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少年不禁想到梦中的某个场景：黑压压的一片人影、空洞又惨白的面孔、空无一物的眼洞，接着留下黑色的黏稠又恶人的血水。
他感到无比孤独和无助，甚至比任何时候都更觉恐惧的强烈、疼痛的灼热。正如此刻，那一双双恨不得把他吞进去连骨头都不剩下的眼晴正紧紧追随着他的方向，让他连眨一下眼、喘一口气都要担心对方会趁机而入，实际上，它们却连动都不需要动一下就足够让少年以为自己已体无完肤。
精元对他们的吸引真的有这么强烈？
少年不懂七情六欲，不懂秦圣作为人类时所拥有的一切感情，因此也无法理解弑神怪对自己的那种渴望。
大概和我渴望知道身世时的心情差不多吧。
正思索间，围困在少年周围的弑神怪们突然闪出一条道路，紧跟着，一张少年印象中浮现过很多次的脸在他面前出现。
“终于又见面了。”少年忍不住说道。
金将军有些奇怪，毕竟对他来说，这却是他第一次与秦圣面对面接触，而以往他们不是相隔甚远，就是通过侦查员的口信听说对方。所以，这个“又”字着实让对方感到为难。
少年之所以会说“又”，不仅仅是因为秦圣的记忆被释放出来后，他因某种错觉而误以为他们曾见过很多次，还因为他沿着那与之相关的记忆一路追随，竟记起之前的那个梦，那个几乎和未来重合的梦。
他因此想到他之前以为的梦不见得是梦，现在以为的现实也未必是现实，而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逐渐清醒地意识到某人在其中做了手脚，且他现在正准备去见那个人。
是什么时候呢？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介入我的生活？
由于这两者间的记忆被搅在了一起，且这之间还有很多重合的部分，所以在少年以为女人和自己有某种过节的同时，又以为是自己把某段记忆按照所期望的方向扭曲了。
“真没想到你会自己送上门，秦圣，这真让人意想不到啊！”金将军打断少年的思路。实际上，少年并不确定这家伙在这之前有没有说过其它什么。
我是来和你的主人做交易的，希望你尽快安排，我不想浪费你我的时间，更何况，这对你来说再好不过。”
金将军轻“哼”了一声，便目不斜视地驱散走还围在少年身旁的其它弑神怪，半谦卑半咬牙切齿着伸出手臂做出请的动作，其眼角眉梢之间正带有冷峻的恶意和肆无忌惮的鄙夷，丝毫没有少年所忌惮的贪婪和渴求。
但当他从金将军身边经过时，一小股敌意却发酵成为对他的渴求。这渴求是一种充满好奇的试触，带着一点点喜悦又带着一点点失落，有时候，在金将军嗡里嗡气地小声嘟囔时，还夹杂着一丝郁郁不得的愤怒。
少年的坚定和成熟是金将军的意外收获。惊讶之余，他察觉这场景过分的不真实——在他的印象里，少年总是个逃兵，从它还没有听说他开始，他就在逃，背井离乡；而在它对他有一定了解之后，他还在逃，从F市到P市，再从E市到H市，之后又是……他几乎把能藏身的地方全都走了个遍，可一直都没能将他真地擒拿，像今天这样。
所以，他真的还是那个只会逃避的秦圣吗？怎么感觉像变了个人似的。
金将军虽有这样的顾虑却不敢对此事指手画脚。主人一再和它们强调秦圣有多重要，并命令它们不能触及他一根汗毛。虽然这强势的命令让绝不多数弑神怪感到很不舒服，但却没有谁敢对此说什么。
从边界线到弑神怪的核心营地其实需要花费很长时间，因为主人那边已经迫不及待，所以金将军计划让双方同时到横在中间的临时基地回合，如此便能大大降低发生变故的风险。
“秦圣是个时刻需要提防的人，他体内的能量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这是主人一再同他们强调的话，也是他们用以压制内心那份渴望的主要依据。每个弑神怪的贪念之上，是一层更浓更重的恐惧阴云。
你在紧张呢！
“疯子”挖苦少年，忍不住发出恶魔般的笑声。
少年没有很快回答，而是继续执着于之前的想象。他同金将军以及几个看押他的弑神怪上了皮卡车之后，就一直心事凝重，不得不说，在这颠簸的黄土路上，他的冷静和理智都快被这起起伏伏的震荡给抖落干净了。
他大概是以为自己正飘在空中，或者游荡在那片记忆的穹宇之中，所以才不知自己已恍恍惚惚地随弑神怪们下了车，然后又在金将军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空旷陈旧的车间。
少年的眼睛在上下打量，脑袋却没有真地思考进入他眼前的画面究竟是什么。待他回过神来，开始缓慢分析脑中的画面时，周围已经变了模样——变得一片漆黑。
他是个自由人，却被黑暗压得一动不动，连他的思想都被这团漆黑给浸染，因此失去理性分析的能力。
应该是太突然了吧，还是因为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所以才对即将发生的事毫不关心了呢。
少年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等待着那个人迎着刺眼的光亮向他走来，等待着她满脸惊恐并不敢相信地看向自己，等待她与他讨论关于他们之间的很重要的话题。
直至那扇将黑暗驱逐的门被真地开启，少年的所有遐想以及揣测才变幻成卷起尘土的风，在两者视线间形成更扑朔的朦胧，而在他还以为那朦胧是因为纷飞的尘土时，那层尘土却已散落在地了——他们之间的朦胧并不因为尘埃，而是因为某种介于他们之间的无以比拟的事物。
“等很久了吧。”
少女眼中的淡漠另少年感到失望，他明明记得那眼神不应如此，就算带有傲慢和冷漠，也不应比现在更强烈。
那她又是因为什么对自己如此平静的呢？难道她不渴望、不期待他了吗？那又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见他。
女人本就是奇怪的生物，况且她是更特殊的存在。
少年的脑袋里闪过这句话，可能是疯子告诉他的，也可能是他自己从哪里想起来的，在此刻，这句话很受用。
“没多久，差不多是同时赶到这里的吧。”
少年早已把之前想好的开场忘得一干二净，印象里只剩下女孩那张干净可人的脸。
原来那面纱下面是这样精致的面容呀！
待少年的眼睛适应过来这种明与暗的交替后，他的心便突然因为看到天南星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也变得平静起来。
切身的感受远比脑中的即视感要深刻得多，虽然她已经在少年的印象里足够动人、娇艳，但当她本人出现在他面前时，这种感受便无论如何也不够用了。紧接着一种惊喜和错愕感扑面而来，仿似画中人物走出平面，他们之间隔着的也不再是朦胧而是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事实上，女孩与少年之间确实存在某种阻碍，这大概也是少年会提前感到大脑被放空的重要原因——他们各自体内的场正相互碰撞，且早已在空气中发挥作用。
他们相隔较远，且谁也不敢向对方靠拢，他们能看到竖在他们之间的那道隔膜，因而都不敢轻易承担穿越它的风险。
“坐下来说话吧。”
女孩突然抬起手臂，用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墙角的废沙发托起。但因为那股力量并不能靠近秦圣，所以那浮在空中的沙发最后利用惯性掉落在少年身旁，使得尘土与木屑四起。
霉味和厚厚的尘土自少年的口鼻趁虚而入，少年顿感胃里一阵恶心，但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坐下。
整个过程连贯又自然，就好像她的声音中带有无法抗拒的音质魅力。
女孩也找了一处较舒适的位置——一台报废汽车的车前盖，并轻轻依靠在那脏兮兮的车皮上，老实说，这与她粉红色的连衣裙一点也不搭。
少年大概是因为坐下后的绝大多数重量都分担给了那破烂却很柔软的沙发，所以才有了更多注意去在意其它，现在他刚好有时间仔细打量女孩的穿着打扮。
他因为不太懂女孩子的审美，而把一件渐变色的碎花裙视为一件普通仅得体的衣裳，因为不清楚裙子上的装饰，而把由它上的小水钻所反射出来的时隐时现的光芒视为自己的想象。
但当他仔细观察，发觉那裙子的左下角上有一抹不太规则的鲜红色块时，他因不能将这颜色混为她裙子上的颜色，而自认为那是用人血染出来的。
女孩注意到了这一点，跟着就把那一角向身后掖了掖。
“让我们直奔正题，如何？”
女孩眼中的诚恳让少年再次迷茫，霎那间，他以为女孩其实早已看穿了他的一切。
“那么由我先说吧。你大概是想从我这获得一些对你来说更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才这么急着暴露自己，不然你应该会再躲上一段时间，直到我把你捕获——不，你先别急着告诉我，让我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