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他摸出藏在那个洞壁凹里的两包蜡，点上一支。亮虽不大，但足以照清脚底下的路。他左拐右拐向洞内走去。他约摸走了一个多时辰，找到了那个岔洞。他刚要往里拐，突然又沿着主洞向下走，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了那个最窄的地方。他把挡着通道的厚木板搬开一块，然后迅速回到那个岔洞处，又向前连走带爬一个多时辰，找到了出口。他搬动了一块大石头，爬过去，返身把那块石头堵上，才从悬崖峭壁底下的洞口爬出来，下面就是小梨树沟。他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回头看了看玉皇顶，似乎还听到一两声枪声。他借着晨光，在荆棘、碎石中摸索着向小梨树沟走去。
小梨树沟和玉皇顶的垂直距离不超过二里地。山势很陡。有几次他差点摔倒，衣服划破了，胳膊剐出血了，脸上热辣辣的，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往下淌。他顾不上这些，大约走了小一个多时辰，他终于来到了那个小院外。他从大门缝往里看，屋里竟点着灯。他蹬一块石头翻身进了院，来到窗前，轻轻拍了拍窗，说：“莲莲，快开门。”只听屋里“噗”地一声吹灭了灯，厉声问：“谁？”他回答说：“莲莲，是我。出大事了！”
莲莲听出是他，就开了门。老凿儿见她手里握着那把小手枪。他转身掩上门，说：“莲莲，收拾收拾，我们快走！”莲莲收起枪，问：“咋回事？”老凿儿说：“八路军打进玉皇顶了！”莲莲问：“别的人呢？”他说：“现在我也说不清楚。有的可能死了，有的可能叫人抓住了。”莲莲边收拾东西，边问：“那你咋出来的？”老凿儿说：“一句半句说不清楚。咱俩赶紧逃命。”莲莲问他：“往哪逃？”老凿儿说：“走一步算一步。越远越好。”他见莲莲已收拾了一个蓝花小包，拉上她就走。莲莲说：“这房子？”老凿儿说：“还顾什么房子，命要紧。”他把莲莲推出门外，吹灭了蜡烛，和莲莲趁黑出了小梨树沟。
山上的审讯在老凿儿平时住的屋子里进行。玉皇顶上的三个小和尚，慧明和另一个小和尚被打死，只剩下一个小和尚。大胡子连长问他：“王老凿儿在哪？”小和尚说：“他刚才还在这来的。”“在哪？”小和尚说：“刚才我在东北角，他在东南角。后来我缴枪的时候就没看见他。”他们搜遍了山上的旮旯犄角，也没找到王老凿儿。连长使劲用手搓了搓下巴上的胡茬，说：“难道他钻山了？”他突然转过身，眼睛盯着小和尚，小和尚不由哆嗦一下。连长说：“你说，他能藏在哪？”小和尚怯声说：“也许在樊道洞。”连长猛地拍了下额头，立即要带人下去。三排长说：“连长，我去抓这个王八蛋！”连长说：“那好吧。”三排长带了一名战士，让那个小和尚提着马灯带路，进了樊道洞。
一进洞口，一股冷风迎面而来，小战士不由打了寒颤。排长问小和尚：“这洞有多深？”小和尚说：“不知道。我也没进来过。不过听人说，樊老道点了七七四十九根蜡，才到通天河，也没过去，就又回来了。”排长说：“什么？通天河？这山里有通天河？”小和尚说：“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人家说，龙王山底下的通天河跟渤海湾连着呢。”那个排长听他着么一说，让那个战士回去多弄点煤油来。他俩在洞口边等他。排长问小和尚：“你没来过吗？”小和尚说：“没有。师父在山上时，是师父一个人在这儿住。师父走了以后，就让净空师兄在这儿住。别的任何人也不准进。还说这里闹鬼什么的，洞门的钥匙只有净空有。”
说话间，那个战士拎个煤油桶来，看他那吃力的样子至少有一、二十斤。排长打开匣子枪的保险，让战士把油桶交给小和尚，把子弹上膛。说：“走！”洞内很黑，马灯光亮有限，所以更显得洞内怪石嶙峋，阴森可怖。他们刚进洞不远，就看见靠南面有个炕样的东西，上面还躺着一个人。走在前面的小和尚吓得啊了一声，马灯没扔，煤油桶却掉在地上。排长以为是老凿儿，大声喝道：“谁？”可那人却一声不吱，纹丝不动。排长让战士上前看看。那战士走到炕边，高喊：“举起手来！”那人还没有一点反应。他上前去看，原来那人已经死了。
排长要来马灯，举灯一照，只见那人面目青黄，浑身精瘦，只剩下皮包骨头。但他两眼圆睁，头发、胡子老长，零乱，身上的衣服早已破损，几乎不能遮身。胸部有血流出，衣服上血似乎还没干，看样子死去不久。排长让小和尚到跟前，说：“这是谁？”小和尚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不过我听说头几个月绑票绑了一个人，就关在樊道洞。我们只把饭送到洞口，不准问，也不准和人说话，我连这人的面也没见过。我猜可能是他。”排长狠狠地骂道：“王老凿儿这个畜牲！走，一定要抓住他。”
洞越走越深，越走越暗，排长丝毫不敢懈怠，时时盯着两边的洞壁，怕王老凿儿突然从哪里冒出来。不过他的担心没有成为现实。走了两个来时辰，忽然发现洞变得十分狭窄，以为到了洞头。小和尚到跟前一看，发现前面还有洞，被拆掉的一块厚木板就在边上。那个战士刚要进去，被排长挡下。他让小和尚和小战士站在边上，拿枪对着那洞的两边打了两枪。枪声显得很沉闷，里边没有一点动静。他让小战士上前把剩下的那块厚木板挪开，他在身后警惕地端着枪。见没有什么动静，他才让那个小战士先爬过去。随后，他和小和尚也爬了过去。
这时他们又发现，里边豁然开朗，足可让一个人抬头前进。洞开始七拐八拐，他们早已辨不清方向。这样大约又走了两、三个时辰，中间为灯加了几次油。他们终于听到了水声，又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水流不断的那条河，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流到哪里去。排长心想，这也许就是人们传说的通天河，可是河上并没有什么木头桥。只见河虽不宽，却也水流滚滚。排长拣块石头扔下去，听到“咕咚”一声，知道水很深，没法过去，也没有见到王老凿儿的影儿，只好照原路返回。
出洞后他向连长做了汇报，连长很失望。连长搔了搔头皮，说：“难道他飞了？”他又问小和尚：“王老凿儿还有别的住处吗？”小和尚说：“听说租了个房子，可只有慧明去过，别的人谁也不知道。”连长说：“就算他有个房子，他怎么去呢？他能飞去吗？”他又问小和尚：“洞里有岔洞吗？”小和尚说：“我也是头一次下去，也没发现岔洞。”连长对排长说：“你再下去，仔细找岔洞。”
排长再次带小和尚和那个小和尚进了樊道洞。上次只顾走宽绰的地方，这次主要注意两边的洞壁。走着走着，小战士高喊：“排长，这里有个岔洞。”排长和小和尚都到了小战士跟前，他们向前摸索着，发现前边洞被堵死可是能看到一些缝隙。排长上前推了推，石头有些活动，却没掉下去。他扶住洞壁，用脚使劲一蹬，大石头滚开了。他们钻过去，终于走出了洞口。排长让小战士回去向连长汇报。当连长与他们会合，赶到小梨树沟，找到王老凿儿的房子时，王老凿儿早已在一个小站坐上了去哈尔滨的火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