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结束完上午的考试，海涛最后一个把试卷交到崔锋手中。回到楼上，影华已把饭买回来了。他不由夸赞道：“好，这才像个娘子吗！”她微红着脸没好气地说：“啥娘子娘子的？别叫得像个戏台上似的！”
海涛洗一下手，坐下来准备吃饭，却见她把行李收拾好了，忙问：“收拾这么好干什么？”
她便眉开眼笑地说：“唉，我忘了告诉你。我不用再回你那个庄的破学校去了。刚才刘姐打电话，让我回泉安去。她说昨夜县委召开会议，把那个孙怀天调走了，清理吃空饷的事暂时放下，用不着再这样辛苦地奔来跑去了！”
海涛惊讶道：“你说得真轻巧！那孙怀天都干十来年了，哪那么容易就给调走了？即便是调走了，吃空饷的事还得查下去的！”
她便气愤地说：“你呀！你如果是教育局领导，那可有我受的了！我今晚就回泉安去，你趁空把我那一叠试卷交给陈玉文！”
海涛无奈，只得吃了饭，眼睁睁地看着她拎着行李骑上小鸟回城去了。他理解她的心情，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再加上他将房屋让给了学生住，两人窝在这个办公室里，实在是极不自在。走就让她走吧！只要不出事儿就中，这两天他也没看到有借调的教师回中心校来上课，可能是他和影华都太认真了。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再让她奔波劳碌了。
下午继续监考。海涛和其他各班主任都是全天监考，这是蔡湖中心校历年的规矩。原因是多方面的：班主任的职责就是管理学生，考试期间学生们最容易打架闹事，各班主任必须到场维持秩序；既然班主任必须到场，不如同时监考也可多得一份津贴，算变相给他们发补助了；班主任大多责任心强，监考自然都很严格，有助于纠正考风。这套理论是萧逸文提出的，崔锋当然坚决执行。然而这样安排仍是不公，尤其是对近年刚分配的年青教师不够公平合理。他们居住在校，又精力旺盛，却只安排他们半天监考，得到的补助显然就少得多。他们便说：“班主任有啥了不起？总不能啥好处都给他们？如果那样，班主任就把所有科目都教完，别用我们得了！”同时班主任对此也不能完全认同，平时早晚看班就已很累了，到了考试本想借机休息休息，却不料比平时更忙更累。老杨等几个老教师一辈子习惯了这种工作，对此似乎没有怨言。其他年青人可不这样认为，海涛就是其中之一。虽然他名誉上是领导中的一员，但并非实职，而且工作量比一般人重得多，所以他也希望得到休息。他便心生感慨，当领导的不可能任何事儿都安排那么停当，有些或多或少的负面影响也是正常的。
然而此时的海涛却发现一同监考的卞婷婷在场，便打算和她商量一下，让她下午一人监考，明后两天下午他再来监考。这样两人都可能休息一下。可是，待两人把试卷发下去，卞婷婷一直站在后面，他则坐在前面，两人凑不到一块去，如何与她商量呢？他暗暗叫屈，怎么安排一个女孩搭班？如果是男同志，即便不能合作，也可凑到一块聊聊天吧！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可惜的是卞婷婷不知为何像变了个人，总冷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努力、回忆着，也没啥地方做得不妥呀，她怎么和那天搭顺风车时的神情迥然不同了？没办法，他只得拿起讲台上一本课外书，心不在焉地看起来。
不多久，崔锋走进来通知试卷有误。海涛拿着试卷听他讲明，便把订正的内容写到黑板上。卞婷婷方缓缓凑过来，盯着黑板羡慕地说：“陈主任这粉笔字写得真好！”崔锋恭维道：“陈主任的字写得好，你还没听他讲的课呢，那才叫好呢！”海涛忙笑道：“别乱夸人行不？你崔主任是教学能手，怎么能乱夸别人呢？”卞婷婷脸红红的没接话。崔锋趁势又说：“我教历史，是个副科。你语文是百科之母！那才是正科呢！”说着话还扭脸看看卡婷婷，见她不理会，他便拿着试卷上其他考场去了。海涛拍拍手上的粉笔灰，随便地问：“卞老师，你怎么来了？上午你们特岗教师缺得可多呢！今晚还有好几个没来吧！”
卞婷婷眨着眼睛说：“我也不想来，但怕领导批评！他们不害怕，他们说我们工资是国家直接下拔的，学校无权扣压，况且现在都快三个月了，我们一分钱都不见。有人在QQ上联络，说到元旦时再不发工资，就去县里游行示威。我也不知道该咋办。他们都在打牌，我听到铃声，便跑来了。”
海涛便安慰道：“多少年都这样了。每一批刚分配的教师都要到春节前后才能领到工资。我们这儿历来都是把事积攒到一块儿才办理。以前农民工讨不到工资有总理撑腰去要，如今国家教师几个月拿不到工资，这事儿竟然没人问！没办法，你们忍一忍得了。其实想想也不错，反正工资早晚都是你的，到春节时一发就是一大把，可以过把数钱的瘾。现在比过去还强许多，至少领导不让你掏钱请客吃饭。我们那时，直接从工资上扣了一个月的，说是请领导们吃饭了！”
卞婷婷却反驳道：“我看也一样的。前不久柳旭东还让我们各交五百元钱，说是保证金，也不知以后退不退！他们上网查了一下，说这种保证金国家明令不准收的。可是为什么还要收？如果不退，还不是让领导们给喝了！现在姬成龙他们几个又断炊了，向别人借都不好意思再张口了，向家里要更张不开口。他们只好相互支撑着，能撑一天是一天吧！”
海涛倒没听说保证金的事，更没料到特岗教师已穷到这种地步。中心校对上级信誓旦旦的保证提前为他们垫付生活费的承诺，显然成了一纸空文。他有心与她相商轮流监考的事，此时也无法再开口了。他又有了在她面前树立良好形象的隐秘想法，便不再想临阵逃脱，于是便与她谈起校园生活来。渐渐地，卞婷婷不再拘束，搬来凳子，坐在他身边，小声地说起她住在女生寝室的苦恼。他倾耳细听，也颇同情，但又无力帮助，只得叹道：“咱们学校就像当年的共和国，是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起来的。其他周边学校十几年前都是区乡中学所在地，基础建设相当好。只有我们学校，原是一个行政村中学，撤区并乡时没想到竟成了乡政府所在地，学校随之升级，但基础建设一直落后。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机构小，基础薄弱，但一切都要运转，领导们的待遇却不能低了。这不就苦了大家，委屈一点正常！其实想想与学生们挤在一块儿住也挺有情调，至少还可以再回味回味当年上学的情调吧！”
卞婷婷蛾眉一扬，露出两个酒窝道：“陈主任又给我唱高调呢！我早听人家说泉安穷，蔡湖孬，掉到坑里没人捞。可我上哪儿找人调动呢？我们一齐分来的特岗，还有三个是本县的，却一直都没来上课。听说他们上面有天线，萧校长同意他们不来的！”
这又是一个新鲜事，特岗教师居然也能不上班照拿工资！这也算是吃空饷的典型，只是饷银还没兑现罢了。海涛沉默下来，看着答题的学生。这是个好班，众人都在默默地答题，根本没人听他们谈话。窗外已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乱跑。卞婷婷却又天真地问道：“陈主任，像你这样有成就的老师也有不满吗？”他淡然笑道：“我能有啥子成就？况且什么叫满意？什么叫不满意？我只觉得这帮学生不学无术，迟早是要吃大亏的！而且你们下了学的的艰苦岁月才刚刚开始，这远比以前好多了。狄更斯说过，生活是一种极可怕的苦役，那就要一点一滴去熬才能挺过去的！你上过大学，大学的浪漫生活和情趣不会再有了！”
卞婷婷摆摆手笑道：“我不是说这个。这些学生现在的情形，要比我们上学时更顽劣一些！苦我倒不怕，我只怕苦过之后仍是苦。现在房价这么高！你看过《窝居》吧，唉，我们这一代真不知要住到哪儿呢？我整天在想，人的一生到底要追求什么呀？就拿你来说吧，你在咱们学校也算是有名望的教师，我看你天天忙得像个陀螺，难道就没怨言吗？我听人说你家属也是教师，而且是美女。你肯定很知足吧！”
海涛不料她竟然有这等奇怪的心事，便苦笑道：“你都听谁说的？我哪有啥名望？我家属哪算上美女？是谁背后乱嚼我舌根？你告诉我，回头我找他算账去！”
卞婷婷忙挡塞道：“好些人都是这样说。我可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要当真！”
这时一男生站起来问：“老师，管送卷没有呀？”海涛看看时间，刚好三十分钟，便笑道：“行，交吧！”便有**人上前都交了试卷。待几人走了出去，海涛便笑道：“每个班都这样！即使是好班，也有混水摸鱼的！他们就等着出去玩呀！”
卞婷婷点头称是，一扭脸却见崔锋又匆匆进来，她便面色红润地站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