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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讲黛钗合一之谜(4)

黛、钗合一,当然不是两个人完全合并为一个人,只是她们不再冲突,从相互防备到相互慰藉,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曹雪芹通过宝玉私下里去问黛玉,给了一个解释。宝玉借《西厢记》里一句话,就是:“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他这是问黛玉,是几时她跟宝钗尽弃前嫌,和好到如此地步的?黛玉就告诉宝玉是怎么一回事儿:她说错了酒令,宝钗不是去向家长告发,而是私下里给她提醒,实际上进行保护,后来更怜惜她寄人篱下,派人给她送来上好的燕窝和洁粉梅片雪花洋糖,从那时候起,她就改变了对宝钗的看法。她对宝玉说,谁知宝钗竟真是个好人,我素日只当她藏奸!宝玉这才明白。

宝玉明白了,作为读者,我们也跟着就明白了吗?我开头,说实话,还是不怎么明白,后来,多读了几遍,又细想一番,才算明白过来。

在那个时代,如果宝钗背靠背地不让黛玉知道,也不摆出正式告密的架势,只是趁一个机会,在她母亲或王夫人,或干脆在贾母面前,聊闲篇地淡淡说起,黛玉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西厢记》《牡丹亭》的邪书词曲,读得入了迷,以致那天玩牙牌,说牙牌令,竟然连续说出了两句。那么,纵使这些家长不至于去追查、去责备黛玉,黛玉在她们心目当中,也会立刻就成为不轨之女。薛姨妈、王夫人本来就防着黛玉,如果不是有贾母在,也用不着黛玉犯错误,她们早就包办二宝的婚姻了;那么如果贾母知道黛玉竟然偷读邪书,喜欢“淫词浪曲”,她在为宝玉选择媳妇的时候,天平就一定会向宝钗倾斜。但宝钗在这样一种情势下,竟然没有藏奸告密,而是把黛玉引到蘅芜院私室,诚恳谈心,不仅劝诫黛玉要小心谨慎,更向黛玉坦白,你还记得那段话吗?宝钗怎么说的?她说,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从小七八岁上也够人缠的。那时候,她家大人藏书里,诸如《西厢记》《琵琶记》,以及《元人百种》,无所不有,家里弟兄们背着她看,她也背着弟兄们看,当然,全都背着大人一一看过。这么说,其实宝钗在看所谓“邪书”,读所谓“淫词浪曲”方面,时间比宝玉、黛玉早,种类比他们也多,算得上是个先行者。我们都该记得,早在第二十二回,宝钗就跟他们介绍过《鲁智深醉闹五台山》那出戏里的一阕《寄生草》,如果不是读过那词曲,光凭看戏,她怎么背得下来,而且还能分析出那么多道道?宝钗告诉黛玉,自己其实是个过来人,后来被家长发现,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这才丢开了。当然,宝钗毕竟是宝钗,她免不了对黛玉一顿训诫,说女儿们只该做些针黹纺织的事才是,黛玉虽然感谢宝钗对她的真诚与保护,却也未必就从此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规范去想去做。实际上在四十二回以后,这两个人大体上还是各行其道,但是双方成了朋友,不再猜忌冲突,合好为一,这是事实。黛、钗合一,不是人的合一,而是人际上的合一。

曹雪芹为什么要这样安排,设计出黛、钗合一的情节?这才第四十二回啊,按全书一百零八回计算,一半都不到,两个本质上对立的艺术形象,就不互相冲突了。这说明,尽管我们后人有的按照现代意识,比较强调黛的反封建和钗的顺封建,喜欢看她们两个一再地冲突。可是,曹雪芹没有满足这种心理需求,他虽然在下面也还是写到黛、钗的重大差异,比如第七十回她们二人所填的柳絮词,仍然各唱各调,大相径庭,但是,起码从写黛玉不再尖酸刻薄,尤其不再对宝钗摩擦冲撞这一点上说,岂不是磨去了她的棱角,减弱了这一艺术形象的抗争性?

我的看法是,曹雪芹他这样设计,是因为在他心目里,黛、钗尽管思想有别,追求不同,但她们同是闺阁囚徒,同样受到封建礼教的压抑,都属红颜薄命,都应给予理解、同情,为之惋惜、哀悼。

第七回,就是周瑞家的送宫花那一回,就写道,薛宝钗胎里带来一股热毒,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暗示,她其实和其他贵族家庭的青春女性一样,从先天说,她身腔里也是一副渴望自由、向往爱情的,热烘烘甚至可以说是热辣辣的灵魂。在这个生命的本原上,她跟黛玉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到了后天,她在封建家长的教训下,就自觉地以自由恋爱、流露真情、张扬个性、独来独往为错,为耻,为罪,为孽,她就以最大的努力来压抑自己,给自己的灵魂降温,一直降到冷冰冰的程度。书里写道——当然,那是一种艺术手法——一个秃头和尚,给介绍了一个奇怪的海上方。那药丸需要怎么配制?我不在这里重复,你应该有印象,就是说,简直难于上青天,几乎牵扯到每一个重要的节气,要求非常地苛刻。那段文字,其实是一个隐喻,就是说她那个生命,年年月月,日日夜夜,都必须战战兢兢,规规矩矩,才能压住先天的热毒,达到所谓端庄贤淑。她的美,书里多次写到,但也一再地点出,那种美,属于“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冷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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