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华要离京了，方小影去火车站送他。
“如果书法培训的事成了，我会经常来北京的。我们争取早点儿在一起！”林亦华端详着她，伸手过来抚了抚她的脸。
方小影直点头，“嗯。”
“你不要进站了，我不喜欢离别的场面。”林亦华拉住她。
“不要，”方小影坚持，“我一定要送你进去。谭咏麟那歌怎么唱的，‘我怎么能够让你孤独地这样走？我怎么能够让你无助地望着我’？”哼到后来，就觉得心酸和凄凉，哼不下去了。
林亦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牵了她的手往里走。
“什么时候，我们去看你父母吧？”很久后，他说。
“好啊，十一长假或春节吧。”
“嗯。我能和你儿子合得来吗？”
“可以的，他让我再找，很开明，很懂事。”
“住酒店很贵，你花钱我也不忍心。下次来，我能不能住你家里？”他停下脚步来看她，怕她拒绝，很快错开了视线，过了一会儿，又转过来望她。
怎么住家里呢？她怎能告诉他，为了省房租，她很早就把自己的那间房租出去了，在儿子房间里随便搭了张小床，凑合着睡着。她犹豫着，没看他，但不想扫他的兴，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燕郊的房子，又使劲点了点头。
一直将他送到车上，陪他进了卧铺车厢。
林亦华从身后抱了她，环了她的腰，头贴在她耳边，轻轻地，却又像是下决心似的说：“跟我一起回I市吧，不回来了。一会儿在车上补张票就可以了。”
“我真的很想这样，不顾一切跟你走，可是，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那句话。”方小影侧过头，靠着他的脸。
“哪句话？”他问。
“你说我是个母亲。”她说，语气里充满了伤感，想起了《廊桥遗梦》里那句经典台词：尽管爱情的魔力不可抗拒，可放弃了责任，魔力就会消失，爱情就会蒙上一层阴影。
他抱着她，沉默不语。
女儿曼曼到北京已经两天了，章玮直忙得人仰马翻着急上火。
还别说，这家里有孩子和没孩子就是不一样，以前是静得让她害怕，现在呢，简直是吵得让她烦心，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她是相当地不习惯，不习惯母亲这个角色。
方小影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人带孩子的。不行，得向她取取经。
章玮瞟了眼看动画片的女儿，摄手蹑脚走到房间，关了门给方小影打电话：“不行啊，这孩子一来，我累得不行啊。”无限疲惫的语气。
“你这懒人啊，也该尽点儿母亲的责任了。多少年甩手不管了？”方小影笑她。
“你别说，这几年，我还真是一个人自在惯了。这下好，我的生活整个要被打乱了，想想就头疼和恐怖。”
“你这口气，好像家里来了一个借宿的亲戚。我看呐，你是舒服日子过多了。赶紧调整状态吧。”
“一大堆麻烦事，得先给孩子上北京户口吧，外籍上学贵啊，还得找接收学校，还得想着接送她上下学，给她洗衣做饭，为她检查作业辅导功课。看来，我再也不会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了。怎么还没开始，我就觉得心累和恐慌啊？”章玮继续发牢骚。
“那是因为你虽然离婚选择了要孩子，但实际上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带过孩子。心累是心累点儿，但没那么恐怖，我不就是这么过来的？”方小影安慰她。
“妈妈，妈妈。”女儿又在客厅喊了，章玮赶紧挂了电话，跑过去。
“妈妈，你给我削个苹果吧，我要吃苹果。姥姥姥爷从来不让我自己削的，怕我削伤了手。”小家伙还挺理直气壮。
“好，妈妈给宝宝削。”章玮赶紧洗了苹果，又去找水果刀。
“妈妈，这裤子穿了不舒服，太紧了。”九岁的曼曼揪着自己的裤子又嚷，“我想穿我那条运动裤。”
章讳把削了一半的苹果放下，跑到卧室衣柜里找女儿的运动裤，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可能就没带过来，她一向不是个心细的人。
章玮回到客厅摊摊双手，“宝宝，没找到那条，可能忘家里了，先凑合着穿了，明天妈妈带你去买新的，好不好？”
女儿撇撇嘴，“好吧。妈妈，昨天那个床睡得一点儿也不舒服，太软了，我一躺都要陷进去了，我今天不想睡了，我想睡硬床，科学老师说了，睡硬床对骨骼发育好。”
章玮连连哄她，“先将就睡睡，过几天妈妈再去买硬床好不好？”女儿无奈了，“你这儿我什么都不习惯，一点儿也不好玩。唉。”像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没意思，你把我的《夏日历险记》找出来吧，我想看书了，电视一点儿也不好看。”
章玮连忙找了《夏日历险记》递给她。
“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去上学啊？”女儿翻了翻《夏日历险记》又问。
“妈妈已经托了人，应该很快了。”章玮叹口气坐在女儿身边，摸摸她的小脑袋。
受了点儿挫折
晚上十点，例行的聊天。
“刚才爸妈扶着出去散步了，我失落了好一会儿，一直就想着，你要是在就好了，我们每天可以一起出去散步。”林亦华发消息过来。
“是啊，我也想天天和你在一起。”方小影又觉得心酸。
“我们一‘起努力！等女儿局考完了，看是我去北足呢，还是你过来。”“好。你爸妈的状态让我想到了一些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还有，还有相濡以沫。”方小影很感慨。
“是啊，相濡以沫，我也渴望相濡以沫的生活。”他的话无限悲凉，好像这种生活离他很远似的。他那么正能量的人，这不是他的风格啊。方小影就问了：“书法培训的事怎么样了？操作性强吗？”
电脑上静寂了很久。
方小影发了一个问号过去了，又问：“怎么了？”
“说了你不要失望，好吗？”林亦华回了。
“你说。”方小影的心揪紧了。
“回来我打探了一下，我们这边的书协已经计划请中书协的人过来办培训班了，已经在实施了，我个人没法同书协竞争，这事怕不成了。”方小影的心就一沉，赶紧安慰他，“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嗯。”
这是左思平打的第二十个电话。
一个多月以来，他打了十九个电话，只借到了两万块钱，两个朋友各借给了他一万，其余的，全推掉了。他已经没信心了。
那怎么办？为了女儿，为了房子，还得借，还得打。
他父母本身就不宽裕，子女又多，根本帮不上他。兄弟姐妹只有他还算混得好一点儿的，也都指望不上。
只有向朋友借。
鼓起勇气继续打吧。
“嗨，哥们儿，兄弟我打算在北京买房了，支持支持吧，多多益善，少了也不嫌弃。给你打借条，一有了马上就还。”左思平一股脑儿说出来，生怕说慢了会早听到对方迟疑怠慢拒绝的回应。再打电话时他已经学精了，不直接说借多少了，怕把人家吓走，并且最后关于还钱的那句话特意加重了语气强调。
“哎哟，哥啊。”像是对方一拍大腿的声音，倒真是反应快，“最近你弟我正好手头紧，给闺女报钢琴班英语班花了好几万，一家人去新马泰玩了一趟，花了几万。你要是早点儿说，兴许还有。”
左思平颓然放下电话。
呆愣愣地坐了很久，突然一转念，向女人借，向女性朋友借。
他本来不想向女性朋友借的，可是，男性朋友借况如此惨淡，他不得不考虑向女性朋友开口。女人有天性善良的性别优势，反倒好借钱那也是说不定的。
又举起手机，第一个拨的就是章玮，她是个小富婆，朋友圈里都知道的，再说了，她还是老乡呢，好说。
“老乡好啊。”左思平故作轻松地开口。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可是从来不给我打电话的。”章玮一看是左思平的电话，相当地吃惊。
“无事不登三宝殿，没办法才找你啊。”左思平决定实话实说，“喏，我准备在北京买房了。给支持支持？多少不限，给你打借条，有了马上还。”
章玮一愣，醒过神来后也决定实话实说，“还真没有！我那点儿存款上个月刚买了基金，现在手里也就剩几千块的生活费了，孩子刚接过
来，我还得准备好多东西呢。”
左思平沮丧地挂了电话。想给方小影打的，又想了想，没打，她那么穷，也甭开口了。
得，今天没勇气再打了。只能改天，改天等他有了勇气再说了。
老婆那边倒是比他强多了，二十万借到手了，全是向她父母兄弟借的，她家里人都是煤矿职工，收人高，这点儿钱，他们有。
有归有，人家凭什么借给你？家人又怎么样？她能借到，也够让他刮目相看了。
家还是最重要的
周五黄昏，方小影刚下班回到家里，吕志明来电话说，他就在她住处附近办事，让她和儿子去楼下的川菜馆等他，说一起吃个饭。
方小影带阳阳刚落座，吕志明就进来了，拿起菜单，看也不看，先点了她爱吃的酸菜鱼和水煮肉片，点了阳阳爱吃的小炒肉，然后他打开菜单，又点了一个别的菜，要了三碗米饭。
这个男人最大的优点是，很多年过去了，还能记得你爱吃什么，喜好如何，让人很感动。她有时会想，他是只记得在意的人的喜好呢，还是所有相识的人的喜好，他统统会记得？不得而知。
父子俩又很久没见了，不咸不淡地聊着。吕志明恼她时，曾说过一句话其实说真的，你想想，我和他见过几次啊？能有什么感情？”她恼他时，也回过他一句：“你说得很对，不过，这话现在可以反过来说了，儿子也大了，他和你见过几次啊？对你能有什么感情？”当然，这些都是气话，但转念想，也是近乎冷酷的真话。两个大人关系缓和以后，阳阳对这个父亲也仍是欲迎还拒，但总归是比以前接受了。
吃完饭，吕志明眉宇紧锁，很烦心的样子，说：“心烦，陪我聊聊吧。”
“啊？行吧。在哪儿？这里？”他找她聊，方小影倒是很意外。
“这儿吵，我们出去转转吧。车上说。”
阳阳却说他不想去，他要回去玩电脑。于是，吕志明带上她，两人在北京市里漫无目的地行驶着。
“怎么了？”方小影无意侧头，竟发现他已有了花白的头发，很有点儿吃惊。上次见好像还没有呢，也兴许是没注意。
“嗨。”吕志明依然笑着，但那笑却有点儿低落，“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心情不太好。”
“和老婆吵架了？”
“没有。怎么说呢？公司去年至今年业务一直不太好，电话业务如今是越来越难做了，今年倒好，还出了一点儿事，赔了十几万。还有，感觉他们一家人对我也越来越不当回事了，经常吃饭都不叫我，那感觉就是，你爱吃不吃。”吕志明自嘲地一笑。
“他们一家人？她父母在你家里？”
“长年带我女儿在这边。”
“怪不得你不接儿子过去呢。”方小影嘲讽地笑笑。
“要不去燕郊吧，晚上我们好好聊聊，正好今天也是周末。”吕志明将话题引开。
“那带上儿子吧。”方小影警觉地看他一眼，怕他居心不良。
他说了声“好”，打了下方向盘，车子朝她住处的方向驶去。
“你晚上不回家合适吗？”方小影刚想起来。
“没事，一会儿给她发个信息就行了，我经常这样。”他脸色淡然。
“你经常这样？你经常这样，不是有很多机会在外面找小三小四的？你老婆不怀疑啊？”方小影觉得很不可思议。
“好多事她都知道呢。她怀孕时我找了个女的，她知道后，当着我妈的面把电视机都砸了，闹完不也没事了？那个女的是我公司的员工，后来还不是一直在那儿上班。”他不以为然。
“天哪。怪不得你老婆越来越不拿你当回事呢，看来，不只是经济的问题。”方小影断言。
“人家那叫识大体，叫大度，你以为都像你似的。”吕志明自圆其说，“她离了又怎么样？能比现在过得好吗？现在怎么说也是有房有车有公司，多少女人向往的生活啊。她要是离了，不知道多苦呢。”
真是盲目乐观，方小影苦笑着摇头。
“知道吗？艾琴也离婚了。”吕志明看她一眼。她知道那是他的初恋女友，在她之前的，现在老家。
“为什么呢？”
“为了房子，为了再买一套房子，假离婚。不对，其实是真离婚。儿子跟她了。”
“哦
“这么多年，她一直忘不了我呢。去年我回去，她把我带到她的房子里，跟我说，我跟你吧，这套房子也归你了。后来我们经常见，我每次回去，都会去找她。”吕志明的脸上带点儿炫耀，带点儿对她以往不顺从的报复。
“天哪。”方小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如果你老婆也这样对你，也找别的男人，你会怎么样呢？”
“那就过不长了。只听说过一个茶壶配几只茶杯的，哪听说过一只茶杯配几个茶壶的啊？”他打出了那个著名的歪理。
“天哪，幸亏我们早离了。”
吕志明的手机响了。
他戴上耳机接了，“……格格发烧了？……你们几个人不都在吗？……要用车？……你们打个车送一下医院不就行了？或者去药店买点儿退烧药。我现在和叔在一起，有事呢。”他对着电话说，撒起谎来脸不改色心不跳。她总算又见识了一把。
“一点儿小发烧，还要送医院，要用车。”接完电话，吕志明解释。
“真是娇贵，你儿子感冒发烧什么的，从来不去医院，都是在药店买点儿药，不都是我一个人弄的？上次头撞破了，让你一起去医院，你都说没空，最后还不是我一个人送去的？”类似的事触动了方小影的神经，她不免埋怨和牢骚。
“是啊，都让他们惯坏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算了，你还是回家吧，家还是最重要的！”片刻后，方小影的心不由得软下来，“我记得看过一篇文章，里面有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说的是：把心放在家里，把家放在心里。”
吕志明怔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另外，对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我得忠告你一句。”方小影望着男人，缓缓地说，“女人都一样，她可以包容你，但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背叛她。好自为之吧，别太过分了，否则你俩的结局和我俩一样。我今天就把话说在这儿了。”
吕志明听她这么一说，没说话，但脸上似乎动了一下，把她送到住处附近后，打了下方向盘，回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