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有了一些好消息，也有一些坏消息。
三月中旬时，方小影托了人的那家画院有了信，那儿正在酝酿成立一个项目部，专门负责一些对外项目，需要一些专业对口的文字编辑，那位方小影上研时曾兼职为其做助理的老研究员杨老师说，申请报告已经打上去了，基本没什么问题。虽然还没辞职的杂志社和将要去的单位对方小影个人而言，工作性质差不多，无非都是编编写写文字，但毕竟工作环境和氛围相去甚远，画院作为国家事业单位，方方面面的优越性自然是不可比拟的。
方小影得到消息，心情大好，约了李国平去吃好伦哥。
两个人在里面足足吃了两个小时。
“不行了，撑死我了。”方小影摸摸肚子，感觉吃的都快堵到嗓子眼儿了，“也不能这么赶本吃啊，再吃要吃坏了。”
“今天终于不像吃猫食了。”李国平好笑地打量她。
“人家放开了啊，”方小影拿筷子敲他，“以前那叫矜持，懂吗？”李国平冲她眨眨眼，“要不咱在包里再偷偷装点儿？”
方小影哈哈大笑，“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解放军叔叔，这种没公德的事亏你也想得出来。”
月底时，李国平得到通知，单位今年公派去俄罗斯留学的两个名额中有他一个。他一度踌躇不定。
“这么好的事，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方小影在房间里收拾，转过头来，立刻表示了她的不解。
“有好处，也有坏处啊。”李国平轻叹一声。
“哦？说说。先听好处养养耳，再听坏处。”
“好处呢，能出去看看，见见外面的世界，回来就相当于研究生学历了，可以直接评副教授，不用像你们一样那么辛苦地考研上研了。”“还有吗？”
“还有，哈哈，就是能攒点儿钱回来，出国的补助要比在国内高很多，而那边花钱又少。”他像小人得志似的笑。和她熟了后，他不时会露出纯真本色的一面，之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渐渐不见。他的眼睛看她时，再也没有了那种让人觉得瘆得慌的疏离和空洞，总是带着饱满的笑意。
“哈哈，还有吗？”
“好处就没有了。”
“那说坏处。我先做好心理准备。”方小影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对面床上的李国平，心不由自主就提了上去。
“坏处嘛，一去就是三年，回来物是人非啊。”
“具体点儿。”
李国平迟疑地望了她片刻，叹了一声，转过视线，不敢看她，“我现在已经是大龄了，还没成家，三年后多大了啊，更不好找了。”看了看方小影的脸色，又说，“我妈之前就经常为这事着急上火的，这次听说我要出国，说了，结了婚再走，要不然别出去了。离走不到五个月了，我们还得去南京军区学习两个月，那就剩三个月了，让我怎么结啊？”
方小影思虑地看他一会儿，索性博一把，直接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找我啊。”笑着望他，玩笑中透着认真。
李国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愧疚，自责，带一丝茫然。他很明白她的心思，有时候他真想就那样顺着感觉走下去，牵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走，不管不顾地。可是，总有一些东西在脑子里糨糊一般，混沌一片，然后，慢慢地明晰，拧成一个低沉的声音喊：止步！让他一激灵，立刻又裹足不前。一个未婚的男人，把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娶进家门，在他的圈子里，那简直是石破天惊的震荡。他害怕去想周围人的看法，尤其是他母亲的，那张不由分说拒绝的脸，他想想就绝望。也许现在放弃倒是一了百了，但一有这个念头，他立刻就觉得日子索然无味，觉得过得毫无希望，他舍不得她。所以，他只能走得摇摇摆摆，走得步履蹒跚。
好难啊！他又叹一声。
那张笑脸还在等他的回答，许是等得久了些，那笑便有一点儿凋落了。李国平心虚地去看窗外，逃避地错开了她的视线。屋子里难堪地静寂着。他回过头来时，立刻就碰上了那双忧郁中带点儿迷惘的眼睛，他的心疼铺天盖地地袭来。
“饿了吧？我们去外面吃饭吧。省得你做了，怪费力的。”李国平走到方小影身边，去牵她的手。能不面对就不面对，能拖就拖吧。
“你还没回答我呢。”方小影躲开他的手，抬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已经僵滞了。
唉，她有时候是过于执着了。李国平想着，无奈地立在那里，纠结了一会儿，半晌，他开口说：“春节在家时，我试探着和我妈说过你的情况了。”他停了下来，不知怎么往下说了。
“然后呢？”他不说，她只好又问，心里早猜到了一些。已经问出口了，是死是活总得知道。
“她说这种情况的，想都不要想。”李国平沉默了很久，终于说了
出来。
“你呢？你怎么想呢？”方小影惨然笑了一下，其实早想到了会是这样的，不是吗？她一意孤行地走，到底想怎样？
“我想以后再也不会遇到你这样投缘的女人了。”李国平俯下来，伸出手臂环抱住了她，“你等我好不好？你等我好不好？我马上随便找个女人结婚，一结就找借口离掉，离了再娶你。这样，对我妈那儿有个交代，她也不会再说什么了。好吗？”
方小影愕然，吃惊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原来，你要找平衡，是吗？”她木然挣出他的怀抱，“我离过了，你也要离一次，大家才对等？”
“我并不在乎这些，你知道的。”李国平被她挣得一踉跄，险些跌倒，他稳稳身子，靠过来，倚在她旁边的沙发扶手上，“主要是我妈，他们那代人，整个观念都很旧，你应该了解。”
很长的沉默。
“感情的事，变数很大，由得了你我控制吗？说不定人家爱上你了，不离，或者你爱上人家了，不离呢？更何况，就算真的能离，那样做势必会伤害到另一个无辜的人，你我怎能忍心？”那些话好像没过大脑一般，顺嘴就溜了出来，方小影对自己的态度有点儿吃惊，不安的同时，自责和罪恶感油然而生。可是，她没再说话。
这是妥协吗？这是在自私和自责间徘徊的她发出的退一步的信号吗？
有一瞬间，她很明白，她应该站起来，指着门口，请这个男人出去，如果她还有骨气还有原则的话。但是，她却僵了一般，坐在那里，动也不能动，说服自己：骨气和原则能带给我希望吗？如果我不尽全力为自己争取哪怕百分之一的机会和可能，将来我一定会后悔的！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自信的女人。你不自信了吗？”李国平握住了她放在沙发边的手，那手冰凉，全然不像是在春天里。
方小影呆呆地任他握着，也不看他，很久后轻嗤一声，“自信是什么呢？聪明是什么呢？自信和聪明的背后有时候就是忍辱负重，就是装糊涂。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要，我宁愿自己是个蠢女人。”声音绵弱得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
李国平挨过来抱住了她，咻咻的鼻息透过发丝轻触着她的脖子，那脖子也是凉凉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