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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耳朵的功能(1)

韦君宜的《思痛录》问世,其中写到大跃进的1958年,她下放河北怀来的情况,颇引起过来人的一些思索。

回顾往事,难免嗟叹,但那一年的热火朝天,可以说是五千年历史上都少有的浪漫岁月。老实说,中国人的想像力,不算十分丰沛,但这一年却是亘古未有的驰骋飞扬,达到异常发挥的程度,不但敢想,加之敢干,人之能动性超常发挥,是中国五千年史上的第一次。

那时,我已被定“右派”,已属五类,已被劳改,已不成人民一分子,这种全民的想所非想,为所欲为的热潮,似应与我无缘。但我随工程队转移工地,由河南而湖北,看到京广铁路沿线的炼铁盛况,我为那满天红的盛况,激动得泪水都流出来了。哇!如果有外星人的话,一定会为地球上中华大地的几千万只炼钢炉,而吓得心惊胆破。所以,别看我是化外之民,也禁不住被这如火如荼的景象所感动。后来,我了解到每一只炉子,都在把好钢炼成废铁,消耗了大量能源,我才知道那自作多情的眼泪,全白搭了。

如果说上一年,也就是1957年,是以反“右派”载入史册,整人的和被整的,在总人口中终占少数;而1958年的大跃进,则是一个把亿万人都卷进来的运动。行程一路,红火一路,尤其到了夜晚,半边天都烧得红彤彤的,炉光烛天,热焰熊熊,钢花飞舞,那份狂欢节式的热流,确如那部《红旗歌谣》里的第一首诗写的,中国大地上涌动着“喝令三山五岳让路,我来了”的声势。1958年的中国人,恨不能一个晚上,就在神州大地上,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哪怕是常识上认为绝不可能做到的,甚至是超出科学极限的奇迹,也要一一地创造出来。

那本经郭沫若、周扬编定的满是豪言壮语的诗集,如今几乎不大被人提起,即使提起来,也有一点羞答答的感觉。虽然,泡沫经济是近年来才出现的现象,可大呼隆的泡沫文学,则是早已有之的事,直到现在,也难断根,还有乐于此道者津津有味地搅肥皂沫。但《我来了》这首民谣,你不能不承认,还是比较典型地反映出大跃进时代的狂热色彩。作为历史的一个注脚,即使是笑柄,这首诗也将具有一定的生命力,如今那些浮躁之作,邀宠之作,粗制滥造之作,商业炒作之作,恐怕连当笑话的“光荣”也说不上的。

现在,已记不起当时何以一时心血来潮,展开这次浩浩荡荡的全民诗歌运动,而居然成为政府行为,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中国人,才有这种敢想敢干的勇气。当时,好像作为指标,每一个县团级单位,要出一个郭沫若。任务下达后,我劳改所在的工程队,那位老工人出身的队长,把我叫去,此人说话直率,要我将功补过。“你给我们弄一个郭沫若出来!”我听了以后,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有问题,诗人是可以批量生产的吗?正如时下长篇小说可以量身订做,命题作文,添加作料,爆炒出锅一样,稍有文学常识者,都会感到滑稽可笑。但戴罪之人,岂敢异议,也就奋力为之。结果,虽造不出大诗人,但给工人老大哥代写了不少顺口溜,四六句,快板诗,一时间里,写诗成了我的正业。于是,我得以脱产,专事诗歌生产的批发业务。

近年来,我偶尔还能写几句白涛式(王蒙语)的打油诗,恐怕是那一时期打下的基础。现在回想起来,当然好笑,上班作诗,下班作诗,吃饭作诗,就差上厕所也要作诗了。然而当时,大家都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每天电话向上级汇报,日产诗歌若干若干。社会的狂热,一旦渲染开来,便形成一股不可抑制的力量。这力量能够挟持着大多数混混沌沌者,搅进泛滥的浊流中去,而且,即使有头脑者,也不可能于赫赫扬扬的声势下,立刻就能弄清楚是非曲直的。从《思痛录》,我们知道韦先生也是后来才明白:“荒谬和冤枉并不只发生在文艺界里。文艺界挨的骂是多一些,但真正残酷的事情并不在文艺界。工农业生产一点也不是纯朴无邪的桃花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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