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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至第五章

第三章

毛仁随着散漫的人群蠕动,这个车间有三个出口,全部敞开了,几百人乌压压的既吵又闹,推叠拥挤着往外走,一急脚后跟就踩了脚后跟,眼睛得紧盯着脚下,不过疏通起来也很快,几分钟功夫,偌大的车间已经是空荡荡的,毛仁走在人群最后,他悠闲地移动着身躯,就见前面有人招手,初始他未在意,直到他经过领导站立的地方,严厂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黄总叫你呢,你也不应。”

毛仁半天才醒过神来,“哦,我还以为是叫别人呢,原来是叫我呀,对不起对不起。”毛仁受宠若惊。

黄总见了毛仁,一把抓住他,“你是毛力军的弟弟吧,还记得我么?”黄总满面亲切的笑容,毛仁有点恍惚,他进厂之后才知道,黄总是梦君的姐夫,一晃眼那已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事了,他与黄总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早就淡忘得连鬼影子也不记得了,却还记得这回事情。那时他正好高中毕业,高中时他与六分场的梦君共睡一张床,他们都是寄宿生,因为这层关系,他到六分场串门,他所在住地是一个农场,是一个副县级单位,下辖八个分场,原来属国营农场,后来被拿掉了。他记得当时是夏天,那个热呀,日头象白炽灯光,亮白亮白的,知了在树上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嚷,叫得异常凄惨,有人开玩笑说,这小家伙命不好呀,一生生在夏天,它娘只怕是怕寒,要不也不会天热了才下种,天热的狗吐出长长的舌头伏在阴凉处,所有水面在阳光笼罩下一个劲冒热气。事不凑巧,这位梦君床友也出去会友去了,他被屋里一对快三十岁的夫妻热情挽留下来,聊天之中,他了解到他们是梦君的姐姐姐夫,农村人不认生,拉开话题就聊,到了一块尽爱互掏家底,毛仁这才知道他们一家是从八分场举家搬迁过来的,在八分场,那里有一个与毛仁大哥一度打得十分火热的女同学,说起来,黄总他们也不陌生。

“噢!你原来是毛力军的弟弟呀,你说的梦华我们认识,毛力军我知道,他是农场恢复高考制度,第一个考取大学的能人,听说理科成绩考了个全县第一,真牛逼,也巧了,与我们村的梦华是同一届,两人一同考进了上海那座大城市,我记得你哥是上海同济,梦华读上海师范,两人真是郎才女貌,好一对金童玉女,读书四年里好得一个人似的,左邻右舍都看好二人,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后来说断就断了呢,我还一直纳闷呢。”

“咦!你倒知道得这么详细?”

“这不奇怪,我们原来在八分场与梦华家正好打邻居,一放寒暑假,你大哥走得那个勤,把人家门槛都踩烂了,梦华家父母心里可是将他当做未来女婿看待的,老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那时也是穷得叮当响,农民手里没几个闲钱,来客人了,家里能打两个荷包蛋发一包阳春面,那就算顶顶客气了,就是这样的生活条件,你哥一来老两口生怕亏待了他,就是砸锅卖铁脱衣当裤也要设法弄点好吃的,梦华她娘真是当心肝宝贝似的呵护呀,你大哥还上我家玩过呢,不想这世事说变就变了,怎么也想不到呀!”

“这可怨不得我大哥,”毛仁着急分辩,他记得梦华在毕业那年,带了一位男同学进了他家的门,从此,大哥就再也没登过梦家的门,至于个中内情,他只隐隐知道一些,一时他也弄不清白,反正这事怨不得他哥,黄总听了也困惑。

说起来好笑,毛仁大哥考大学正碰上国家粉碎四人帮,国家百废待兴,各地方急需人才,恢复高考制度成了火上房的事儿,有人说的,人一倒霉,喝凉水都碜牙,人一走运,踩狗屎堆里也能捡到金,大哥从小就不爱读书,小学因为骂老师还差点被退学,到了读高中,不知怎么一下就开了窍,幸亏他发狠用心,才跳出了农门,反正不知当时他怎么想的,一般人心里想的是,考上大学吃皇粮,可以进入大城市,吃香的喝辣的,住的是高楼大厦,顿顿有酒有肉,月月有工资,那个美气。本是年纪不太突出的他,昏天黑地埋首书本中用功,到了冲刺阶段,一下石头缝里蹦出个孙悟空,正所谓石破天惊,总分一下捅破了天,人们都说调皮捣蛋的人比老实杀不叫的人聪明,在毛大哥身上得到印证。

梦华那一年同时考上了大学,凑巧与毛力军考上的是同一座遥远而又人人向往的大城市上海,当时家里人那个欢喜,连农场干部都笑得合不拢嘴,亲自来探望慰问了他们家,他们为地方争了光呀。两家家境都不太好,虽然当时读大学实行的是公费制,然而来回路费,自个穿衣还是要自掏腰包的,两家大人无意中打听到,二人都到上海读大学,就揣着一些想法碰了一下面,谈拢了,开学时一同搭火车赴上海,因为手头困难,两家的大人都不打算远送,就让二人一路上互相照顾做个伴,在县城送他们上了火车,临分手,左叮咛右嘱咐,一定要看好站名,不要傻乎乎坐到外国去了还不知道下车,毕竟年纪小,又没有出门见过世面,大人们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总也放不下心来,看这没钱闹的。说起来还真闹了个小笑话,毛力军搭市内公交车,本来在大学门口下了车,却拦着一个路人问,“同志,理工大学该怎么走呀?”那个路人偏头歪脑将他打量了好半天,看外星人一样,盯得他都心里发毛了才答,“你是刚考上的大学生吧,啰!这么大几个字你也不认识吗?”毛力军看他努一努嘴,可不,他正站在大学旁边瞎打听,难怪人家用那种眼神看他,简直就是一路盲。

毛仁看到,黄总夫妇当时听了就捧腹大笑,“说起来也难怪,你哥那时也就十五六,真难为他了,那时我们这个年纪还呆在这偏僻的乡村玩得昏天黑地,折纸飞机啦抽木陀螺啦滚铁环啦,要么就是下到河里摸鱼捞虾,就连大人也没几个出外见过世面,最远不过到四十里外的县城晃荡一回,就满足得不得了,也亏得是他,那么大一座城市,那老胡同七弯八拐,如诸葛亮的八卦阵进得出不得,语言又不通,又不会说普通话,他没迷路都算得上是烧高香了。”

“我听梦华学说过上海方言,上海人把我们喊作阿拉,你喊侬,他喊作伊,明天喊作明朝,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哪个朝代,对,还有,那里女孩子叫小囡,总之,语言拗口难懂,要是对着我们这些人说话,我们本村本土的人听着,那不跟馿叫似的。”黄总心直口快,说得一屋人哄堂大笑。

“这两人真奇怪,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呢,我一直纳闷,两人从没红过脸,拌过嘴,一直好得共脚连裤的兄妹似的,这总有一个原因吧,”黄夫人很纠结,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那时的梦彩云不过三十多岁,一张方方的脸,大眼睛浓眉毛,嘴饱满性感,年轻又靓丽,与她的名字很配。

毛仁就沉思起来,脑海中如电光一闪,他终于记起了大哥与母亲的一次谈话,就是这次谈话让他隐约猜到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困惑。原来梦华二人要毕业了,分配了工作就要考虑成家立业,这时梦华父母提出,毛力军一毕业,要负责给二老养老送终,这种提法有乖常理,毛力军回家跟父母提起,母亲一听就勃然发怒,“荒唐!世上还有这样的事,我们做父母的都没给儿子提条件,不想给你俩添负担,他们倒是打上了如意算盘,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儿呀,这事只怕要黄,她那头若执意如此,你也趁早打主意,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世上好看女人多的是,我看啦,平日里你那帮同学一群群到我家来玩,也有几个蛮抢眼的女孩子,你瞅着合意,可以试着相处一下嘛。”

毛力军听了这话面色就变了,内心矛盾之极,人也打不起精神,他与她四年里头几乎形影不离,两人的感情好得片刻不能分离,哪里能说分手就分手,人又不是畜生,无情无义。他象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躲在房内不肯出来见人,他明白母亲说得在理,作为女婿,他没有义务也没有能力负担女方那头,当时一个月就那么八十元,夫妻两个养三家,又没哪里有钱捡,明摆着没有这个经济实力,哪能强摁牛头喝水,经过几番试探,梦家父母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这段姻缘也就黄了,两人同划四年船,不料搁浅在这块沙滩上,怪可惜的。之后不久,梦华带了一位上海师范的男同学到了毛仁家,毛力军见了二人那亲热状,既恼火又无可奈何,两个人勉强坐在一起不咸不淡谈了几句,不欢而散,从此二人再也没有见面,后来毛力军打听到那男生父亲是武汉某市委干部的儿子,条件与人家比,一个天一个地,毛力军也就绝了再娶梦华的念头。

“看看,这转眼间快二十年了,世事如白云苍狗,谁会料得到身后的日子变化会如此之大,”黄总感慨万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张脸,“人真是经不起老呀,不到二十年时间,这张脸已是满脸疙瘩,人已经不知不觉变老了,话又说回来,你大哥现在在哪里高就呀?”

“我大哥现在在广东某大报任主编,工资挺高的,报社为留住人才,给他分了一套百多米的房,当时市值可是八十多万呢。”

“啧啧!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能人就是能人,到了哪里都是挑大梁作出头椽呀。”

“这算不得出奇,还是你这变化奇呀,当年我记得你应该是在船上吧,怎么一下就到了京城当起老总来了?”毛仁面带敬佩看着面前这位气宇轩昂的领头人。

“嗨!这事说起来一直做梦似的,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谁能想得到几年间小小的木器厂,能鼓捣到这个规模,真是病猫变老虎,当时我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能开创出今天这个局面,要依了我就还猫在老家,现在只怕还在船上当一个小小的船长呢,如今船运早就不吃香了,火车飞机客运海陆空交通那么发达,货物摊到我们船运公司已经是残羹剩饭,幸亏跳出来了,要不,就要吃霉饭喝西北风了,有了我堂客那张嘴天天消时经似的念叨,可够人受的。”

“这就是你的命好,往后有很多地方只怕还要多多仰仗你呢。”

“只要帮得上忙,你尽管来找我就是,我内弟再三再四说,你们原来打一个通铺,就冲这一层关系,我也义不容辞呀。”黄总说得眉开眼笑,没有半点老总的架子,毛仁就想,这人真和气,与他谈话那感觉就象与一个深交多年的老邻居老朋友交流,舒心极了。

第四章

这天是毛仁报到的日子,毛仁既紧张又兴奋,那个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这当官他还是花姑娘坐轿头一回,他特意包装了一下自己,人靠衣装马靠鞍嘛,穿上便装的毛仁只觉得自己一下变靓了,自己原来原来还有这么帅呀,他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又看,只怕脸上粘了不好看的东西,最后他做了一个鬼脸,吹了一个尖哨音,结束动作。

当他昂然走入门片这个新车间时,心中多少有点不安神,这里哪一样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车间从总厂迁来其实已好几月,门片刚刚投入生产,是摸着石头过河,工人们做事手脚不利索,明眼人到车间一转,就会看出里面很混乱,简直象一潭被搅浑的鱼。只见一些人围着料堆在转圈圈,满世界在找料,一些人开动机器,,手忙脚乱,那情形好似肚皮朝天的脚鱼四脚翻,有的拿着个木方,半天没有动静,在琢磨,车间内几十台机器此起彼伏地嘶叫,象在打擂,看谁嗓门大,那噪声叫得人会得心脏病。车间十分开阔空旷,有几亩地大,东西方向开了两个大门,四周顺着墙壁全排满了机器,这些个冰冷的怪物,毛仁半点也不知都是干什么用的,他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瞧着这些铁家伙就既敬畏又好奇,姥姥,这都是什么东西呀,眼见每台机器开动,像个淘气的孩子向四处扬起木屑,虽然装了风袋吸尘,那木屑依然四处飘散,他皱眉扇扇鼻翼旁的灰尘,赶忙远离这些吐着灰尘的铁怪物。

他不知车间办公室藏在哪个旮旯里,站在外围扫视了一圈,目力所及之下,找了半天也不知在哪里,他试图靠近一台平刨机问那主机手,机声震天,机手故意打擂似地对着他耳朵就喊,并向车间西南角一指,震得他耳朵一阵嗡鸣,脑壳都麻了,此人尽管带着淘气,毛仁却没生气,这人一口浓重的汨罗腔,令他倍感亲切,他亲密地擂了对方一下,“我们还是老乡呢,”

对方张开大嘴友善地笑了,亲不亲家乡人,美不美家乡水。人离家越远,思乡也越切老乡也越亲。“我也听出来了,”那人就立正向他行了一个军礼,“长官好,以后多多关照。”

毛仁惊愕,随即看看手里的本子和笔,明白了怎么回事,就笑道,“别逗了,什么官不官的,以后互相照应吧,”

毛仁他们那里土话很古怪的,也只有他们自己听得懂,比如我们叫饿里,吃饭叫呷饭,你去干什么叫恩七搞麻利,凡是这调调儿一听就是汨罗人,问都不用问,汨罗人就这鸟语。

第五章

毛仁按其所指向车间内走去,靠西边七八张宽大的木制工作台面,占去了很大一部分面积,女工们都戴着口罩,围着台面,手拿砂纸在打刷门片,一用劲,那屁股一个个夸张的掀动,就让人怦然心动,大掉眼球。女人性感有两处,一是屁股,一是胸前,并且越肥大男人越喜欢越稀罕,毛仁妻子张青对于自己男人发表这种观点常常大肆挖苦讽刺,“你们男人都喜欢**子女人,那母猪的nai子还不大呀,埋在里面可憋死你,你们男人怎么不喜欢。”毛仁就急赤白脸争辩,“怎么能这么比哩,这人与畜生能放在一块比吗?这比喻不恰当。”毛仁其实懂她的心思,毛仁偷偷观察了很久,女人胸部大的真是凤毛麟角,张青也是属于营养不良类的,那两坨小得象饭碗,她也就是一个不服气,所以才会有如此说法,若是女人那东西又肥又大,她准会对男人这种嗜好激赏得不得了,因为什么,就因为这边风景独好,那女人会因此骄傲得昂首挺胸。有几个女工无意间发现毛仁,那眼立时睁大了,边干活边偏头打量他。显然这个外来的帅哥引起了她们的好奇。

毛仁有点矫情,手拿报表抬头挺胸故作优雅地走过去,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检阅部下的大干部,牛得很,女人们都在向他行最隆重的注目礼。车间中间堆了许多木方,用托盘装着,四周都是机器,只在中间留了一条回字型通道,道宽约三四米,时不时有叉车从他身边隆隆走过,他敏捷的闪开,,不经意间,他的双目定住了,他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太象一个人了,他急急走过去,想确定一下,那人正在一角落里将一台小型砂光机开得忽闪忽闪,埋头打磨,毛仁才走近,那人已灵醒地抬起头来,毛仁一惊,果然是他,这种人竟然藏在门片车间,太意外了。郎平不认得他,见毛仁直视自己,竟露出大板牙向他一笑,毛仁视如不见,漠然走开,他从心里厌恶这种人,他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毛仁在走道上看了半天,不知工人们忙些什么,他的心便慢慢揪紧了,呼吸也为之一滞,人对陌生环境总是好奇而又紧张的,他进到车间纵深,双目一亮,只见西南靠墙一面摆了几张简易书桌,是白板的,做工粗糙,这和他以前呆的备料车间一个鸟样,办公条件十分简陋,要饭的一般,一张桌旁一位小伙子正埋头恣意挥笔,飞针走线似地,看那架势象在绘图,一位矮矮的同样单瘦的小个子在旁边看热闹,时不时指指戳戳,二人感觉有人走近课桌不动了,同时不由自主抬起了头。这一下毛仁看明白了,旁边盯着看的小伙子有点显矮,约一米六几的个头。毛仁可把他比下去了半个头,小伙子冷眼打量,见毛仁手里拿着几张工作单和报表,竟露出会意的笑,“你是新来的生管吧?”说着话,一只手已伸向前,有点傲慢地看着毛仁,毛仁客气而又拘谨地与他双手相握,那过程好似互相测量了一下手温,其实也就碰了碰。那位画图的小伙子也停了手中的活计,向他打量了一下,有点讨好地介绍“这是我们的组长,头儿”,他晃了晃大拇指,脸上流露的是敬佩,毛仁再也想不到,这小伙子不久之后会与这个正是他十分钦佩的头儿闹翻,人在不知根底之下,一切都是和谐的,处久了矛盾就会浮出水面,夫妻都会产生矛盾,都要磨合,更别提一起工作的同事了。

毛仁心里捣鼓开了,这个组长脸儿削瘦的,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连手掌也小巧得象女孩的规格,五官就更精致了,但却搭配得十分和谐,没有一处很特别,却又耐看,只有那闪闪的眼神贼亮贼亮,一看就透出一股狡黠,若非这小伙子脸上被灿烂的青春痘儿占领很大的面积,这张脸还是显得十分年轻英俊的。而旁边这位,一张脸有红有白,脸上长满灰嫩嫩的绒毛,顶多十七八岁,年纪稚嫩得可捏出水,看着就让人心痛。

“质检!”小伙子迎着毛仁的目光,友善大方的自我介绍,毛仁轻轻颔首,没有说话,他眼里浮出一层雾霭,他有点糊涂了,这套班子可够年轻的,一个比一个小。相比之下,毛仁倒觉着自己三十岁有点偏大了。他在心里问自己,厂里怎么将这么重要的一个车间交给这样的人来管,但困惑归困惑,俗话讲,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记得他所在那备料车间的质检可是一个老员工,也有三十岁吧,与他租住在一个院子里,他太了解那人了,他可是在车间摸爬滚打了七八年才提上那位置。质检到这怎么配了这么一个小样儿?俗话讲,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小伙子一时半会他还真没看出有什么特殊本领,别不是走关系上来的吧?

在他这般思量时,组长有点故做姿态地道“当这组长,我不过是勉为其难,别听这毛头小子瞎咧咧,车间还有一位领班,他不在这儿,以后大家都会熟悉的,中日亲善,合作大大的愉快!”这小个子嘴里调侃着,一脸飞扬跋扈,毛仁看出来了,这种人往往爱独断专行。毛仁就想,坏了坏了,以后只怕难以相处,但他装作若无其事,甚至带点讨好地回答,“合作大大的愉快!”听话听声,锣鼓听音,他听出点名堂来了,不好,这两人都操着浓重的卷舌音,这是典型的北方话呀,这使他的心一沉,这北方人与南方人几轮几次兵戈相见,可是死对头呀,他暗暗叫苦,这可叫他怎么办呀?

这个公司从总厂到他们这分厂,历来北方人与南方人各占半边天,南方人欺北方人老实,动辄对北方人耍狠动粗,北方人被逼往往起而应战,大打出手的事层出不穷屡见不鲜,这两派硝烟弥漫,其面和心不和人所共知。

毛仁想,这下可好,他一湖南人夹在三个北方佬中间,三打哈,他这牌难出啊,他的情绪出现巨大的落差,他再也高兴不起来了,毛仁想起上次斗殴那一幕,按厂规十个郎平也被除名了,黄总却只是喊去狠狠训斥了一顿,万事大吉,黄总护短很有名的,这也造成南方人气焰更加嚣张更爱挑事,这个厂里很有几个人渣常常胡闹瞎搞,打架斗殴,调戏堂客们,象几头发情的公猪四处觅野食,弄得乌烟瘴气,正所谓一粒老鼠屎打坏一锅汤,本来好好的风气就变了。人嘛,往往学好很难,学坏那是无师自通,你看,男人学抽烟喝酒赌钱打牌嫖女人,都是不教就会无师自通,这个斗勇逞能之风也是被哥儿几个煽起来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哥几个多少都与老总沾亲带故。

毛仁自认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小时候也与人耍勇斗狠,一言不合就掐起来,到结了婚,人就老实了,倒不是怕堂客,这人一结婚,火气自然就变小了,也懂事了。他真怕北方人连带他也仇视了,那就做什么都是个事,记得初进厂时表哥说了,你们不要怕谁,有人欺负你你就说出我的名字,看谁敢欺负你,但有一条,工作得干好,不能没事找事,无事生非。这个厂的湖南人只要一听他提起陈壁这字号,果然不敢难为他,甚至跟他分外客气,刚进厂的人往往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毛仁行事却不同,他多少有点鲁莽,以为陈壁权力很大,可以只手遮天,他就变得当仁不让,心中没有怕念了,这为他日后闯祸埋下了导火线。纵观大江南北,哪个台商办厂进的不是家乡人,恰恰该厂老板与湖南本土存在着割不断理还乱的乡梓情,这正是湖南人在厂内敢与北方人随意叫板的情结所在。若非南方雨季潮湿阴晦,木材易霉变变形,这个木器公司就不会留在这京郊地方,而是移师南下了,哪还有你北方人什么戏。

印象里,这个厂大大小小的领导多数是北方人,就连毛仁的主管领导也是地道的北京人,这给毛仁心中无形中罩上一层阴影,这是傻子都明白的事,按一般程序,他首先应去厂部办公室报到,他隶属生产课长管辖,好在这个课长虽是北方人,却是一个女人,对于女人,毛仁还是有办法的,小女人情绪来了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要多哄多劝,就当带孙子一般哄,当狗一般顺毛摸,扭了她,会跟你没完没了,女人是情绪化的动物呀。没结婚之前,毛仁身边有大把的女人跟他出去疯,不管是他围着女人转,还是女人围着他转,反正他身边不缺漂亮女人,他这个人就有手段令女人高兴。

他们这个分厂厂办公室立在厂北边,是一排简易平房,无数遍上班时间经过

这栋其实十分简易的灰不溜秋的水泥砖房前,他都要好奇的打量它几眼,平常,整个分厂的大小负责人都从那张玻璃门口进进出出忙忙碌碌,那里便透着一份神秘,毛仁远远看着,常一个人发呆,想象那里面是一种怎样的气氛,领导们是怎样交接工作,怎样推动着全厂这个机器运转的,偏偏他认识那两扇玻璃门上红字,他就不能装瞪眼瞎破门而入,这‘闲人免入’四个冰冷的红字将他这份好奇心生硬地挡在了门外,而今他换了一种身份再度站在门前那棵几十年的老槐树下,多少便有点激动,几疑是在作梦,他也成了爷啦。他终于也有特权可以走进这道门了。

他拘谨地推开那道玻璃门,便见一个肥胖的女人倨傲地坐在一张漆黑的办公桌旁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哪,简直就是一座肉山,这女人一身的肥膘将椅子填充得满满当当,这女人身胚不小,她这一身肉不像某些男人是滚刀肉,她的肉松松垮垮,顶多只能算是胰子肉,看着有堆货绝对没分量,这女人戴一副硕大黑边眼镜,***总书记的那类型镜框,身穿一件颜色式样皆有点落伍的格子呢长大衣,毛仁第一印象是这女人不会打扮自己,听见有人“踢踏”走进门来,那女人抬起头来,一双巨大的鱼泡眼审视着他,探照灯似地,脸皮板着没半分暖色,这让他极不自在,在早会上他可是常与这张脸见面,太熟悉了,她的职务代表着她的身份,她到哪里都是这个厂的焦点,这女人胖胖的脸,下巴有点暴腮,团头大脸,或许是常常面对电脑,她的眼袋也不小,毛仁自然早就认得她,她只怕连正眼也没瞅过他,哪怕是眼角余光扫没扫过都是一个疑问,而今能与这么高级别的厂领导打交道,他感觉很体面,他因此激动起来。毛仁也困惑过,权力是个奇怪的东西,若非这女人挂着课长头衔,谁会正经瞧得上这么个女人,这女人虽然谈不上丑,可实在与漂亮也一点都沾不上边。

这女人操一口地道的京片儿问他是谁,大有问罪之势。他赶忙自报家门,待她弄明白他是新来的生管,这女人脸上便有了笑容,大概这女人也听出了他蹩脚的普通话里夹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南方人与北方人有疙瘩,课长没有释放出更多的热情。

“欢迎来到我们这个阵线,以后你就直属我管,我已经给门片车间打过招呼,嗷,你看,我实在是忙得没脚蟹似的,这样吧,我写个条,我就省一趟路,你拿着它直接向组长报到吧。”

女人快嘴快舌,节奏分明,可能是每天忙不完的工作惯成她这毛病儿,交代事情也象快嘴和尚念经,“嗷,你第一件事就是每天在上午十点前做出一份报表,你看这上面都是一线就一格,每格代表机械的加工程序,这些程序从上到下错乱不得,你将每天各机台生产的数量抄到表格上面就ok了,嗷,对,你在交表后还得列席厂会,这也是每天必须到会的,嗷,可能在生产中总会出现一些问题,你多注意,得及时汇报给我和厂长,嗷,这个厂六七个那么大的车间,我和厂长也顾不过来,完全要靠你们这些人去看去听,你们就是我们的耳目,要多看多听多想多发现问题,不要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嗷,还有、、、,”女人沉吟着,在默想还有什么漏下的。女人嘴里嗷呀嗷的,吐出的多为鼻音,仿佛有谁捏住了她的鼻子,让人听着别扭,三十好几的女人,还像小姑娘一般娇柔做作,一口娇滴滴的声音,偏偏是这么个庞然大物,毛仁听着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女人倒没看出他这番心思,要是知道他会这么想,不气死才怪。

课长交代完各项事,片刻也不停顿,毅然起身,肥胖的身躯一扭一扭往身后铁制文件柜走去,行走起来象似一只肥企鹅,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结实的红木皮椅发出痛苦的一声呻吟,翘动了一头,这么结实的一张椅子也被她弄出动静来,可见它承受的痛苦有多重,她从铁柜顶层麻利地抽出一叠报表,又拿了一摞工作单,毛仁主动迎上去,从那女人手里接过报表,慌乱中与她的手碰撞了一下,毛仁吓了一跳,世上还有这么柔软的东东,那感觉就象是碰到了棉絮堆里,这手还有弹性呢,这奇妙的感觉让他打了一个冷颤,他想,也许男人们常常说的,吃女人豆腐就这感觉吧。这女人细皮嫩肉脂肪又厚,那感觉真是让人爽翻天。

那女人向他横了一眼,他知道自己分心了,赶忙调整脑海里乌七八糟的想法,咳嗽了两声,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有这么个想法,那还不老大耳刮子抽他。

那女人拿出一叠发票似的东东,“这是工作单,专门发给下面机台主机手填写,这项工作是每天都要做的,他们写好了不算完,你还要核实一下数据,这些主机手大爷,水平有限,还爱乱整,你不能信了他们的,要不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嗷。”

毛仁听得云山雾罩,半懂不懂,那些个工序他一样也拎不清,又不是神仙,岂能说懂就懂。

见他半天没反应,她急了,“你到底听懂没有呀?急死人了。”

毛仁被她的神态吓了一跳,梦醒般地从报表上移开目光,只见女人那副眼镜后面一双巨眼逼视着他,那双眼在瓶底似的眼镜下被放大了好几倍,瞪得铜铃一般,他心里一阵慌乱,含糊地点点头,“唔,唔!”脑中又走神了,猜想这女人眼镜度数这么高,简直象戴了个放大镜,也许在她看来,一只牛蛙只怕也会被她看成一头大象了,那么她看自己呢,不会被她看成一头恐龙吧。毛仁也知道,这女人是北大毕业的高材生,他对她心里还是服的,知识多眼镜度数就高,这谁说的。

课长看他眼里蒙了一层雾般茫然,知道他没懂,就减慢节奏重说了一遍,见毛仁还是象个哑巴一样不吱声,她苦笑摇头,失去了耐性,此时办公桌上电话铃急剧叫响,课长不耐烦地将报表一推,“你先拿着这些东西,我也不能手把手教你,你自个去琢磨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多花点精力,慢慢你就会懂的。”

女人一边赶紧去接电话,一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整理桌上放得乱七八糟的材料,旁边电脑也是开着的,这女人练就了一心三用的本事,不简单。毛仁心里畏惧,屏气靠在桌旁,指望从她那里弄明白再走,那女人却怕他开口,向他摇手示意莫做声。

毛仁拿着报表和工作单,心思沉沉一筹莫展,“你过来,”课长对面办公桌上一位男子向他招手,满脸春风。

。这男子一脸清瘦,剑眉星目,年纪在三十上下,别人忙得鳖翻潭似地,倒是这男的神定气闲,好似庙祝先生一般坐在办公桌旁玩笔头儿。毛仁有点拘谨地走过去,男子一张温和的脸面对毛仁,“有什么不懂的还可以问我嘛,不要见外,这个表可不能填错了,前一个生管就是因为数据斗不拢,被辞退了,更重要的是人际关系,千万要注意处理好同事之间的关系,啊。”他用了千万两字,毛仁对车间一无所知,是不明白他这番苦口婆心的,不过以后他就醒悟过来了。

“其实,做事即是做人,人做好了,就没有做不好的事,”这男子近似于啰嗦,毛仁听了是莫名其妙,不知他老强调这个干嘛,课长有所察觉,就看看男子又看看毛仁,若有所思。她可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个新来的生管如此关心,她已经看出二人关系绝非一般。

这年轻人姓严,是这分厂的一把手,毛仁与严认识时间虽短,进分厂之前,他亚根儿还不知道世上有他这号人物,但他那口纯正的乡音听着就让人倍感亲切,那关切的话让他的心象被抚摸了一遍。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秘密,这只有他们二人心里清楚,若非这一层关系,严厂长只怕也不会对一个小小的生管如此关心吧,一个下层的生管干不好厂里大可以换人,大把的人排着队等着上呢。毛仁最后还是没有问厂长,尽管他一再让他提问,毕竟毛仁没与厂长打过交道,他可是这个厂的一把手呀,厂里大凡小事太多了,他可不敢去烦他。厂长似乎明了他的心思,就笑着挥挥手,“好吧,你先忙自己的”。

毛仁谦恭地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他内心还是受到莫大的鼓舞,毕竟他受到了厂领导的关心呀。他挤出那道玻璃门,外面飞扬的木屑立时如茫茫雾瘴包围了他,外面刮起了北风,这风不来还好,一来这个工厂立即满天满地都是扬扬洒洒的木屑,象下一场小雪。经 过备料车间,这个车间将大门关得死死的,倒还洁净,来到门片车间,由于机器多,吸尘效果不太好,这里竟然比外面好不到哪里去。

毛仁身处组长与质检二人之间,手拿报表,自个参详一遍,还是一头雾水,组长与质检其实早发现了毛仁一脸愁苦,碰上难题了,两两相视一笑,谁也没吭声,南方人与北方人天生有一股敌意,何况羹多肉少,谁不眼红他这个位置,巴不得你待不长走人才好哩。进厂不久的毛仁看不明白这种状态,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正满怀希望这两人帮帮他哩。

组长犹豫了一阵,好像有一点不忍心,终于故作姿态地抢过他手里报表,“是不是搞不懂?这个其实挺简单的,这些加工项目是按门片料加工程序排列的,你只要录下各机台每天加工的数目填充就OK了,自个慢慢体会吧,我可忙去了!”话一说完,哼着小曲晃着身板走了,他假装惦记手头的事,其实是怕他纠缠,赶忙脱身。

他这个提醒对于毛仁来讲,等于瞎子点灯白费蜡,毛仁嘀咕,“我又不知哪台机器加工什么,说了不是白说,真是吃灯芯草放轻巧屁呀。“毛仁暗自惭愧,毕竟他比这小伙子要痴长好几岁,却落在他下风,他看出这阵势来了,这些北方领导嘴里都说忙,是真忙还是假忙?什么是机加程序,他摸头不知脑,看来还得问人,问谁好呢?他也知道万事开头难,何况他接的是个烫手山芋,可时间不容情呀,今天这份报表,课长限定了要在俩小时后上交,时间匆促,而他目前还是找不着北,真要命,额头上已是急出了一层细汗。他不知道自己伸手要这生管是要对了还是错了,他说服自己要冷静冷静,他的眼晴偷偷瞄瞄正绘图的质检,说不得就着落在此人身上了,要他一个大男人向一个毛头小子讨教,有点拉不下脸面,他双眼一转,有了,早在进门片前,毛仁就对小毛头留了意,此人上下班手里常提着个游标卡尺,他就已猜到是干什么的了,这卡尺据说从日本进口,一把要上千元。他眼热的是他的年纪,小小人儿便当了质检。

¨喂,帅哥,你进厂多久了?”毛仁走近他,有意与他套近乎。。

对方停了手头的活计,抬起头来,双目如一泓清水盯着他,好似在琢磨他心底有几根蛔虫。

毛仁轻轻一笑,“哦,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质检这一关可不好把,原来备料车间的质检也是你们北方人,干了六七年才明白个中奥妙,还常常出错挨批。”

“这倒是难为他了,不过我是科班出身,专学这行的,还不太吃力。”小毛头说着脸上便露出了一点得意之情。

“原来是这样,”毛仁恍然,,这就不奇怪了,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上头去呢,只因为这个厂大学生真是太少了,少得满大街一扫,扫到的多是扎裤腿戴草帽刚上田埂的主儿,喝过墨水的主儿连毛也找不到几根,当然,办公室里多数还是大学生的天下,劳心者治人,这理儿历千古而不变。

“不过,这行真他妈不是人干的,老子可是上当了!”小毛头话闸打开,见毛仁认真倾听,他大吐苦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没进入这行,不知这水深浅,质检这职务官不官民不民的,车间内谁都不尿你,出个一差二错,帐怎么也会算到质检头上,你说这叫什么事?”

“怎会这样!这一碗饭这么难吃呀!”卡仁表情错愕,适时安慰一下,也表达一下同情心,心里头却迷惑了,有多少人在盯着他这个位置呀,只怕抢不到哩,没想到是这么个工作。两人东扯葫芦西扯瓢,心也就近了,眼见气氛调和了,毛仁正寻思开口,质检已制好图将笔一丢,在收拾东西,一手拿了卡尺就要转身欲走。

毛仁猛然一把捉住他,小毛头一惊,愕然注视他。“不好意思,我对这张表真是一窍不通,这第一步该…?”

“这个好办!”小毛头二话不说,利索地放下卡尺,颇为认真的审视了一遍报表,开口道“你是不明白怎样填表吧?你这样,先到各个机台收起昨日发下的工作单,上面大概都写了当日机加数量,你按程序归总一下即可。”

随即他狡猾一笑,“好了!,你来了我就松一口气了,告诉你吧,这以前你手中的活是我一人包了,累得我吐血,真是,这下我可算是解放啰!”小毛头一副卸了重担似的摇头,又伸了伸懒腰,也匆匆去了。

毛仁看着他瘦弱的背影,心想这个娃儿原来竟是人细鬼大,他是真人不露相呀,毛仁不知道,照常理,这个质检应该主动向他交接的,好家伙,他硬是等他缠住他了,他才肯向毛仁吱声,若换了南方老乡何至如此。

不过毛仁还是喜得咂了咂舌,事情总算有了头绪,只见各个机台上果然用木条压了一张工作单,只是有的填了数字,有的还是白纸一张。毛仁脸色一变,知道自己想得简单了,他心中生气,脾气来了,不由责问机台边的主机手,怎么不写单,人家一看这人不认识,又是南方口音,心里排斥,就有的人尿他,有的人正眼也不看他,“谁有空写这个,你想要自个不晓得去点数呀。”有的干脆就不搭腔,看他一眼转背就走,让人以为他耳背哩。毛仁就楞在了那里,气归气,理归理,毛仁这才意识到语气不对,也怕把人得罪了,工作展不开。他改变了一下策略,先亮明自己身份,耐心与对方说了一通道理,交代呆一会来收,到下一机台又苦口婆心一番,如此在车间转了个圈,他默默数了数,车间内南方员工占了多数,个别老乡早认得他,看见他很意外,不免过来套一下近乎,一来知道他是陈壁的老表,二来好歹是老乡,又在一个车间,面子上还是要顾及的,北方人却对他带着敌意和冷漠,转了一圈回到原地,他发现有几个机台依然按兵不动,他心中的火焰腾地一下就冒出来了,转而一想,他将火气压了下去,他双眼骨碌碌转了几圈,有了主意,心说我是吊死鬼讨替,不找别人就找组长这棵大树。

马头儿一听,眉毛人立,青筋暴露,“还有这事,你跟我来,看是谁敢不听话,翻了天啦!”脚步蹬蹬,往前便走,十足一个猛男。毛仁赶紧给他指出了人,马头抓着人,劈头盖脑就是一顿大骂怒斥,那些人是小鬼见了阎王,只有夹着尾巴的份。哥儿几个刷刷快速在纸上写着,往他手里一甩,毛仁知道他们心里有气没地儿撒,也不计较,连声向组长道谢,心里偷着乐,匆匆忙忙填表去了。

此时,一个胖胖的女子夹着几个本子,气势昂然地闯进门片车间大门,她扭动着肥肥的屁股左顾右盼似在找人,她身后跟屁虫似的,跟着一个拖叉车的男子,最后她发现了课桌边的毛仁,眼晴一亮,快速地向他走去。。

看着忙得一团糟的毛仁,她敲了敲桌面,“喂!新来的生管,我是油漆车间的,我来拉料。”

毛仁看着这个女人,一脸茫然,按说,全厂生产运行程序是,由物料车间选料,送备料车间加工,然后进门片车间,门片做好了白板,那就算是成品了,再送油漆车间上漆,,再出货送美国。这个女人就是来拉白板门片和框架上漆的,毛仁刚进门片,哪里懂得这些。那女人见他半天没动静,竟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走,这人欺生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毛仁犹豫了一下,脑中电光石火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将手中的活丢下,紧跟上了她,那女人走得快,肥大的屁股一扭一扭特夸张,脑后一条长长的辫子也随着一甩一甩,毛仁随在她身后,闷声笑了,他只觉得这女人很老土,怎么还扎着个肥辫子,这可是六七十年代的装扮,笑她跟不上时代,,却不知她这样做是为了有效地防灰。毛仁攒足了劲随在她后面,那女人带着叉车来到车间西北角,停在了砂光组,这儿清一色的娘子军。

一个胖胖的三十来岁男人飞快从女人堆里钻出来,向着那女人点头哈腰,“美女,这么快又来拉料啦!”

“不是我们快,是你们门片速度太慢了,”那女人态度傲慢,于对方的讨好半点也不领情,语气里一个劲地埋怨。“这都急得火上房了,你们门片砂光还是慢吞吞的,不打算出货了呀!”

那胖子双眼盯着女人,一味憨憨笑着,也不生气,操一口北方口音,“慢工出细活嘛,没办法,这打砂纸活儿本就难弄,你看这砂光人手太少,这些老娘们,我始终盯着不要命地催,手脚也只这么快呀,要不,你替我们在总经理面前吱一声,再加派点人手呀!”

那女人脸本来绷着,听了这话便扑哧一笑,“我哪有那么大的能量,你太高看我了。”那女子转过身来面对毛仁道,“快点数呀,发什么呆,要不我可拉走了。”

毛仁哎哎应着,忙忙蹲在料堆旁,忙中出错,毛仁一五一十不老练的点法看在女人眼里,女人就急了,手一拈,已从料堆上抽出条签,重重地拍在他手里了,毛仁一脸错愕,那女人看也不看他,大手一挥“拉走!”

毛仁拿着条签验看数据,叉车从他身边经过,将他挤了一下,他重心陡失,差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女人见了他那窘态,忍俊不禁,格格笑个不停,那拉叉车的飞快地将托盘拉出了车间。毛仁看着叉车跑了,气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了,他把这一切迁怒到这个女人身上,心里给她记了一笔账。听口音这女人也是南方口音,那股子专横霸道却让他反感,好像吞下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妈的!什么人哪,”毛仁狠狠淬了一口,一路走一路想,这个女人态度怎么那么恶劣,是嫌他慢了?可他还没学会走哩,就能要求他跑么,真是的。就一个人生闷气,懊恼间,猛想起表还没填好,赶紧压下心火,他恨自己连个生气的时间也没有。

马头就站在车间一角,看到了那一幕,就哈哈大笑,“你看,他们南方人窝里反,自己斗起来了,唉!好笑好笑。”

他身边的小毛头看着毛仁出洋相,也是莞尔一笑,“南方人他妈的个个都不赖,自己人也斗成这样。”就摇头。

马头就恨恨地道,“南方人都这狗不嫌的德性,我管的车间绝不容许南方人坐稳了位子,你还别不信,咱们骑馿看账本,走着瞧吧!”马头心里雪亮,若非黄总压他一头,怕北方人势力坐大,千方百计阻挠他,这车间早已清一色都是他的人了,不过,老总毕竟对他有所忌惮,不敢明着打压他,也只能暗中使绊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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