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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太学诗酒傲公侯(7)

那卢柟田产广多,除了家人,雇工的也有整百,每年至十二月中预发来岁工银。到了是日,众长工一齐进去领银。卢柟恐家人们作弊,短少了众人的,亲自唱名亲发,又赏一顿酒饭。吃个醉饱,叩谢而出。刚至宅门口,卢才一把扯住钮成,问他要银。那钮成一则还钱肉痛,二则怪他调戏老婆,乘着几杯酒兴,反撒赖起来,将银塞在兜肚里,骂道:“狗奴才。只欠得这丢银子,便空心来欺负老爷。今日与你性命相博。”当脑撞一个满怀。卢才不曾堤防,踉踉跄跄倒退了十数步,几乎跌上一交,恼动性子,赶上来便打。那句“狗奴才”却又犯了众怒,家人们齐道:“这厮恁般放泼。总使你的理直,到底是我家长工,也该让我们一分。怎地欠了银子,反要行凶?打这狗亡八。”齐拥上前乱打。常言道:“双拳不敌四手。”钮成独自一个,如何抵当得许多人,着实受了一顿拳脚。卢才看见银子藏在兜肚中,扯断带子,夺过去了。众长工再三苦劝,方才住手,推着钮成回家。

不道卢柟在书房中隐隐听得门首喧嚷,唤管门的查问。他的家法最严,管门的恐怕连累,从实禀说。卢柟即叫卢才进去,说道:“我有示在先,家人不许擅放私债,盘算小民,如有此等,定行追还原券,重责逐出。你怎么故违我法:却又截抢工银,行凶打他?这等放肆可恶。”登时追出兜肚银子并那纸文契,打了二十,逐出不用,分付管门的:“钮成来时,着他来见我,领了银券去。”管门的连声答应,出来,不题。

且说钮成刚吃饱得酒食,受了这顿拳头脚尖,银子原被夺去,转思转恼,愈想愈气。到半夜里,火一般发热起来,觉道心头胀闷难过,次日便爬不起。至第二日早上,对老婆道:“我觉得身子不好,莫不要死?你快去叫我哥哥来商议。”自古道:“无巧不成话。”元来钮成有个嫡亲哥子钮文,正卖与令史谭遵家为奴。金氏平昔也曾到谭家几次,路径已熟,故此教他去叫。当下金氏听见老公说出要死的话,心下着忙,带转门儿,冒着风寒,一径往县中去寻钮文。那谭遵四处察访卢柟的事过,并无一件;知县又再三催促,到是个两难之事。这一日正坐在公廨中,只见一个妇人慌慌张张的走入来,举目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家人钮文的弟妇。金氏向前道了万福,同道:“请问令史,我家伯伯可在么?”谭遵道:“到县门前买小菜就来,你有甚事恁般惊惶?”金氏道:“好教令史得知:我丈夫前日与卢监生家人卢才费口,夜间就病起来,如今十分沉重,特来寻伯伯去商量。”谭遵闻言,不胜欢喜,忙问道:“且说为甚与他家费口?”金氏即将与卢才借银起,直至相打之事,细细说了一遍。谭遵道:“原来恁地。你丈夫没事便罢,有些山高水低,急来报知,包在我身上,与你出气。还要他一注大财乡,彀你下半世快活。”金氏道:“若得令史张主,可知好么。”正说间,钮文已回。金氏将这事说知,一齐同去。临出门,谭遵又嘱忖道:“如有变故,速速来报。”钮文应允。离了县中,

不消一个时辰,早到家中。推门进去,不见一些声息,到床上看时,把二人吓做一跳。元来直僵僵挺在上面,不知死过几时了。金氏便号淘大哭起来。正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那些东邻西舍听得哭声,都来观看,齐道:“虎一般的后生,活活打死了。可怜,可怜。”钮文对金氏说道:“你且莫哭,同去报与我主人,再作区处。”金氏依言,锁了大门,嘱付邻里看觑则个,跟着钮文就走。那邻里中商议道:“他家一定去告状了。地方人命重情,我们也须呈明,脱了干系。”随后也往县里去呈报。其时远近村坊尽知钮成已死,早有人报与卢柟。卢柟原是疏略之人,两日钮成不去领这银券,连其事却也忘了,及至闻了此信,即差人去寻获卢才送官。那知卢才听见钮成死了,料道不肯干休,已先桃之夭夭,不在话下。

且说钮文、金氏一口气跑到县里,报知谭遵。谭遵大喜,悄悄的先到县中,禀了知县,出来与二人说明就里,教了说话,流水写起状词,单告卢柟强占金氏不遂,将钮成擒归打死,教二人击鼓叫冤。钮文依了家主,领着金氏,不管三七念一,执了一块木柴,把鼓乱敲,口内一片声叫喊:“救命。”衙门差役,自有谭遵分付,并无拦阻。汪知县听得击鼓,即时升堂,唤钮文、金氏至案前。才看状词,恰好地邻也到了。知县专心在卢柟身上,也不看地邻呈子是怎样情繇,假意问了几句,不等发房,即时出签,差人提卢柟立刻赴县。公差又受了谭遵的叮嘱,说:“大爷恼得卢柟要紧,你们此去,只除妇女孩子,其余但是男子汉,尽数拿来。”众皂快素知知县与卢监生有仇,况且是个大家,若还人少,进不得他大门,遂聚起三兄四弟,共有四五十人,分明是一群猛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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