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督促阳阳睡觉了，方小影坐在地毯上收拾东西，赵大志也坐下来，从背后抱住了她。
“小影。”赵大志脸摩挲着她的头发，低声叫。
“嗯？”方小影略侧头向他。
赵大志好半天没说话。
“什么？”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倒好奇了，又问一遍。
赵大志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了，但看你最近太忙，就一直没提起。”
方小影放下手里的活儿，转身向他坐着，“哦？你说！”
他不看她，却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外面的天色已坠人长久的黑暗中，有婆娑的树影在起灯的窗玻璃上盘旋起舞，起风了，春天的夜晚仍有着很深的凉意。他走过去，关上窗户，怕没有关严，又不放心似的来
回推推，随手拉上了窗帘。
他转过身，走回来，又在她身边坐下，端详着她说道：“我们在一起也不短了，你觉得怎么样？”见她半晌不说话，又兀自说下去，“过两天我想带你们回去见见我妈和小雨，你看呢？”
阳阳已经知道了他不是亲生父亲，以后会怎样还很难说，现在去他家合适吗？方小影看他眼里的期盼，既不忍心贸然打破，又不情愿立刻答应，她原是想再拖一段时间，再观察一段时间的。
但是，她很快笑着点头，“好吧。就下周六吧，下周六晚上去你家吃晚饭。你跟你妈说一下。”无论以后是继续还是放弃，似乎都该去一趟，否则她心不甘。这就好比一个最初极想到达某个目的地看风景的人，在到达目标之前突然因故失去了一些兴致，余下的路，走不走都行，但仍会说服自己，已经走了这么远了，最后一段路不走可惜了，所以多半仍会继续往前走。
赵大志的脸立刻就被愉悦点亮了，倾过来，扳过方小影的脸，吻了吻她的眼睛，又移到鼻子，然后是嘴，一点点地，轻柔地吸吮着她，慢慢地将她放倒在地毯上。
倒在地毯上的那一瞬，那丝熟悉的无奈又涌了上来。方小影闭上了眼睛。
方小影去逛商厦，想为未来的婆婆挑礼物。丑媳妇就要见公婆了，
这头一回进门，总不能空着手去。
他早没爸了，那倒能省一头。
还有那个小男孩，算是她的继子了，也得给他准备点儿什么。继子？这词她还真不习惯。
买什么呢？从一楼逛到了三楼，又从三楼逛到了一楼，实在不知道买点儿哈好。算了，给老太太买件衣服，再买两盒保健品，省事省心，懒得再挑了。
她那个继子，给他买啥呢？她又犯愁了，阳阳九岁她才开始带他，：完全没有带孩子的经验，不懂这么大的孩子都喜欢些啥，阳阳现在除了电脑游戏，好像别的啥都不感兴趣似的。
得了，就买辆遥控小汽车吧，她少之又少的经验觉得，小男孩好像都喜欢那个。似乎有点儿少，那就再买一身衣服。
主意一定，立马搞定，很快就让导购小姐拿了礼品袋装好了。乍一
看，还蛮拿得出手的。
0尺了，回去。
快出门时，再一想，不行，还有那亲儿子呢，也得给他弄一身，小汽车，他早玩过了，就不买了。又返回去，照着小雨衣服的样子，为阳阳也买了一身。
周六下午，一家三口提了大包小包，浩浩荡荡地出门。
那架势，不像是去见公婆，倒像是回娘家了。这年头，女人当家做主的家庭里，回娘家总是要隆重些的，方小影见得多了。所以啊，别羡慕生儿子的女人，那话怎么说的？生儿子是名气，生女儿才是福气。
在一幢老式的居民楼前停下，三人“噔噔噔”地爬上五楼，右拐，敲门。赵大志腾不出手来掏钥匙，两手提着超市买来的半成品熟食，想给他妈减压呢，一看就是孝顺儿子。看来，不能太偏激了，运气好，生个好儿子，那也是福气。
有人来开了门。竟是她的继子。那个小人儿，漂亮得让人眼睛一亮，一定像妈妈，看他爸爸那半成品的样儿。方小影睃一眼赵大志。
“爸爸。”小雨扑过来，看见一大一小两个陌生人，眼神却又一怯。
赵大志用手臂推了小雨走进去，一边回头对方小影说：“老太太耳朵不是很好。”
敞亮的客厅猛地一黑，有人挡住了南边过来的阳光。
不知怎地，方小影突然一激灵。那人逆着光站着，脸上的表情很模糊。
“妈。”赵大志对着那人叫。
那人走过来，侧转身，半迎着光站了，很硬朗的一个老太太。
“阿姨好。”方小影反应过来，赶紧推了推阳阳，“叫奶奶。”
哪知阳阳见了陌生人就忸怩，催促他几次，终于张着口，也不笑，低声叫了声“奶奶”。
老太太嘴角牵动了一下，“都来了？坐吧。”上下打量着方小影，又略低下头，看了看阳阳。
那目光，就好像是她花两百元买了件衣服，回来人家告诉她，那就值一百元。挑易11？审视？憋屈？总之是不满。
方小影被她看得很不舒服，放下东西，走过去牵了小雨的手，“来，跟阿姨玩。”
那小雨却并不领她的情，挣开她的手，拉着赵大志问：“爸爸，下午带我去游乐园玩，好不好？”
“今天不行，改天好不好？”赵大志俯下身来哄他。
小雨很不满意，“你每次都这么说。就今天，就今天。”开始闹起来。
“看，这是什么？”方小影拆了遥控小汽车的包装，递给大阳阳半岁的小雨，“来，小雨，拿了和弟弟一块去玩吧。”
两个小家伙，一个抱了小汽车，一个抓了遥控器，去主卧玩去了。
“多长时间没回来了？”老太太坐下来，看赵大志一眼，“人家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还没呢，八字还没一撇呢。”
方小影立刻感到了不自在。
“哎呀，妈。”赵大志注意到了方小影的脸色，冲老太太一使眼色，“说什么呢？我上周不是刚回来了嘛。”
“那也叫回来？饭都不吃，瞄一眼就走，跟没了魂似的。”老太太声音高起来，看一眼方小影，“你以前也没这样啊。”
这老太太，可不得了。方小影直想往耳朵里塞两团棉花。
“妈，上次不是临时有事嘛。”赵大志不耐烦了。
“嘭”的一声后，“呀”，一个孩子大叫起来。
“他用小汽车打我。”老实的小雨顶着一个大包出来了，手里抓着遥控器。
老太太立马脸发青，“哎哟，这么大的包，这可怎么办？”
方小影走过去，甩手给了阳阳一下，骂道：“这孩子，这么不懂事，怎么打人呢？”阳阳“呜呜”地哭起来。
赵大志看看两个小人儿，又看看两个大人，“哎呀，妈，没事没事，小孩子磕磕碰碰，受点儿皮外伤正常，一会儿就好了。我们哥儿仨小时候还不知道受过多少这样的小伤呢。”
“话是这么说。”老太太拉了小雨到另一个屋去了。
“没事，小男孩间打架是很正常的。我妈就这么个脾气，你别介意。”赵大志安慰方小影。
老太太进了厨房。方小影也跟进去，想给她帮忙。
老太太看见她还是淡淡的，手里忙着活儿，嘴里问了几句她家乡哪里，父母职业年纪，家里兄弟姐妹几个之类的话，便不再开口了，方小
影搭讪着问了些这边家里的情况，她也只是冷冷地作答。
切！对我不满意啊？我还对你儿子不满意呢。方小影气得直想摔碗。
“你父母兄弟都在外地，将来结婚了，大志负担重哦。”老太太冷不丁又迸出一句，不阴不阳地。
果然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显摆您那点儿优势，不就是北京人吗？方小影想冷笑的，转念一想，又黯然了，当初自己千辛万苦地考大学考研的，不就是想做个北京人吗？可惜啊。
厨房里一片寂然。
吃饭了。
方小影去厨房里给所有人盛饭，老太太在客厅里说着怎么坐怎么坐。
排座看似随意，仔细看真是深有意味，除了对她方小影是考验，此外，对谁都方便。她左边坐着小雨，右边坐着阳阳，小雨那边是老太太，阳阳那边是赵大志，恰好老太太母子俩也是邻座。
她方小影得左右兼顾着给两个小孩夹菜添饭，这是老太太没明说但暗示给她的任务，或者说是考验。
能怎么着？那就坐吧。
“我要吃牛肉。”小雨用筷子指着桌子另一侧的牛肉喊。
方小影还没来得及给他夹，他自己就动手了，右胳膊一挥，一碗丸子汤就报销了，那碗“哗”地滚到方小影的左腿上，又“啪”地摔碎在地上。
腿上一阵温热，还好，不烫。
我的铅笔裤，方小影直心疼为了见未来的婆婆刚换上的新裤子。
赵大志塞给她两张餐巾纸，她来回擦着腿上的污渍，余光感觉到老太太正盯着她，赶紧下座位找了扫帚，把地上的残渣碎片扫了，又挪开凳子，接过赵大志递过来的拖把拖干净了。
两个小孩看了会儿热闹，又各自低头吃饭。
“没事吧？没烫着吧？”老太太问。
方小影用抹布擦着桌子上的余污，“没事，没烫着，汤已经凉了。”
“哎，这要是一个家庭两个小子，可怎么伺候哦，不每天闹得鸡飞狗跳的？”老太太放下筷子，吃不下了。
“妈，你又来了。”赵大志给他妈夹了一筷子菜，“我们小时候兄弟
三个呢，我爸还早没了呢，我们是怎么过的啊？真是的。”
老太太显然怔了一下，看看方小影，又看看他，说：“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现在的人哪有我们那时能吃苦啊，再说了，就因为你妈受过苦，我才不想让你们也受同样的苦。”
赵大志很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妈，快吃饭吧，菜都凉了。”车子在西三环北路上行驶。
阳阳在后车座上睡着了。
“你妈好像对我很不满意啊。”方小影叹一声，看赵大志一眼。
赵大志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我妈的事你就别管了。”
馱成熟有时候就是没心没肺
章讳失业了。
想想有点儿懊悔，也怪自己，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她怎么就那么喜欢钱呢？照说，她不缺钱啊，有房有车的，哦，车新买的，早知要失业，就不买车了。
单位一年合同到期时，主管人事的问她：“要不要续签合同？”章玮根据自己的业务能力判断形势，想将他们一军，“我这累死累活的，才挣八千，在别的单位，我这样的都在一万以上了，涨到一万就签，不涨就不续签了，有两家同行的公司等着我呢。你们考虑一下。”谁知她判断失误，人家根本不理她这茬儿，人事从老总那里辗转得到的话是：“我们不用考虑，我们不会涨工资的。您要有合适的，您可以另谋高就。”那意思是，就不涨，你爱干不干。
得，她倒下不了台了。
没办法，只得自己走人。反正那破单位事也多，辞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玩了半个月，章玮快闲疯了，约了方小影逛街。
“亲爱的，我失业了。”章玮苦着脸说。
“做得好好的，怎么失业了？”方小影惊讶，“您一向不是百尺竿头更进一尺吗？是不是工资不合您意，您又辞了？”
章玮哈哈大笑。
方小影立马会意，“嗯，反正您有房有车也有钱，孩子又不在身边，没什么压力，先玩两个月，再想找工作的事。换了我就不行了，非得急死不可。”
章玮止住笑说：“您说得倒轻巧，谁说我不急呢？不急我会给你打电话吗？我已经玩了快半个月了，再玩非疯了不可。”
“你失业的事，那位公司男知道吗？”方小影不经意地问。
“我没敢告诉他呢，我怕会吓跑他。”章玮说。
“这么经不起考验？”方小影带点儿担忧地看着她，“最近他对你怎么样？”
“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章玮的表情像个怨妇。
“若即若离啊？若即若离是一种策略，想收就收，想放就放，收放自如，占尽主动的先机。总之，他对你不满意，他随时可能离开你，他在为突然离开你做铺垫。”方小影分析，看章玮一眼，“你的直觉呢？”“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忽冷忽热，当然是因为不太满意，也是想为以后甩她提供一个过渡吧，要不然突然离开显得多不合适啊。”章玮自嘲地一笑，“我懂，就是不想承认不想面对吧。”
方小影拍拍她的头，“不错，这儿很清醒嘛。”
章玮叹一声，“同是离婚带小孩的人，男人和女人在择偶时有很大的不同，我想他对这一点是太了解了，他知道自己的优势，也知道我们的劣势，因此他不慌不忙地，慢慢地挑。”
“那对你很不利，你就这么跟他耗着？”
“他让我给他一段时间，他先跟他父母提提我们的事。”章玮抿抿嘴，“我就再等等，不行再下最后的通牒。”
“玄，我看有点儿玄，感觉对你不咋地啊，还不如那个生意人呢。”方小影撇着嘴断言。
“行了，别乌鸦嘴了。我可对他挺上心的。”章玮打她一下，“你和赵大志怎么样？”
“就那样呗，过日子呗。他妈好像不是很愿意，嫌我是外地的，有孩子。”方小影淡然一笑。
“那主要看他了，凭我对他的了解，你俩成应该没问题。”章玮分析，突然话题一转，“你对他，还是没感觉？”
“嗨，老夫老妻了，要什么感觉？”
“为什么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是对赵大志不感冒？”章玮审视地看她，“是不是因为你心里还想着解放军？”见她不作声，又补上一句，“你们曾经那么相爱，这也很正常。”
方小影停下脚步，想了半天，说道：“不是的，你想错了。偶尔会想起解放军吧，也不过是想，如果现在生活在一起的是他，而不是赵大志，会有什么不同？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结婚前的那些时光还是很美好的，后来就变味了，我也早放下了。”
“也许，爱情之所以美好，不过因为你把它放在心中的天堂，没有让它经历过人间烟火，真要是也坠人凡间，食人间烟火，我想也许都一样的。”章玮很哲理地来了一句。
“你成熟了。”方小影看着她，若有所思。
“成熟是什么？成熟有时候就是，学会不再掏心掏肺，而要变得没心没肺。”章玮自嘲地一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