫不是甄家佃户，没有租种甄家的田地，更不是甄家长工，他只是居住在甄家湾，与大脚阿奶、寒山先生们一样，只是乡邻。甄家的权势可能会对他产生影响和压力，但不受甄家管束。甄家富不可能象天香挖苦他那样，带上一帮人去石家抢亲，那只能说说而已，真那样做了，石屠夫与石大勇还不得与他拼命，甄家湾的众乡邻也会极力反对，群起而攻之，得不偿失。
甄家富黔驴技穷，而不得到石荷花又决不甘心，躺在摇椅上苦苦思索。
甄三看了甄家富无计可施，垂头丧气的笑话，又看了石屠夫暴跳如雷青筋暴凸的笑话，心里虽然痛快，但还是不过瘾，觉得火还没有烧起来，最多只能算燃起了一堆火苗。在他心里，石屠夫与甄家富都是他的眼中钉，都不同程度地阻碍了他的恣意横行。石屠夫石大勇与他有宿怨，以前的怨气堆积在心中尚未消除，眼下最好他们闹出天大的笑话，纵使家破人亡他也毫不怜惜，反而会幸灾乐祸。至于甄家富，甄三很不以为然。甄家富原本是一名浪荡子弟，从不曾做过有所作为的事情，仗着祖宗留下的家业耀武扬威。若甄家富消失了，自己与天香可以更加亲近，天香也会更依赖自己，更听自己的话。自己在甄家的地位将会更高，成为甄家说一不二的正直主人。
甄三觉得自己应该是一根搅火棍，将甄家富与石屠夫二边的火都搅旺了，让他们燃烧在一起，然后自己隔河观火烧，坐收渔翁之利。
甄三假惺惺安慰甄家富：“石屠夫真是不识抬举！老爷也不必烦恼，我看那石荷花也并不那么好，虽有几分姿色，不过是一名乡野村姑罢了。”
甄家富横了甄三一眼，不语。
甄三嘿嘿笑笑，撩拨道：“村姑是村姑，白嫩却是白嫩，比河门镇上那些女人有味道多了。老爷阅人无数，眼光委实不错，若娶她过来在房中娇声软语，或在院子娉婷移步，那可是甄府一道亮丽的风景，只是石屠夫死活不同意，如此奈何。”
甄家富说：“看来你是有主意了，说出来听听。”
甄三笑说：“没有。”
甄家富不耐烦了：“有就说，卖什么关子！”
甄三低头思索一下，问：“老爷知道岳飞是怎么死的？”
甄家富不解：“岳飞，哪个岳飞？”
甄三说：“就是背上刺精忠报国的那个岳飞呀。”
甄家富说：“他是让秦桧害死的呀。你提他做什么，跟我一点关系没有。”
甄三说：“那秦桧用什么罪名害死他？”
“莫须有呀，就是说不定有。”
甄三哈哈笑了，指点道：“老爷欲娶石荷花，最大的阻碍是石屠夫，搬开石屠夫这块拦路石，事情办起来就平坦多了。老爷是否也可以给石屠夫按个莫须有的罪名呢？”
甄家富叹道：“你不懂了吧，说你不懂你还不承认。岳飞是由皇帝的十三道金牌召回来，秦桧才给他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了。如今我就算给石屠夫按个莫须有的罪名，没有皇帝的金牌，怎么处死石屠夫，怎么搬开这块拦路石？”
甄三说：“皇帝的金牌在河门镇上。如今谁说了算，谁的天下谁就是皇帝。”
甄家富一惊：“你是说日本人！”
甄三赶紧说：“我可什么也没说。是老爷要娶石荷花为二房，老爷娶回来我们尊称她为二太太，老爷不娶回来那么她还是石荷花。以后嫁给了别人，为别人生儿育女，那是她的事了，与老爷一点不搭界。”
天香从窗前经过，听了甄三的话，喝道：“甄三，我到处找你你倒悠闲，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情让你去做。”
甄三附着甄家富耳朵小声说：“娶不娶石荷花老爷自己拿主意了，再说下去太太要骂我了。”说罢走出书房，跟着天香到天香房中。
天香指着甄三的鼻子说：“甄三你仔细了，老爷娶石荷花这件事再不允许你插手。手段不要太毒辣了，我听到你们说到日本人了，千万不要害人性命。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天香戏子出身，也是受过磨练苦难的人，现在虽然做了甄府正房太太，也曾风流，也曾欺侮过人，但害人性命的事倒是没有，不肖也不敢去做。
甄三瞅着鼻子前天香那尖尖的手指，用手握住，慢慢地弯下去，陪着笑脸说：“太太误会了，我那里能帮着老爷娶二房呢，那样做我如何对得起太太呢！我知道老爷花心，想娶石荷花走火入魔了，不到黄河心不死。让他再争一争，肯定不会成功。一者教训一下石屠夫，压一压他的嚣张气焰。石屠夫有时太过猖狂，谁也不放在眼里，想当年他竟敢指使石大勇打落少爷半颗门牙，眼里哪儿还有甄家。二则让老爷死了这条心。大家都不帮他，再有少爷在河门镇拦住他，他还有成功的希望吗？”
“知道就好。”天香道，“让他去闹吧，总在一天闹得他连性命也搭进去。”
甄家富发了半天呆，想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第二天咬咬牙上河门镇去了。他不坐自家大香船，也不乘滑竿，而是自己走着去。甄三觉得奇怪，追到大门口问：“老爷，要不要我跟您去，跟前也有个跑腿的。”
其实甄三是想摸清甄家富去河门镇到底做什么，也好及时了解甄家富的心理动态。
甄家富挥挥手，说：“不用你去，你们一个也不用去。我闷在家里闲得发慌，到河门镇去会会友喝喝酒，松散松散筋骨。”
河门镇上驻扎一个小队日本兵，还有一个中队伪军，主要任务是扼守大动河，盘查过往船只。日本小队长叫松本次男，眼下是河门镇上最高统治者，说一不二的土皇帝。松本次男原在山东，打起仗来是个不要命的家伙，一次围剿八路军，他贪功冒进，被八路军包围，打得手下十之死了七八，一片弹片飞进眼睛，从此那个眼睛成了个空窟窿。上峰大为震怒，但他并未违令，只是莽撞，后来军纪处分，被打发到河门镇当了小队长。
河门镇一带没有八路军，只有零零星星不成气候的新四军。没有大仗可打，新四军虽几经围剿，但也不能完全扑灭，总是这里那里地闹事。松本就像用拳头打蚊子，乱挥乱舞，用不上力气，好在自身也比较安全，太太平平做他的小队长。为了笼络人心，表示中日友好，松本曾经搞亲善活动，带着日本兵在河门镇大街上散发糖果。他捧着糖果递给小朋友，小朋友瞪着他一只眼睛带了黑眼罩的脸，笑的狰狞，哇地一声大哭，撒丫子就跑。气得松本大骂八格，将糖果扔进烂泥塘里。
近几天松本正在烦恼，原因是有一批新四军紧需的物资经过河门镇，送达到了新四军手中，那批物资包括食盐、药品，还有一些棉衣棉裤。上峰严加训斥，勒令松本加强对运河上往来船只的盘查，摸清新四军的地下交通线路，一网打尽。松本命人在运河岸边新修了一座炮楼和一个简易码头，对过往所有船只严加检查，发现可疑便将船只扣押在码头，船上人等拘押，严加审讯，货物没收。松本还派出许多眼线，在四乡十八村进行摸底搜查，期望发现与新四军联系的蛛丝马迹。他想这次再不能掉以轻心，再出纰漏不仅小队长没得当，只怕将来连日本也回不去了。
甄家富是甄家湾的大户，在河门镇上也是排得上座位的，而且甄耀祖是日本人的翻译，所以甄家富与松本早已认识，只是甄家富不常见松本，看着松本戴着黑眼罩的脸心里发虚，弄不好一句话得罪了他事情就不好办了。今天例外，今天甄家富心怀鬼胎，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有求于松本。
甄家富瞅了个空子，趁甄耀祖外出办事，不在松本跟前的当口，走进松本的办公室。松本发现甄家富，很是高兴，因为除了甄耀祖与队伍上的人，很少有人主动到他办公室，尤其是中国人。松本表现得十分和善，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让甄家富坐，甚至还给他倒了一杯开水。虽然松本表现很和善，甄家富还是紧张，脊背一阵阵发麻。松本那张狰狞可怕的脸，表现得再和善也还是使人觉得阴森，何况甄家富今天的事并不光彩。
松本笑道：“甄老太爷许久未见，今天如何有空到我这儿闲坐，想必是来看望甄耀祖，或者有什么事对我说吧。”
甄家富讨好道：“自从松本太君来到河门镇，河门镇中日更加亲善，街上买卖兴隆，人们安居乐业，这全都仰仗松本太君呵！”
松本哈哈大笑，睁着独眼说：“哪里哪里，甄老太爷过奖了。你的，我的，都是一家人。”
甄家富说：“一家人好一家人好。”又试探着问，“不过听说最近有新四军偷偷从河门镇遛过去了，松本太君没有抓住？”
松本警觉地问：“你怎么知道，是甄耀祖告诉你的？”
“不不不！”甄家富连连摇手。他不想牵扯到甄耀祖，此等事甄耀祖不可能对他说，他也不会问，把甄耀祖牵扯进去日后说不清。甄家富淡淡地说：“我也是听说，街谈巷议不可为信不可为信。”
松本笑道：“甄老太爷多虑了，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情，尤其在甄老太爷面前，正可以讨教呢。也不是什么新四军经过河门镇，是新四军的一批物资顺运河经过了河门镇。”
甄家富说：“这就怪不得松本太君了，运河里每天经过的大小船只数百上千，来来往往昼夜不停，捎带一些禁运物资，哪里能够每艘都细细地检查到呢。”
松本自责：“我是有责任的，我是有责任的”
甄家富问：“不知可曾查到可疑线索和可疑的人？”
松本二手一摊，苦笑道：“哪里去查。甄老太爷土生土长，人和地理环境熟悉，能否指教一些？”
甄家富沉吟片刻，说：“松本太君不提我倒没有想起，松本太君一提我便想起来了。我心中疑虑，不说心中不痛快，不说就是对皇军不忠诚。我们那里有个石屠夫，杀猪卖肉为生，每天往返于甄家湾与河门镇之间。他儿子卖肉，他一天到晚闲在那儿，东跑西窜与人联络，行动鬼密，不知搞什么勾当。您知道甄家湾与河门镇之间水域形成一个夹角，又是一个偏僻的地方，从那儿绕过风湖进入运河就可经过河门镇了。”
松本精神一振：“有这么个人？”
甄家富道：“我只是觉得可疑，所以禀报了太君。至于是不是与他有联系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可不敢保证他一定与新四军有关系，对太君要诚实，所以我就说了。”
松本伸出大拇指称赞：“甄老太爷，你的大大的好，对皇军大大的忠诚！”转身吩咐，“来人，把那个石屠夫给我抓来！”
甄家富在河门镇逗留一晚，饭店妓院逛了一圈，第二天下午才回甄家湾。甄家富刚刚在书房坐定，甄三就急匆匆来了。
甄三问：“老爷您可知道，石屠夫被日本人抓起来了。”
甄家富故作惊诧地问：“石屠夫被日本人抓起来了？那我与石荷花的事往下怎么弄，岂不是要泡汤了吗？”
甄三看了看甄家富，眼珠子骨碌碌转，问：“老爷您可知道石屠夫为啥被抓吗？”
甄家富摇摇头，说：“不知道，石屠夫杀猪卖肉哪里得罪日本人了呢？”然后又拍拍甄三肩膀，嘱咐，“看在石荷花面上，必要的时候，我们还得帮帮石屠夫，进了日本人的门，不会有好果子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