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过五分了，林亦华那边还是没动静。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
方小影拿了手机正要给林亦华拨电话，右下角的闪动了。
“对不起，女儿在用电脑，刚用完，晚上了一会儿。”林亦华说。
“没事，如果有事，就让她用吧，我们又没有什么要紧事聊。”
“她已经用完了，不用了。”
“哦，今天怎么样？”
“小影。”他发过来，却没有了下文。
“怎么了？”她感觉他情绪不对。
“唉，女儿高考分数出来了，只上了三本的线。女儿很不开心，我也心情不好。”过了一会儿，他才发过来。
“这样啊。”方小影不知说什么好，半晌又说，“已经这样了，想开点儿。要不让她复读一年？明年再考？”
“我也是这样想，可是女儿不想复读了，可能是读怕了，呵呵。”他虽然说了“呵呵”，虽然隔着屏幕，但方小影能感觉到他的苦涩，他一定不开心，一定觉得压力很大。
“如果她去上三本的话，你是不是觉得，觉得为难？”方小影迟疑着问出来。
“上三本的话，四年学费再加上生活费和零花钱，需要一大笔钱，我是觉得压力不小，估计以后没法像现在这样写写刻刻了，需要全力挣钱了。”
“上次你们策划的那个食品活动，怎么样了？”
“过两周才参加食品展销会呢，现在还说不好。”
“别着急，先等着，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我会和你一起努力赚钱
的！”方小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了：要赚钱！要赶紧赚钱！
可是，怎么赚钱？方小影陷人了新的烦恼中。
由于有几年的底稿，她的网络小说很快超过十五万字升级为VI？小说了，浏览量也超过了百万，可是没有人花钱订阅。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请教她的责编小木。
“美女啊，这光有浏览量没人订阅，是怎么回事啊？”方小影发收消息过去。
“网络小说现在的情况是，穿越的，动漫的，校园的，魔幻修仙的，激情诱惑的比较受欢迎，一句话，得迎合恶俗，越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越是在网上受欢迎。你想啊，爱上网的都是些什么人？除了学生，就是无聊之辈了，想找刺激的。”小木偷偷给她透露。
“那怎么办？指教一下。”方小影蒙了。
“我真心觉得，你的小说不错，文字很美。我的意思是，你坚持把这篇写完，然后再重开一篇商业点儿的，迎合一下市场。网上的很多作者为了赚钱，忘了自己最初的写作初衷了，那样很没意思。我觉得写作应该是这样，用自己喜欢的文字把自己想要表达的表达出来，而不是为了迎合恶俗。”小木很有点儿文艺青年的思维，而不是那种趋利的势利眼，说的话相当熨帖人心。
方小影手里敲过去“好的，谢谢美女啊”，心里却茫然了。小说网站上那些叫座的小说，她之前看过一些的，实在是恶俗不堪，有的简直是不堪人目，她实在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去琢磨那个。
又闪了，这次不是小木，是林亦华。又到十点了。
方小影失神地打开对话框，怎么跟他说？怎么忍心让他失望？
“小影。”林亦华唤她，又没有了下文，她的心一紧。
“今天还好吗？”她主动问。
“还行吧。你呢？”
“我也还行。”她怎么忍心告诉他她不好？
“我想跟你说件事，想了几天说不出口，真不忍心让你失望。”他竟然说出了她想说的，她的心又一沉。
“你说。”
那边沉默了，也许在斟酌言辞。
“是不是展销会的事？”她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是，订单不多，没赚什么钱。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女儿上三本要花好多钱，偏偏活动又没做好。”
“别着急，慢慢来。”
“怎么办啊？小影。”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迷茫的语气跟她说话，她的心揪揪地疼。
“我心疼你！”除了这一句，她再也说不出其它安慰话了，小说失利的她此刻也悲怆无比。
“我去看你吧，我想你了，想见你了。”
“来吧，猪猪。”她想调侃一下，眼泪却流了出来。也许，他们是需要相互取暖。
火车站，蒙地的汉族男人林亦华迷惘极了。
这是他第三次来北京看方小影。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再来。
还是在上次站的老地方，他等着方小影来接他。
车站外嘈杂无比，他却像个神游的人儿一样不为所动，兀自想心事。
今年真是狼狈极了，倒霉透了，所有的事都赶到一块儿了。他好容易遇到了个中意的知心人儿，没想到不如意的事接踵而来，几次想挣钱都打了水漂，女儿又错失二本落到了三本，更糟糕的是，他生存的根本他的工作也遇到了挑战。书法网站光有点击量，没有广告收人，投资的那家企业已经不满了，前不久找他谈话时已经敲过警钟了，说再没有收人将停止投资。真是这样，那便意味着他得自谋生路，重新创业。关于这最后一点，他还没有勇气告诉那个小女人，那个他钟爱的小女人，他怕吓跑了她。
书法网站的前景他倒是早就有预料了，也早就在做别的打算，想自己做点儿事，他这个年纪的人了，不可能再去给别人打工的，无奈策划了几次活动，都只是钱途无路，挣不到钱。怎么办？他几近要绝望了。
林亦华眼睛一亮。那个小女人来了，穿着他喜欢的那条粉底碎花的连衣裙，娇俏娇俏的，看得他心里一动，忍不住就想去抱她。他很自然地又张开了双臂。
方小影穿过人群向林亦华走过去。
他站在老地方，以同样的姿势迎接她，笑着凝望着她，只是那笑，那笑好像有点儿凄惶，有点儿凋落，看得她的心猛地一缩。
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疼痛，揪着心走过去，紧紧抱住了他，深深地看了他很久，低声说：“我们回家吧。”
林亦华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抱着了她。
晚上，燕郊的房子里，林亦华洗完澡出来，看到先洗好的方小影正坐在床上看着什么。
“看什么呢？”林亦华擦着头发走过去。
“我在网上下载的，就是以前我们聊过的那个异地恋故事，《没有钱，我们的爱能走多远？》，挺长的呢，来，一起看看。我是早看过了，再陪你看一遍。”方小影挪了挪地方，让林亦华坐过去。
两个人依傻在~’起看完』。
林亦华叹了一声，很感动，故事内外都感动。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他放心，他没有钱，她也愿意跟着他。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环着她的肩将她的头放到了枕头上，俯下身就堵住了那张嘴，吸吮了片刻，舌尖便伸进去和她的舌久长地缠绵，直吻得她窒息，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方小影的手臂紧紧地抱了他的腰，她分明感到了他身体饱涨的热情，想低唤他，嘴却被他缠得无法言语，甚至无法呼吸，静静的屋子里，她听见了两人咻咻的鼻息。
他微起身，手带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身体上一路向下。
方小影的心咚终直跳。
在这之前，三年了，她没有性经历，过着名符其实的无性的单亲生活，她的二人世界真正处于空档期。这期间，当然也会有无聊的好奇的人来问她，你怎么解决性呢？你没有需求吗？这类人他们当然不明白，这世上有一类人是和他们不同的，她这类人对性保持着高度的敬畏，认为爱和性是神圣不可分的两位一体，无法剥离，执着于与爱并存的性，无爱不性。在碰到合适的爱人前，她们不会不想也不愿放纵自己。
这当然也和另一件事密切相关。深谙周易的庄给她算的那一卦，她是一直记得的。大多数时候，她还是相信的。所以，她无需着急，时间合适时，她自然会等来她想找的人，那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对的人。
在此之前，她不怕孤单，宁缺勿滥。
林亦华会是那个人吗？她感觉是。她的拐点快到了。
他的手却在此时停住了，松开了她的手坐起来。
“打住。”林亦华搂过方小影，“这样就不完美了。我要完美，我要名正言顺。”
“完美就是名正言顺？”方小影偎着他戏谑。
“哈哈，在这方面，是这样。”林亦华抚着方小影的手臂，“这个事，我挺差劲的吧。”
“什么？”方小影没反应过来。
“一‘直就是退化状态。”
方小影怜惜地抬眼看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自己在退化，这么多年疲惫而没有激情的日子，独身寡欢。”林亦华叹了一声。
方小影也跟着叹一声，说不出话来。
“我有个哥们儿和老婆分居两地，三个月聚一次，还有个哥们儿离婚十几年了，从没找过女朋友，所以啊，这世上有很多事情看起来是那么不可思议，简直是泯灭人性呢。”林亦华沉默了一会儿，又幽幽地开口了。
方小影想自己何尝不是？但她没说出这一层，只是说像我们这样有原则的，应该时常以自己是一个好人而骄傲和自豪！众人皆浊我独清。芸芸众生做什么，上帝都在看着呢。”
又要离开了。两个人提起包往外走。
林亦华无限留恋地回头，再看一眼这装了许多美好回忆的屋子，最后目光落在身旁的这个小女人身上，这个典型的南方小女人，今天穿了一件白I恤，一条牛仔裙，长头发自然垂着，清汤挂面的，朴素得像个女大学生。
还会再来吗？还会再回这里吗？这个念头一起，他就沉重痛苦得控制不住自己，包一扔，一转身，就把女人扯到了怀里。
两个人绵长忘我地接吻。
6无力把握的感情
许小东回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孙娜打电话。
可是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听。
许小东怅然地挨到晚上七点，发完了货，交代了客服小于几句，便开车直奔孙娜家。
拿钥匙开了门，推门进去，屋里一切井然，但没有人。
许小东感觉不妙了，其实他在离京前就已经感觉不妙了，只是他无力改变些什么。他越来越觉得，他没有力量去爱孙娜，无法给她想要的生活，虽然那生活很简单，只须陪伴。
对一个事业不稳定仍处于创业期的男人来说，颇费时间精力的陪伴可不是最奢侈的吗？他给不起。
许小东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一动不动地。他懒得起身去开灯，屋子里暗黑暗黑的，除了这里，全世界所有的人家此时或许都起灯了，晚上九点了。
在黑暗中又呆坐了一会儿，孙娜还是没回来。许小东再次给孙娜打电话，这次他任由那边的手机执拗地响，就是不挂断。
孙娜终于接了，语气平静，比上次还要平静，“喂，我在深圳出差。晚上和同事出去逛了，没听见手机响。”见许小东不言语，又说，“我们单位在这边有点儿事，我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去，回去后给你打电话。”屋子里静寂得可怕。
许小东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感觉快抓不住她了，快把握不住这份感情了。
王雅丽怅然回到了北京。
护照她还是办了。已经办到一半了，还能不办吗？再说，那是她的
希望。
一到北京，她直接奔赴两人的家，不，是老郭的家。
可是，她手里的钥匙已经打不开那门了，他换了锁。
换锁干吗？防谁呢？当然是防她，防她这个傻瓜。
王雅丽就在门边软软地瘫了下去。
这个结局，她早该想到的，其实，她早想到了。无奈，她不服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
王雅丽一个人在门边呆坐了很久，意识回来时，她跌跌撞撞地下楼，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街上。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神色漠然。这真是一个没有心肝的时代，满大街都走着没有心肝的人。满大街的人啊，都像是没头的苍蝇，似乎都凭直觉在活着，似乎都不通人情事理，似乎都在现实的各种压力下，一点一点地失掉了最基本、最朴素的内心。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两腿疲软再也走不动的时候，她止住了脚
这真是一个没有心肝的时代，满大街都走着没有心肝的人。满大街的人啊，都像是没头的苍蝇，似乎都凭直觉在活着，似乎都不通人情事理，似乎都在现实的各种压力下，一点一点地失掉了最基本、最朴素的内心。
步抬头，竟然发现到了方小影家楼下。
方小影给王雅丽倒了一杯水，就坐在那里一直摇头，这个女人，她有时相当佩服她处变不惊的平静，有时却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懂她为何经历了那么多，却仍然不长记性。也许人家是美人心态，就低不下来？
“我突然有一种随便找个男人上床的冲动，我想放纵一下自己。”王雅丽面色惨淡，低头抚摸着她那个爱马仕的名包。如今，那包包看得她眼疼，刺心。
“你想从男人的安慰里找到自信？”方小影也看着她那包，看起来真不错，一定是那男人给她买的，难怪她伤心。
王雅丽不说话。
“别瞎想了，我看你是缺人陪，我陪你。”方小影叹一口气，她理解她，“想哭就哭吧，别憋着。做事时把自己当个男人，失败时把自己当个女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年轻时我真那么干过。”王雅丽不接方小影的话茬儿，自顾自地说，也不看她，“不过，现在不会了。”
方小影带着疑问看她，没吱声。
“那次被甩后，我找了个平时喜欢我的男人，小我五岁，他的技巧很好。可是，我不快乐。”
“你没有心情，怎么会快乐呢？”
“原来，没有感情，那个人的床上动作再销魂，技巧再好，也没有意思。你可能会短暂地迷恋，甚至沉沦，但终究不会怀念和留恋。”王雅丽痛苦不堪地总结。
“别想了。”方小影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思绪还在老郭的事中纠缠，不能自拔，想了想，又帮她剖析，“那个老郭，我早觉得不是个东西，劝你，你又不听。你以为你很爱他，但也许你只是爱他身上的光环而已。你不过是陷人了一种执念中，你控制不住地崇拜他和迷恋他。你是当局者迷，完全看不清了。”
“我以为我给了他完全的自由，就能留住他，原来不能。”王雅丽终于开始面对现实。
“女人一旦进人感情，好像姿态都很低。有时候你用尽全力去爱一个人，甚至放低了姿态来作践自己，可是那个人不仅不懂心疼，还会看低了你的失态。如果那个人不心疼你的失态，那么，这种人他也不值得你去爱！真正爱你的人，会给你尊严，会心疼你的失态。你应该懂啊。”
“我以为我很懂男人，我以为他那种男人是管不住的，我以为我的宽容和大度会让他觉得自由和轻松，能让他走了也会再回来。我现在发现我什么都不懂了。”王雅丽喃喃地说。
方小影扯扯嘴角，无力地笑笑，“别自责了，以前我会说你没有底线，没有尊严，没有掌握好度，但是现在我想说，其实不怪你不够好，有些男人，他把自己不当人，把别人也不当人，早就没有了做人的尊严，只有动物赤裸裸的原始欲望了，已经不能用无耻下流，没有道德底线等词来形容他们了，这种男人不可救药，天生不值得，不配拥有爱和婚姻！”
王雅丽苦笑一声，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有时也许并不是爱，”看着方小影疑惑的眼神，又解释，“很多失恋的人痛苦也许并不是因为多爱，不过是在耿耿于怀自己的失败。很多时候，刻骨铭心的是伤害，而不是爱。”
伤害比爱要刻骨铭心！谁能说不是呢？方小影默然。
“回想过去的一次次感情，为什么我总是失败？也许，这都是我自找的，谁让我动机不纯呢？心思不正，有杂念，想歪了。感情，它承载不起我那么多世俗的贪欲吧。”王雅丽呆滞的脸上有了些反省的意思。
“是吧。”方小影想起了自己，“我也曾经迷失过，曾经丧失原则，曾经想走捷径，想借力，曾经自私地想通过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来获取幸福，曾经想不劳而获通过现实的婚姻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事实证明，任何动机不纯的感情都是不会长久的，都不会收获真正的幸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