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火车准时准点地到达柳城。高秋下了火车，深吸了一口柳絮飘飞的空气，道路两旁的林荫大道上，似乎每一棵柳树后，都藏着如燕的影子。身子藏在树后，探出半个脸来，偷偷对着她浅笑。揉揉眼睛，如燕就不见了。高秋自己对自己笑了一笑，一看表，正是如燕上班的时间，便赶紧打了车，装上七七八八的行李，向公司的方向开去。去公司是必须先经过同乐饭庄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碰上如燕呢！
到了同乐饭店门口，大门还没开，高秋突然想起，他们饭店的上班时间好像调整了的，如燕是肯定没来。如果现在下车，那一大堆行李堆在路边，想必不好，便只好让出租车开往自己住的地方。当然绕远了一些路的。准确地来说，是往如燕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开的。他是这样想的，如果这一路遇不到她，再叫司机掉过头来往回开，开到自己的住处去。只要有钱赚，再怎么绕远出租司机都乐意。
一路上，高秋瞪大了眼睛看着擦肩而过的那些女人，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可疑的对象。车子由东向西开了三四里路，停在左拐的那个红绿灯路口等绿灯时，忽然看到如燕蹬着一辆自行车，正从南边上来，右拐进了东面他们来时的路口。高秋赶忙让司机掉头，但那个路口比较繁忙，红灯设定的时间又长。等他们先左拐进南边的路口，再掉过头来右拐进来时的路口时，早已看不到如燕的身影了。高秋想如燕骑的是自行车，速度肯定快不过汽车的，便让司机慢慢往前开。司机回头看了一眼高秋，奇怪地问道：“你到底要去哪儿？”高秋讪笑了一下，又不好跟司机说，自己是为了追一个女孩子，这种事虽然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但高秋还是挣不开脸。
如燕今天穿了一件鹅黄的上衣，下面配着一条黑色的裙子。一头黑发被风吹得掠向脑后，脸朝着清晨的阳光，她的半边脸便变成了半透明的金黄色，在早晨的阳光下看起来格外生动。她轻快地蹬着车，嘴里轻哼着一首歌曲，路边垂挂着的柳枝不时拂过她的脸颊，像爱人的手轻抚在脸上，轻轻的痒痒的。一朵柳絮一路都粘在她的发梢，她愣是没发觉。
一辆出租车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车窗里伸出一个头来，对着她喊了声：“如燕！”如燕的身子在自行车上震了一震，多么熟悉的声音，似乎好久没有有听到了。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那个声音又在叫道：“如燕！”这回听得真切了，如燕回过头去，看到高秋把头伸在车窗外，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如燕从车上跳下来，但出租车没停，转眼间就越过自己开到前面去了。如燕又跨上车追了上去。高秋扭头对司机说道：“开慢点，开慢点。”司机便放慢了速度，如燕追了上来，与出租车保持平行往前走。如燕偏着头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高秋答道：“今天早上刚到的。”如燕问：“你现在这是去哪里？”高秋答：“回住的地方去。”出租车已经用最慢的速度在开了，但如燕还是跟得气喘吁吁的，一边问道：“这，这不是往你的住处开的啊？”高秋难圆其说了，又不好意思说故意在这里等她的。
开着开着，就又到了同乐饭店的门口，高秋让司机停车，司机停下来，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纳闷地说：“这不是你刚才上车的地方吗？”高秋没有回答，付了车钱，转到后面拿行李。如燕也过来帮忙，几个大包小包全都卸下来，放在路边，出租车一溜烟开走了。两个人站在路边的行李旁，倒像是一同旅游回来的小两口一样。被行人这么一看，都觉得有点不自然起来。
如燕偷偷打量了一下高秋，头发长得很长，虽然细心梳理过，但还是看得出凌乱的，下巴上长出青色的胡子茬，像几天没刮的样子，衬衫的背后印着许多褶皱，跟他以往干净清爽的形象形成对照，略一沉吟才开口问道：“家里有什么事吗？”高秋喊了声：“如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如燕心里一沉，各种不好的想法在脑海里一一闪过，难道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他是不是回来准备辞职的？——他是要回去结婚吗？兴许他这次回去，他爸妈恳求他订了一门亲事呢？一边神色紧张地看着高秋的脸。
高秋道：“我家里是有点事的。”如燕低着头看着地面，故作镇静道：“是什么事？”高秋顿了顿才说：“我母亲刚刚做了个手术。”如燕心底的那块石头一松，暗暗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来地问道：“是什么病？”脸上想装出沉痛一点的表情的，但眼神不由得露出是欣喜来。难怪人们常说，眼睛是最骗不了人的。合着人家母亲生病，自己还高兴来着。但高秋走的时候不辞而别，自己伤心了那么多天，现在猛然听到原委并不是自己的猜想，心底的那种兴奋就像水里的皮球，想压下去，它又浮上来了。
幸亏高秋便没有注意，一向口齿伶俐的他忽然结巴起来：“如燕，那，那天——那天我——”如燕着急起来，笑着催道：“你说啊？那天怎么了？”高秋本来是想解释，那天不辞而别的原因的。但看到如燕现在的表情，好像便不是生他的气的样子。再说了，自己又没有正式向人家表白过，人家即使真的生气，也不好明着生啊！她的脸朝着他，早晨的阳光映在她的脸上，上面一层细细的绒毛亮晶晶的。那朵洁白芳香的柳絮，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开在她的秀发里，高秋想伸出手帮她掸掉，又觉得这举动不妥，伸出的手不知道怎么缩回了，呐呐地说道：“你的头上沾着一朵柳絮。”如燕的两只眼里汪着水，两汪水里各有一个局促不安的自己。她期待的眼神一定是以为高秋想对她说别的什么的，晶晶亮的眼神暗淡了一下，随即伸手去掸头发上的柳絮，但那朵柳絮却牢牢地粘在上面。高秋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来，轻轻地帮她取下那朵柳絮，擎在手里给她看。如燕看到柳絮，两眼溢满了笑意。在北京买的那条裙子，就装在身边的那只包里，但现在却不知道怎样跟她说好。他们之间还没确定关系，依着如燕的性格，她是断不会接受这份礼物的。直觉告诉他，她不是那种随接受礼物的女孩子。当时买裙子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这些细枝末节，搞得自己现在这样不知所措。
如燕的目光忽然越过高秋，瞅着他身后的地方，同时微笑着喊了声：“文丽！”。高秋大惊之下，还没来得急做出反应，自己的后脖颈早已被人掐住了。文丽手掐住他的脖子，嘴巴贴着他的耳朵，以超高分贝的声音，声嘶力竭得对着他喊道：“死高秋，被你害死了，今天我就要把你碎尸万段。”说着，板着高秋的肩膀，前后摇晃起来。只摇得高秋头晕目眩、连声讨饶才停下。高秋定睛一看，十多天不见，文丽好像又胖了。她穿着一件橘黄的宽松连衣裙，歪歪斜斜地往如燕身边一站，倒把个如燕比得纤纤弱弱起来。
文丽看到脚下大大小小的包，蹲下来一只一只拉开拉链，嘴里喃喃道：“这么多包，给我带的礼物？”高秋一看，紧张得要命，生怕文丽把那条裙子翻出来。急忙把包往自己脚下挪了挪，口里不住地说：“放心吧，少不了你的，一会儿去办公室再拿不迟。”恰巧有两个同事上班路过，连忙叫住他们，几个人一起背的背，挎的挎，帮助搬运行李。再一回头，如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这天中午，高秋提前十分钟下班，先来到了同乐饭店。他是这样想的，如果等到下班时间走，势必又要和文丽一起走，那样就没机会和如燕说话了。那条裙子现在还藏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成了个烫手山芋。他必须在未被文丽发现之前送给如燕，免得夜长梦多。因为办公桌已不能藏着什么秘密了，文丽随时会来翻他的东西。一个单身男人的办公桌里藏着件裙子，要引起人家注意的。所以，他现在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想尽快跟如燕说一下这件事。如燕是个聪明人，送她裙子就是表白。她收下裙子就等于接受了他，反之就是拒绝。不论哪种结果，他都必须在今天搞定。他出办公室的时候，文丽刚好进来，看见他朝外走就问道：“去吃饭吗?等一下我！”高秋在前面头也不回地答道：“去厕所的!”文丽“哦”了声便没有跟来，他去男厕所，她当然不好跟了。
可等他到了同乐饭店一看，如燕正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有一个单位开会，所有人员全部在这儿吃工作餐。负责吧台的如燕，也被临时抽调去做服务员了。她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工作服，不停地穿梭于饭厅和厨房之间。吧台前有人一喊，还要再奔过来给人结帐，忙得像只高速旋转的陀螺。高秋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如燕正好走到吧台前，揪住这个个空隙，高秋连忙喊住她说道：“如燕，我有件事要对你说的……”还没活完，肩膀上被人拍了一掌，文丽的声音在脑后炸雷一样响起：“怎么一个人先来了？”如燕站在那儿催促道：“你想说什么的？快点说啊！我今天有点忙呢！”高秋朝站在旁边的文丽看了一眼，讪笑着说：“没，没什么……”正好那边有人喊如燕，她嘴里答应着：“来了！来了！“人已急急地走开了。
文丽把脸伸到高秋面前，伸到距离高秋的脸只有几厘米的地方，紧盯着高秋的眼睛。高秋感觉得到自己的脸微微变了颜色，表面上故作无辜地问道：“看我干吗？”文丽诡异地一笑道：“什么话要跟她说？怕我听到吗？”高秋侧身让过文丽，够着拿她身后堆着的托盘，以掩饰自己的心虚。文丽偏开身子，看一眼高秋，再扭头看一眼那边忙做一团的如燕，眼神像在审视两个犯人。忽然她一拍巴掌说道：“哦，我知道你要对她说什么了？”高秋怔了一下，文丽凑过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对高秋道：“傻帽，这种事还是我来说比较妥当。”高秋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文丽，文丽说：“她这件衣服一看就是借的别人的，不就是她胸前那个扣子没扣好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高秋茫然地在人从中找到了如燕，发现她穿着的那件工作服，真少扣了一个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衣。高秋干脆将错就错，回头对文丽咬着耳朵说：“你跟她说的时候悄悄的，别让她觉得难为情。”文丽不屑一顾地说道：“你这人真是麻婆，这有什么难为情的。”说吧，便向如燕迎了上去，留下忍俊不禁的高秋，站在那儿拼命想憋住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