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一万万种不舒服，和不同的人相处有不同的不舒服，所以啊，还是自己独处最舒服。方小影面前摊着张爱玲的著述，心思却有点儿恍惚，想着这位旷世才女的命运，想着和李国平的纠纠葛葛，很是感慨。书也看不进去了，苦笑着叹一声，索性站起来，走到窗前。
二十五岁的张爱玲对胡兰成说：“你到底是不肯回头。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但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之后，她果然是萎谢了，她小说里的女子替她续演了各种悲剧性命运，除了《倾城之恋》是具有普世情怀的大团圆结局外，其余一律是悲情。而这，正是她自己的宿命。
床上的手机有信息声。以为是李国平的，方小影没理，如今，这个男人带给她的幽怨要远远多于快乐了。十分钟后，她又禁不住好奇，去看了，却是左思平的。
左思平的信息说：“我去找你吧。”
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多了，方小影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刚看到信息。找我？干吗？”
电话这边的左思平沉默了很久。他要怎么说？说和她深聊了几次
后，在这个漆黑的不用兼职的百无聊赖的夜晚，他突然很想念那张专注聆听的脸？说他有一种久违的心动，想找点儿恋爱的感觉？她会怎么想？左思平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又想了一会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过去：“哈哈，我要是说我突然很想你，你是不是吓一跳啊？”
方小影着实愣了一下，“想找老同学聊天了？又和老婆吵架打架了？”“她不在北京。别提她行不行？”
“那您是……”
“突然想找点儿恋爱的感觉。”
“可是，您是已婚啊！”
“我的情况你都知道的。我们都是过来人了。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轻松，竟然有，有一种久违的心动。”左思平带着一点儿试探说了出来。
很明白他在试探，也知道他想要什么，可是，那不是她想要的。本来不想理他的，但想着是老同学，又是同事，得天天见面的，方小影沉思半晌，回道：“你知道的，陈老师帮我介绍的男朋友我们交往得还不错。老同学，别胡思乱想了，睡吧！明儿见！”
左思平默然了。
方小影站起来，正要去洗漱，手机却又传来信息声。
竟然是章玮！是前几年去了美国的好友章玮。
这个名字，这个号码，都有些久违了。可不是久违了嘛，几年不联系了。
章玮说她回国大半年了，一直住在市父母家，刚回北京不久，约方小影周五晚见面聊聊。
章玮比她小一岁，之前她们算是铁姐们儿，遇到烦事能一起骂娘的那种。电子商务刚在中国崭露头角那阵，方小影在杂志社做编辑，中文大专学历的章玮则在网站做编辑，两人都异想天开要做网购赚大钱，于是不约而同去参加了章玮的老乡冯涛举办的一个为期三天的网店操作封闭式培训班，晚上两人恰好’在一个标准间，又是同行，很快一见如故。
章玮的经历更传奇一些。她是独生子女，之前父母均有官职，但她父亲由于得罪了某领导，被人举报受贿，后托人左说右说，终于私了，自己不到五十岁就被迫辞职了。为了不连累母女俩，她父亲主动和她母亲离婚了，但之后仍住在一个屋。这以后，她母亲也提心吊胆地在官场挨日子，生怕被人打击报复，或再被举报，只盼着早日退休了事。也就是从她父亲被举报的那天起，二十一岁大专毕业的章玮听从父母劝告，远离市，独自一人漂到了举目无亲的北京。
章玮说她那时天天做噩梦，不是梦见她父母被抓起来了，就是梦见警察来北京敲她的门。偶尔不做梦时，就会整夜失眠。那几年，在北京，她什么苦都吃过，刚来时还在饭店做过服务员端过盘子，住过没有窗户却有老鼠的地下室，受气受累一个月才挣几百元。又过了几年，风声小点儿后，她父母给她在北京三环边上买了一处房子。房子方小影去过，很不错。章玮说，房子的事在北京只有她方小影知道，除此之外，她再没告诉过任何人。
“一般人我不告诉她，知道了危险。”她这样解释。
后来，章玮经同事介绍，认识了一男的，两人一看对眼，很快就结婚了。婚后不久，双双去了美国，老公在那边读书，她则在那边陪读。
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在市中心的一家别致的川菜馆再见面时，两人彼此打量了一下，笑着落座了。
“你好像痩多了。这几年怎么样？”章玮先问道。
方小影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情况，又说了下李国平的情况，冲远处的服务员打了个手势，转过头来看着章玮自嘲：“他说让我等他离了再娶我，说马上随便找个女人结婚，一结就找借口离。有点儿意思吧？”
“我靠！这是什么人啊？”章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说你没事吧？这种傻话也信？这种事能控制得了吗？万一到时候结了他不离呢？或者人家女的不离呢？再说了，这也伤人家啊。”
“我当然也想过。我现在很茫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但又有点儿离不开他了。顺其自然吧，哪天实在受不了爆发了，就拜拜。”方小影淡淡地说。
“嗯，我平时也帮你留意着，有合适的给你介绍，别陷得太深了。”章讳接过服务员送来的菜单，低头选菜。
方小影笑笑，“你倒是没什么变化啊。”看看章玮的打扮，又改口，“不对，更时尚了。果然是在美国待过啊。”
“是吗？”章玮心不在焉地笑笑，顿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快有伴了，我也快离了。”
“你也快离了？开玩笑吧？”方小影就愣住了。当年她是那么羡慕章玮，甚至忌妒，房子、老公、出国，什么都有了。
章玮苦笑，旁人只看到了她外在的光鲜，又怎么会知道她心里的苦？分居快半年了，眼看她就要步方小影的后尘了，想想就闹心。也怪当年那档烂事，她老公也不知发什么神经，想出国读书，自费出国当然要筹钱了，他妈就说两家一边筹一半，她爸妈哪有啊，自己家里的房子还在还贷款呢。那极品婆婆就建议她爸妈卖了在北京给她买的房子，折成票子供她儿子出去。她爸妈没同意，婆家一赌气，自个儿筹了全款，从此两家就结下了梁子。回国后，极品婆婆来同住。那老太太，果然是之前的事记恨在心了，不折腾点儿事出来心里不爽似的，成天给她挑事，弄得全家鸡犬不宁的。她老公呢，那岂止是孝顺？简直就是恋母了，就知道维护他妈，怪她不懂事。忍让都是有限度的，谁能天天忍啊？碰上这奇葩了，没办法，惹不起，她躲得起，于是，回国两个月就分居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她带着宝宝躲回了市的娘家。那个恋母的男人告诉她，他们已经没可能了，要离婚。
“也怪当时结婚快，认识半年就结了，太草率。”章玮最后总结，边说边点了俩菜，又把菜单递给方小影。
“在美国好好的，干吗要回来啊？和婆婆住一起，多多少少会有矛盾的，自古婆媳难和啊。”方小影点了一个酸菜鱼，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
“他在那边找不到工作，没办法，只能回来了。”章玮叹一声。
“啊？”
“是，房子老公出国什么都有，其实呢，什么都不顺。”章玮貌似不经意地看方小影一眼，“所以啊，有和没有一样。”
这女人，不得了！方小影笑着回过去，“不一样不一样，没听说过那句话啊，一流的人才漂洋过海，二流的人才北京上海。还是你厉害啊！”
“嗨，也就是那么一说，你还当真啊？”
“美国生活怎么样啊？你们在哪个城市？”方小影不想纠缠，换个话题。
“就那样吧。我们在纽约。他的两个姐姐也在美国，看周围华人的情况，其实如果有工作的话，感觉比北京要舒缓一些，压力小点儿，因为那边工资高嘛。但是没有工作的话，就另说了。”章玮手脚麻利地为两人倒了茶。
“那你回来有什么打算？”
“宝宝先让我爸妈带着，我在北京找工作，先这么着。等过几年，
她大一些了，再接她过来。”
“你在美国待过，英语应该不错啊，可以做翻译这一块吧？”
“我成天在家待着，也没出去工作过，我那点儿水平，不行。你那儿要不要人？”
“够哈，人员比较饱和。对了，找什么工作啊，不如自己开网店得了，听说网店现在形势很火。那会儿咱们学过，正好你可以用上。”
“网店啊，那个你要么有货源，要么有资金，否则小打小闹的还不如上班呢。我哈都没有啊，做网店不现实。对了，说起网店，我想起了冯涛，就是我们那个网店培训班的老师，你还记得吧？”服务员送上了一‘热一’足两个菜，章讳挪着盘子，看方小影~‘眼。
“记得啊，不是你老乡嘛。怎么了？你们还联系吗？”
“那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章玮谈起冯涛，语气愤激，“你猜怎么着？春节我在市时，正好他也在8市家里，有一次在网上碰到他，聊了聊彼此的情况，他就说好久不见了，请我吃个饭，见面好好再聊聊。我也没多想，就去了。结果后来吃完饭，他说想跟我去开个房。妈的，气得我一顿臭骂，他就跑掉了。”
“嘿，你别说，这种男人还不少呢。你那老乡左思平，昨晚还发信息试探我呢，晚上快十点了，说要去找我。那么晚找我能有什么好事？”想起左思平，方小影就有点儿不自在，今天倒没看见他，也许他也觉得尴尬，躲着她呢。
“妈的，这都什么人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章玮骂道。
方小影很感慨，想起那句话：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句民间俚语，虽有多事之人的习俗偏见在里面，但还算总结得精辟。事实上，这话可以理解为多重意思，但最显而易见的意思大概是说，相对有家有室的女人而言，寡妇因最可能被男人占便宜，因而也导致最容易被人议论是非。如今，时代变了，现代人对出格的男女关系早已见怪不怪，因此也少了很多的说三道四，寡妇门前是非多倒不足为信了，但老公或死或离或不在身边的已婚女人容易被不怀好意的男人试探却仍是不假。究其原因，想必是这类男人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想着这类女人本来身边就没有男人，既有现成的ing事经验，又有本能的生理欲望，上手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加之内心足够成熟，男人无需担心被纠缠负责任，所以只听从内心的邪念召唤，倒把原则底线、伦理道德和礼义廉耻忘了个干净。
章玮如此，她方小影何尝不是多次遇到？左思平之外，前夫吕志明，她没换手机号前，每次不得已见面，都要和他斗智斗勇。只要你有求于他，他多半会乘人之危，简直就是小人加畜生，每次被她骂得狗血喷头。吕志明的哥们儿韩刚就更是龌龊不堪，方小影想了就生气。她和吕志明刚谈恋爱那会儿，就认识了韩刚，那时，每次她和吕志明吵架，韩刚都会维护她，站在她这边，为她说话，他们都曾戏谑说韩刚是她的娘家人，她也一直把韩刚当作最好的朋友和哥哥。谁曾想，他也会对她起坏意呢？
方小影和吕志明离婚后，一次无意中在北京某单位办事时遇到韩刚，韩刚便邀请她去他家玩，她以为是多年的老朋友叙旧，也没多想，就去了。
谁知她刚进屋在韩刚的电脑前坐下，就被一双手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接着，那个熟悉的声音用陌生猥琐的笑腔说：“吕志明不要你了，我来帮他照顾你。”
她一惊，随即一阵厌恶涌上来，站起来，使劲掰着那手说：“你放开你放开，我要回去。”
那个男人不仅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头和嘴在她身后乱拱，一边浪笑着说：“你俩分开这么多年了，你不想啊？晚上别走了，我让你爽爽。”
方小影挣脱不得，便想着智取。她的两只手把在他的手上，笑着说说的也是啊，现在我也离婚了，你呢，也还是单身，我们真可以在一起快活快活啊。”
身后的人笑了，“对啊，怎么想不开呢？这不是挺好？”
“但是，我想好好跟你谈恋爱，慢慢来。这也太快了。”方小影侧头看他，装作亲昵的样子，“反正你也是单身，我也是单身，咱又是多年的朋友了，互相都了解，也确实挺合适的。”
那个男人不说话，仍然抱着她不动，似在考虑她的话的可信度。她知道他在怀疑，想了想，又软硬兼施道：“韩刚，我们分析一下两种行为的不同结果啊。如果你今天强迫我的话，会有两个结果，首先，我拼命反抗大喊大叫的话，你不一定能成功，不能成功不说，说不定还把旁边屋的人引过来敲门或报警；其次，就算你成功了，我出去告
诉吕志明或报警了，会有你的好果子吃吗？那如果你不强迫我，我会很
感激你，我们以后可以慢慢发展，反正我俩都是单身啊。”
身后的人仍然不说话，但方小影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松了很多，她又抬了抬他：“我知道你肯定是一时糊涂，说不定我进这屋的前一秒钟，你还当我是好朋友呢，就是一时起的心思。这么多年了，我还不了解你？谁都知道的事，那时你对我多好啊，简直比吕志明对我还好呢，我也一直都觉得你很好。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韩刚终于放开了手。方小影转过身，看见他讪笑着说：“好吧，我就相信你的话，我们慢慢来吧。走吧，我送你到车站吧。”
两个小时后，方小影正坐在家里看书，收到了韩刚的短信，“宝贝，到家了吗？”
她想臭骂他几句或讽刺他一句“权宜之计你不懂？”但想想算了，不再理他。五分钟后，韩刚的电话疯狂地打了过来，她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不接，任它响了很久。又过了半小时，那个气急败坏的男人发来很多条辱骂她的短信，见她仍然不理后，只得怏怏作罢了。
想起这件事，方小影就觉得人心险恶，一个曾经那么熟悉的朋友，多年不见，竟变了个人似的，实在让人感慨，当下便对章讳再三叮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