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第二天，干活的人一走，吕三儿就又溜到厨房来。莲莲正准备中午饭，在佧拾土豆，知道他进来，也没抬头，继续**的活。吕三儿见莲莲没搭理他，就没话找话地说：“哎呀，弟妹又忙上了。吃了这顿忙下顿，真够戗。要不明儿个我跟我表哥说说，再给你加个人。”说着就搬个木墩坐在莲莲对面，伸手从盆里摸出一个土豆来，用小玻璃碴佧拾土豆，在抓土豆时有意无意碰了莲莲的手。
莲莲躲开，正色说：“老吕三哥，这里的活我忙过来了。不用你帮忙。”吕三儿脸红了一下，立即镇定下来，说：“弟妹，你咋净说外道话？你是谁？我是谁？我是心甘情愿帮你。”莲莲说：“老吕三哥，我知道你是心甘情愿帮我，可是唾沫星子淹死人。你听昨天人们都说些啥？多不好啊。”吕三儿脖子一梗，把手里的玻璃碴子往盆里一摔，说：“他爱说啥说啥，嘴长在他身上。我不怕。”莲莲说：“话不能这么说，你不怕我怕。”吕三儿说：“手长在我身上，我愿意帮谁帮谁，他们是吃饱了撑的，咸吃萝卜淡操心！”莲莲一字一板地说：“老吕三哥，你帮了我们忙，我们感谢你。从今后不需要你帮我。我不能让王武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这天中午，吕三儿还要替她挑饭，被她坚决拒绝了。
女想男，隔层衫；男想女，隔座山。吕三儿越得不到莲莲的欢心，他就越想得到莲莲的欢心。他听人说，要想得到女人的心，一要钱，二要闲，三要粘皮缠。天底下没有不爱钱、不想占小便宜的女人。他试探了两次，却都吃了“苍蝇”。
一次，他买菜回来，把五万块钱压在菜筐底下。当天晚上，他去吃饭时，莲莲对他说：“老吕三哥，你这忘性真不小，五万块钱掉到菜筐里了都忘拿了。”他装出一脸茫然，说：“什么五万块钱？哪有五万块钱？我没丢钱。”莲莲也假装胡涂：“那这钱不是你的是谁的？要不就是卖菜的。那也得你还给人家。”他说：“他丢了，咱捡还捡还捡不着呢，还还给他？谁捡的归谁。”莲莲说：“要这么说，这钱也得归你。我可不要，随便拿人家的钱，心里不安生。”说着就把钱硬塞给了吕三儿。他也没有办法，只好收下。
转眼间就快到春节了。伐木场的人心里有点长草。因为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小年开始放假，直到正月十五。这样可以把一年挣的钱带回家，又可以回家过个年，看看老婆、孩子。有的开始置办年货，有的也给老婆孩买点东西，有的也可能就不回来了，或者到别处去了，所以回家前要好好吃一顿。吕三儿要去采购一次。吕三儿就找了把头，要求莲莲和他一起去，把头就答应了。这样就把活安排在储木场，不用送饭。莲莲开始不想去，可是后来把头又说，莲莲没办法也就跟他去了。
第二天，他们赶着小驴车来到牙克石。因为要过年了，这天的牙克石市面上十分热闹。卖布匹的，卖衣料的，卖鞋、卖帽子的，当然主要还是卖年货和买年货的。平时难得到镇上来的女人、孩子特别高兴。女人这儿瞅瞅，那儿看看，讨价还价；孩子们穿着笨重的棉袄到处乱串。莲莲本来不愿意和他一起出来买菜，恨不得马上回去。可是吕三儿却不那么想。他很兴奋，他带着莲莲走了一家又一家，挑肥拣瘦，砍价，有的老板拿他开心，说：“这位大哥，这要过年了，谁不敞亮地花俩钱？你这样矫情，你是小抠呢还是想在嫂子跟前显摆你会过呢？”
这句话大概是吕三儿最愿意听的一句话了，脸上都乐开了花。他不分辩，却偷看了莲莲一眼。莲莲脸红了，正色说：“老板你不要胡说，我们不是一家。我给他叫三哥。”这一下老板闹了个大红脸，忙说：“哎呀，对不起。你看我这嘴。”随手煽了自己嘴巴一下。离开肉摊，吕三儿嬉皮笑脸地对莲莲说：“你看你，那么急头蒜脸的干啥？又不是真的。”莲莲说：“你再胡说八道，我跟你也急。”吕三儿忙说：“好了，别说了，算我错了，还不行吗？”
一会儿，他们来到菜摊，又买了些土豆、胡萝卜什么的，就往回走，正路过一个有三五个描眉打鬓的女人呆着的门口。莲莲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脸一下子红了，就埋头快走。这时，就见一个穿红棉袍、扎绿头巾的女人冲着小车跑过来，边跑边喊：“哎呀，吕老板，多日不见了，干嘛着急回去？天大早呢，到屋喝杯酒呗。”到跟前就扯吕三儿。
吕三儿不高兴地甩了甩胳膊，说：“去去去，谁到到你那儿喝酒去？”那个女人没防备，差点摔了，有些恼了，却笑着说：“哎呀，吕老板，今天是怎么的了？不去拉倒，何必发这么大火呢？我们那儿的酒你也没少喝呀。”吕三儿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骂道：“去你妈的，谁稀罕你那酒？”那女人脸上也现出怒色，但转眼看见莲莲，就讪讪地说：“噢，原来是嫂子来了。哎呀嫂子这么漂亮啊。要是嫂子往我们门口一站，那我们就都得喝西北风去了。我说吕老板今天咋这样呢。那吕老板改日再来吧。”说完悻悻地走了。
莲莲想到了青螺镇南山下的那个院子，就回头看了看她和那几个女人，正好那个女人也回头看他们，还对着吕三儿的背“呸”地吐了一口。莲莲笑了，就对吕三儿说：“老吕三哥，人家好心好意留你，你就喝完酒再走呗。”吕三儿脸不由地红了一下，说：“别听她胡勒勒，谁去喝她们那酒？”莲莲心里笑了。他们赶着小车走了一段，突然吕三儿说：“哎呀，让她们给我气糊涂了，有一件事忘了。我去办一下，你不用等我，我一会儿就追上你。”说着就跳下车跑了。莲莲答应着，赶着车往前走。大约半个时辰的工夫，吕三儿就呼哧带喘地追上来，手里多了个纸包纸裹的小包。
这天晚上，莲莲给大家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大伙吃得很高兴，不少人都喝多了，有的没出厨房就吐了。第二天，人们陆陆续续就回家了。有人问老凿儿咋不回家，老凿儿以刚来几天，挣的钱还不够火车票钱，就不回去了。除了他们两口子外，把头也留了下来，和当地的一个人看储木场。莲莲正收拾厨房，突然闯进一个人来，她回头一看，竟是吕三儿。只见他手里拿着昨天那个小包。莲莲问：“老吕三哥，你怎么还没走？”吕三儿吱吱唔唔说：“我是晚车。弟妹，要过年了，我给你买了块衣料，你别嫌不好。”说着他打开包，抖开那块料子。原来是一块红花绿缎子袄面。
莲莲这才想起原来他昨天跑回去是买这个。就说：“谢谢你，老吕三哥。不过这个我不能要。你还是拿回去吧。”吕三儿说：“你看你，咋不给我点面子呢？我这是专门给你买的，让我往哪拿？”莲莲脸色不由地冷下来，说：“老吕三哥，我从来不要别人的东西。你拿走吧。”吕三儿酣着脸说：“弟妹，咱们谁和谁？还分那么清干啥？这就是给你买的，不要你就扔它吧。”说着就跑出屋去。他边跑边回头看，还没跑出院子，那块布料连包它的纸就像一只大鸟一样飞出屋来，落在他刚刚走过的雪地上。
中午，老凿儿去吃饭，看见厨房院的雪地里有一块绿缎子，很奇怪。他刚要猫腰去捡，就听一声：“放下，别捡它。”他一抬头，看见蹬在门槛子上的莲莲正满面怒容。老凿儿一边把缎子料捡起来，一边问怎么回事？到屋后莲莲才把她和吕三儿昨天买菜、今天吕三儿临走前要把缎子料送给她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说：“他是黄鼠狼子给鸡拜年。”半天，老凿儿说：“算咱们倒霉，没碰上好人。惹君子不惹小人。他回来我跟他说。”
这天夜里，莲莲给他看人，他爬上附近的一棵大杨树，把两只小手枪放到一个老鸹窝里。随后他们又用锯末子火在另一棵树下把地耨软，直到后半夜才挖出三、四尺深的坑，把他们带来的金条、银圆、金佛什么的埋起来。然后又从别处撮些土雪盖上。
到了正月十五，回家过年的人们就陆续回来了。大家一见面，都十分高兴。老婆长，孩子短，说个没完。吕三儿也回来了。这次回家，他是在一个嫁到离青螺镇二、三十里地的姐姐家住的。他姐姐边哭边数落他一顿，他也没吱声，就在那儿过了个年。他托人带信要跟媳妇见一面，他媳妇不肯见他，但把他给孩子买的一身衣服留下了。他还找机会偷看了儿子一眼。他心里总算好受点。但有一事他始终放心不下，那就是莲莲对他的态度。他回家这二十来天几乎没睡一个安稳觉，总梦见莲莲那怒目圆睁的脸和那被扔在雪地上的缎料。直到回来他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他回来后专门拐到厨房边，见院里没有那块缎子料，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心想，女人还是心软的多。别看她嘴上多硬，爱小儿的多。她把它收下了，就是一个好的开头，以后就好办了。
想到这儿，就憋不住想乐。他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哼哼：“送郎送到那大门以东，忽然间刮起了一阵西北风，不是哪郎要走我伤心淌眼泪，分明是那风沙迷了奴的眼睛；送郎送到那大门以西，忽然间看见了一个卖梨的。我有心给我的郎买上梨两个呀，又恐怕我的郎吃不得凉东西……”大伙见他高兴，就说：“哎，吕三儿，这回回家你摔前趴子捡到狗头金了咋的？这么高兴？”有的说：“八成是你媳妇让你进屋了吧。”吕三儿说：“去去去！你媳妇才不让你进屋呢。”有个人说：“你说你媳妇让你进屋，那你把你媳妇带这儿来，让我们看看。”有的说：“他那媳妇早就跟和尚跑了！”吕三儿说：“你媳妇才跟和尚跑了呢。”
正说到这儿，就见一个人掀门帘进来，大家一看，原来是王武。他一进门就拱了拱手，不过让人看上去有点别扭，因为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小包。吕三儿心里一沉，因为他认识那个小包的外面的包装纸。就听王武说：“大家过年好。家里可好？”大伙你一句、我一句：“都好，都好。你们两口子好啊？”王武回答：“好，好。”说着就来到吕三儿的床铺边坐下。大家以为他们俩有话说，就又开始扯家乡的见闻。这边王武对吕三儿说：“老吕三哥，你看你走的忙叨，你给任莲捎来的布料钱还没给你，我把钱带来了，给你，谢谢了。”
吕三儿刚才还兴高采烈的，这下子好像掉到冰窟窿里了，脸不由地红了，说：“那算啥？没几个钱，还这么外道。”大伙见他俩说事，打唠的声就小了，有的就不吱声了。王武说：“三哥，话不能这么说，钱虽不多，可是这情我们欠不起呀！你看你帮我们找了活干，让我们落了脚，这个情还没报，怎么还让你花钱？”吕三儿说：“算了，就那几个钱。就当我过年给弟妹送的礼吧。”王武说：“老吕三哥，你要这么说，我们就更不好意思了。你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你回家过年，都没给你带什么礼，怎么还好意思收你的礼？”吕三儿说：“你看你把话越说越远了。咱们这点过还没有吗？”王武说：“不行，老吕三哥。你要把钱留下，东西我就拿走；你要不留钱，我就把东西留下。”吕三儿看看没法，只好说：“得，得。你把钱留下吧。”
王武把钱给了吕三儿，又和大伙打了一会儿唠，就走了。大伙见王武一出屋，就嚷嚷开了：“哎呀，驴三儿，你行啊。你给别人送礼，这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呀！”有的说：“俗话说，大伯子背兄弟媳妇——饶着挨压不够人。你给兄弟媳妇送礼，你安的什么心？”吕三儿让大伙说得脸上一赤一红的，说：“去去去。你们纯粹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的东西我愿意给谁给谁，咋的？”有的说：“对，对。你的东西当然你说了算。不过，这拍马屁得拍正道了，可千万别拍到马腿上，叫驴踢了啊！”大伙哈哈大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