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有家的依恋感觉的住处，方小影时常很怅然。她的新单位有了准信，九月份她就能过去上班了，那地儿离现住处远得让人绝望，一个在西，一在东，她打算离开这里另换新住处，反正是租，倒也不怕麻烦。
小婧最近时常出差，或很晚回来，基本见不到她的影子。
许小东的生意有了起色。短短几个月而已，勇气加运气，他挣到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天生是个胆大的主儿，挣到了钱，不急着还高利贷，他倒忙着在通州郊区的一个小镇上按揭付款定了一处现房。据说成功的人都这样，贼胆大。新房已经在装修了，不久他便会搬过去。最近，他又是工作又是房子的，忙得更不着屋更不着调了。
有时候，他们都不在时，方小影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有一种曲终人散的凄凉，这住了多年的家，这认识了很久的人，终要散了。先是王雅丽，再是她，然后是许小东。
方小影在单位餐厅吃饭，一个人。工作近日闲了许多，最忙的一段过去了。
无意抬头，发现左思平独自一人在隔了三排的一张桌子上吃饭。他这时也看见了她，招手让她过去。
方小影想了想，端着盘子过去了。自从那晚左思平发试探信息后，她时常躲着他，两人很久没有面对面了。
“这几天你们美编办公室怎么样？事多吗？”方小影在左思平面前坐下，稍稍不安地放下盘子，调整了一下表情，若无其事地先开了口。
“还好。最近吃饭老不见你。你在躲我吗？不至于吧？”左思平笑着注视着方小影。
“没有啊。”方小影不自然地笑笑，低头吃饭，“我们文编工作忙，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哪有你们美编清闲啊？”顿了顿，又说道，“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了，画院那边给我信了，九月份就能去上班。”
左思平的嘴角牵动了一下，“有编制吗？”
方小影苦笑：“谈何容易？”想起了杨老师的话。
满头白发慈眉善目的杨老师坐在他那狭仄的只有几平方米的且堆满了书籍资料的画院工作室里说：“难度很大。主管人事的那个人很坏，我们都知道的，跟人要好多钱。”
书架前立着看书的方小影回头问：“如果有可能，需要多少钱？十万以内的话，我可以来想办法。”
杨老师笑而不答，沉默一会儿，答非所问：“最差的情况，可以一边来这儿上班，一边等着。我和主管办公室工作的胡主任关系很好，他答应我，可以先让你过来上班，两年后再向市人事局申请。是个机会，可以试试。”
方小影的心不免有些失望，但总归还有些希望，也算是人往高处走了，比现在的杂志社要强多了。
“我很感激杨老师，确实挺关心我。但是，这么说吧，如果我是他女儿，这事肯定就成了。”当下，方小影面对左思平询问的眼神，慨叹
一句。
“如果你是他女儿，北京的单位任你选。”左思平点点头，“还是力度不够。他那种一流的美术理论家啊。”
她若有所思，也点头。问题的关键在于，她不是他女儿！
‘你们再打，我就眺楼！
左思平上完第三职业的课，回到家里。周末了，老婆带着女儿过
来了
女儿在她的小床上刚睡下，见他走进来，起身甜甜地叫了声“爸爸”，又躺下了。左思平应了一声，幸福又满足。
关了灯，老婆又从背后抱住了他，手在他身上轻轻揉捏，慢慢地向下。她发出信号了。
左思平苦恼地闭了闭眼睛，愧疚和厌烦同时袭来，不由地在黑暗中握了握拳头。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扒开老婆的手，翻过身来，面对着她，低低地说：“我们离婚吧！你不要再折磨我了！你放过我吧！我求你了！”
老婆“呼”地一下坐起来，“啪”地一声扯亮了灯，抄起桌上女儿做手工的剪刀就扎。左思平反应过来时，已看见血从老婆的左胳膊上殷殷流出，白的胳膊红的血，格外醒目，剌心。幸亏是孩子的手工剪刀，那头是平的，看似只划破了一道不长也不短的口子。那女人面无人色，却是哼也不哼一声，只拿发狠的眼睛看着他。
“要不要去医院？你这是干吗呢？”左思平颓然靠在床头柜上，只觉得闹心和疲倦。她开始换新花样了，以前不过是互相打，现在竟然开始自残了，她是豁出去了，恨一个人，不惜伤害自己来报复。
“我一不一会一放一过一你！”老婆一字一顿地说。
“这么折磨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开心？”左思平皱着眉头看她，索性打算把话往明里说，让她死心也好。
“我是开心。要死大家一块死，死一处好，还是一家人呢。哈哈。”老婆咬牙切齿地迸出几句话，随即一声冷笑，阴森森地。
“你个疯女人！”左思平忽然就感到毛骨悚然，内心一阵阵发凉，悄悄地又握了握拳头，但很快又松开了，眼里闪过深深的恐惧和绝望，蓦地就想到了《简‘爱》里楼上的那个疯女人。面前的这个，也快了，差不远了。
老婆见状，更是怒不可遏，十年来被冷落的屈辱一瞬间聚集，旧恨新伤一齐袭来，终于彻底爆发，放下剪刀，一掀被子跳下床，拖鞋也不穿，直接奔到写字台前，搂起一抱书，一本本向左思平砸过来，嘴里“呀呀”作声。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已经在那个疯与不疯的临界点上了。
“大半夜的，你就发疯吧你，你个死女人，呀……”左躲右闪的左思平终于被一本精装大块头的书脊正中脑门，他愣神的工夫，又被一本飞过来的小块头的书狠狠击中了肩膀。
再也受不了了。左思平“腾”地一下站起来，扑过去，揪了老婆的头发，两人扭打成一团。
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死了倒好了，爱恨屈辱，一切都能解脱了。绝望中的老婆又一把抓了手工剪刀，死命向左思平扎过来，嘴里狠毒地叫：“你死吧！你死去吧！你死了我就不恨你了！”
左思平一闪身子，这时却看见了女儿，屋里的动静早就惊动了睡在客厅里的女儿。
女儿呆呆地看了他们几秒钟，又习惯性地跑到阳台上，爬上那截小阶梯，很快就打开了阳台的窗子，尖着嗓子喊：“你们再打，你们再打我就跳楼！”
夫妻间的战争戛然而止。
“柔柔，下来，我们不打了。”左思平慌了。
“宝贝儿，快下来吧，爸爸妈妈不打了。”老婆向女儿伸着胳膊，声嘶力竭地叫。
“你们不许再打了！你们不许提离婚！你们要是离婚，我就从十楼跳下去。”九岁的柔柔再一次恐吓父母，为了那个看似完整其实已不完整的家，不惜以自己的生命作赌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