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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胡同之死(1)

树木会老,人会死,胡同也有它终结的一天。

会有那么一个早晨,北京人猛然间发现,最后一条胡同死了。这日子大概不会太久,也许下一个世纪的前五十年,北京城里将找不到一条像模像样的,依旧是原来面貌的胡同。镜头对准古都的摄影家,拍老北京故事的电影导演,对这一点,感触必定是很深的。

那真是令人伤感,而又无可奈何的事!

即使像我这样并非在北京土生土长,对这个城市说不上多么深厚的归属感,只是一个居住年头较久的人,也对这个消失过程未免来得太快,觉得有些讶异。这也许说来并不是什么坏事,要是北京城永远是这些灰不秃秃的,暴土扬尘的,狭窄拥挤的,颓门败墙的胡同,还得把污水井里的粪,一勺一勺掏出来,一桶一桶背出去,长此下去,这个首善之区。还有什么希望可言。我也知道许多有识之士,总在呼吁,总在呐喊,把胡同留下一些给后代子孙,这想法,当然是毫无疑义的好。但说这些话的人,通常不大为自己的住房发愁,而对那些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三代同室,男女杂居的人来说,为保留这些胡同,还得挤在斗室里度日如年,又显得不太公平。

不过,北京的胡同,却也是一部无可辩驳的凝固起来的近代史,是数百年京都人文概貌的缩影,就这样迅速地被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和那些单调无味的火柴盒所蚕食,所吞噬,总是难免惋惜,好像应该想出点什么法才好?变化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能不能变化得更加赏心悦目一些,现在,被挖出来的元大都,说实在的,不敢恭维,它之所以被明清两代以紫禁城为中轴线的内外京城替代,就因为后者比前者更适应了时代的发展。

所以,胡同之死,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有的人,恨不能一古脑儿,统统用推土机推了,这是绝对不值得提倡的红卫兵行径。真不希望有那么一天,最后一条胡同寿终正寝,于是造几条供游人参观的假胡同,如同看那些失去了彩绘以后的兵马俑一样,绝对是彻底死亡的胡同,有何生气可言?但我也不赞成有的人,对于古都恨不能连一座破房,一处烂庙,也别挪动,如果这样恋旧的话,我很奇怪他们为什么不搬到周口店原始人居住过的洞穴里呢,那才真正发思古之幽情呢!

说到底,北京那些胡同,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年代较为久远的建筑物罢了,早晚总是要死的。夏商周的房子,谁见过?汉唐盛世的房子,谁住过?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在《洛阳名园记》里早说过,“唐贞观开元之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余邸。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躏,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共灭而俱亡。”唐代的建筑物,随着唐代的结束而结束,那么,元明清的胡同,随着封建社会的终止而终止,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痛苦的事情。

但是,我觉得同住在一条胡同里,那些天天碰头见面的左邻右舍,他们之间的亲切友善,地道的老北京人的礼数客套,那种一张口为“您”而不是“你”的或许称之为“温良恭俭让”人文精神,如果也随着胡同之死而死的话,那可就太惋惜了。现在搬进单元房里住着的各家各户间“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隔膜,是过去住在胡同里的人家,绝不会产生的。给一张微笑的脸,和淡漠的一瞥,留在对方心扉里的印象,冷暖是大不相同的。没有温馨,没有爱,这世界是不堪设想的。

于是,我想起如今再也找不到的西风斜阳,衰草枯树的前门以西,古城墙下,那条顺城街了。那时,隔着城墙,便是与前门火车站相毗邻的西货站。半夜里,常有一列列货车从广安门开过来,然后,就有卸车的动静,就有空车相撞的声响,就有低沉短促的汽笛,从城墙那边传过来。那时,冬天是很冷的,而且,风也很大,从城墙下那条顺城街边胡同里钻出来的人,都用围脖和口罩把脸捂得严严的。夜里,街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胡同里,更是像打扫过一样清静。那时,我从流放的外地回家来,只有那么一班慢车,而且总是在城市的末班车收了以后的深夜到达。通常是这样,我就背着行囊,顺着城墙,在昏黄的路灯下,摸进这条细小的“此巷不通行”的胡同,敲开一座小院的那并不严实的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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