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如燕回家踢踢踏踏上楼梯时，很是惊奇了一下。往常黑漆漆的的楼梯口，今天却是灯火通明。这楼梯有多久没这么亮堂了？几个月或者是几年？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大家摸黑爬楼梯已经习惯了，猛然这么亮堂还真有点不习惯。往常即使在白天，这逼仄的楼道里也比晚上好不了多少。今天猛被这亮晃晃的灯光一照，才发现它原来的面目有多破败不堪：水泥台阶许多都豁口了，斑驳的墙上涂抹着一块块污秽，灰白色的石灰一层层剥落，在墙根处积着厚厚的一堆。每天上上下下楼梯的大家都习惯了它的昏暗，从来没觉得它有多丑陋，今天咋看清了它的真实面貌，心里反倒有种说不清的挫败。如燕就忽然想起到那天晚上，武刚摔倒时说要来修理这路灯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修理的。
到了家门口，站在门外边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阵说笑声。如燕不相信地抬起头来，看了看门牌号，她是真有点担心自己走错门了。走进门一看，就觉得家里的气氛不一样了，一家人都聚集在客厅里吃西瓜，个个脸上都露出喜气来。再看如萍的旁边，坐着一个羞答答的大男孩儿，原来是赵小斌来了。他远远地隔着桌子冲着如燕点头笑了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如燕记得他上次来，还是一个月或者两个月以前的事呢。这男孩子长得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一副乖孩子的样子，正襟危坐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如燕其实并不看好这个男孩子，觉得他没有主心骨，事事听从父母的安排，但看到如萍对人家痴心一片，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不然继母又会说自己挑拨离间了。
如燕的父亲白建国坐在餐桌旁的一张椅子上，把那条风湿病腿搁在椅子前的一张凳子上，继母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破天荒地在给他揉腿。如燕一只脚换好了拖鞋，另一只脚还穿在高跟鞋里，就往里走。鞋跟儿高度不一致，一走就变成了个瘸子，这才发现鞋没换好，重又走回门口换鞋，头脑里却想着家里惯常的情景：继母永远板着一张三斧子劈不开的脸，而父亲是一脸凄凄哀哀的样子，像只受惊的老鼠一样。很多时候，如燕不想跟继母顶嘴，就是受不了父亲那个可怜相。不过今天的白建国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懦弱，看他那个享受的样子，倒像自己做了什么好事成了个功臣，正心安理得地接受人家的回报似的。这种情形，让如燕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警惕。反正自己也说不清楚，总觉得这种情况不是正常的，让她有心里很是不安。
白建国一看到如燕，就招呼他过来。如燕听见他这么多年，第一次高声地说话：“如燕啊，你妹妹找到工作了，明天就可以上班了！还有这边，这边也揉揉。”继母朝他脸上看了一眼，居然很配合地把手移到他说的地方。
如燕把脸朝向妹妹，如萍满脸幸福地飞速跟赵小斌含情对视了一眼，才对姐姐说：“姐，我明天就去飞亚建筑公司上班，做出纳的工作。”飞亚公司，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如燕心里一沉，这好像是武刚爸爸的的公司吧？她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去了武刚家的公司呢？但看到如萍一脸幸福，还有全家难得这样的其乐融融，便也不忍打破这种气氛，只好也勉强露出了笑脸，笑着说道：“是吗？那恭喜你了！”
一阵敲门声传来，靠在门口的如燕去打开门，对门的韩婶儿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操着她的花旦女高音尖声尖气地说：“我一听这脚步声就猜是燕儿回来了，燕儿呀！今天有没有觉得哪儿不一样啊？”她把那张搽得白白的脸，伸到如燕面前。灯光下，每一条皱纹里都嵌了粉在里面，像只长着白胡子的大花猫。如燕笑着把她让进屋子，摇了摇头。韩婶儿两手一拍不相信地说道：“你难道没看到楼梯的灯亮了？你猜是谁修理的？”如燕心里已经有数了，只是不愿意去点破。转身去端来一张椅子，放到她旁边，伸手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韩婶儿说道：“燕儿呀，是我那侄子修的，我看我那大侄子修理这灯，可不是为了我这老婆子。”说吧，就跟一旁的王桂英眨巴了两下眼皮，然后拿腔捏调地咯咯笑了起来。
王桂英拿了一块西瓜递给韩婶儿，韩婶儿假意推却了一下，便接过来坐到椅子上吃起来。白建国在一边问道：“武刚走了吗？”韩大婶咬了一口西瓜，那月牙形的西瓜便缺了一个豁口。一张嘴说话，红红的西瓜汁就沿着嘴角淌下来，为了不滴落在衣服上，她身子前倾，头伸出好远，够着啃西瓜，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走了，走了，有几个朋友喊他打牌。”
如燕一听武刚来过了，就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话题又要围绕着这个人说了，正打算走开，白建国却喊住她说：“如燕啊，明天你早点回来吧？”屋子里的几个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着如燕的脸色。这天难道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搞得这些人这么紧张，如燕便问道：“怎么了？”
白建国今天说话中气十足，慢吞吞得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才说道：“明天我们打算请武刚吃饭，你晚上早点回家。你妹妹的工作，人家二话没说就给安排了，我们全家为了表示感谢，想请人家吃顿饭，你早点回来帮忙一下。”
继母在旁边插话道：“武刚这小子真不错，肯帮人忙。”如燕心里纳闷，家里是为了如萍的工作请人家吃饭的，那应该如萍是主角了，为什么非得要自己在场呢？她扭过脸去看如萍，那丫头好像压根儿就没听大人们的谈话，跟赵小斌两个人坐在桌子那一边，一会儿窃窃私语，一会儿掩嘴偷笑，完全沉浸于他们的二人世界了。碍于韩婶儿在旁边，她没好意思直接拒绝，就搪塞说道：“我还不知道明天什么时候能下班呢，到时候再说吧！”说完赶紧借故走到阳台上去拿衣服洗澡，以便避开他们进一步的话题。如燕自己的衣服向来没有人帮助收的。她已经习惯了洗澡的时候，直接到阳台上取换洗的衣服。
如燕洗完澡出来，客厅里就剩下如萍和赵小斌。父亲和继母被喊到韩婶儿家打麻将去了。刚刚赵小斌陪如萍坐了一会儿，见如燕出来了，便也起身告辞了。姐妹两一前一后进了了房间里，如燕看到如萍床前的写字台上散着几份材资料，抬头写着飞亚公司，便问道：“你这次进那家公司是正式招聘的吗？”如萍正在脱一件黑色的衣服，脱到头部，一听这话便停下了动作，那件衣服就箍在头上，那摸样像极了一位修女。修女愣了一下才说道：“应该，应该是正式招聘的吧？”语气很不确定。
如燕叹了一口气才说道：“我之前听说，他们公司招聘的这种工作人员，起码要是本科毕业的。你读的是大专，专业也不对口，而且你这个工作在他们公司也是个抢手的工种，应聘的人都排着队呢！”如萍说道：“可能是那个武刚帮了忙的吧？”如燕坐到自己的床沿边，把那个浅蓝色的帐幔放下来，透过帐幔看到房间里的一切都柔和了许多。她伸手拿过一只靠垫，半倚在上面说道：“我怕的就是这一层，你想想啊！他和我们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帮你的忙？那样我们家就欠下人家的人情了。”
如萍已经把那件衣服全脱了下来，身上只穿着胸罩和短裤，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嘴里喃喃地说道：“咦，我的睡衣明明在这儿的。”如萍的反应明显是要避开如燕的问题，如燕只好站起来帮她找，扭头看了看她的床说道：“在被子底下压着呢！”床上那条条纹的被子下，果然露出一角粉色的睡衣来。如萍把衣服拖出来往身上套，回头见如燕还在直直地盯着自己，这才无奈地说道：“姐，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像我这样的条件找个工作太难了。”如燕便也不好再说什么，想想妹妹呆在家里待业都快半年了，这好不容易来了个机会，不好不让她去的。两个人都上了各自的床，如平伸出手来，关掉了床头的台灯，房间便陷入一片黑暗中。窗外的月色洒进来，屋里变得朦朦胧胧的，一阵细微的风吹进来，吹得床里侧的那个人字形半截窗帘一鼓一鼓的，仿佛藏着个人在动。
姐妹们两在黑暗中都大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如燕很想问问她当时招工的具体的细节，怕她又要多心，便作罢，等有机会再问吧。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说道：“赵小斌好像有好久没来了？”如萍道：“唔。”如燕试探着问道：“他家里现在不反对你们来往了吗？”如萍好像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片刻的缄默之后才说道：“那是以前我还没工作的时候，现在，现在我工作了，他们不就也不好反对了吗？”如燕在黑暗中，轻轻叹息了一声，想想如萍也未尝不是个可怜的女孩子，为了爱情甘愿忍气吞声。像赵小斌父母这样现实的人，不知道以后如萍怎样和他们相处呢！不过，如萍今天的心情很好，自己也不好过多得扫她的兴。她忽然又想起自己和高秋，高秋的母亲也断断不会支持儿子和自己处对象的，虽然现在高秋对自己一往情深，往后的事件谁都说不定。正暗自嗟叹，那边床上已经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如萍已经睡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