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英姑姑。”她略带打趣口吻地，笑撇了我一眼淡声道：“你紧张什么，没听见我在问你话吗。”
自打她一过来，云儿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随后慧慧的双眼便一直落在我的身上一刻也没有移开，我已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多少次躲避她的目光，反正自打相遇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神一直就是作为我的克星而默默存在，我曾试图过要去正视，可无数次的尝试最终都是以我的一触即溃而告终。
“我什么都没有隐瞒，不知道奉圣夫人你究竟想问些什么。”我大概知道她这次过来多半是为了朱由校的事儿，朱由校病危，想来我绝对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她或许在某一个更早的时刻就获知了这件事儿。
按理说我是没有必要隐瞒慧慧的，可是这一次我就是不想说，既然那日朱由校不让我去叫太医，表面上是为了不让我出事，可至于更深层次的含义，我似乎也是可以猜出个七八分——这个王朝这个国家都需要稳定。
近两年来，袁崇焕在辽东地区的两次大胜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打击了皇太极的嚣张气焰，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明朝在辽东地区的被动局面。
“皇上那日召见我，不过是说一些闲话罢了。你也知道皇上这个人性子有时候就跟个孩子似的，兴致来了让你进去陪着说说话也是有的。”我不慌不忙地说完一切，再一抬头对上的却是她深沉如墨的黑眸。
“洛英姑姑，你现在撒谎的时候，是越来越淡定了，若不是确实知道内情，我恐怕就真要被你的鬼话给蒙骗了。”
我呆呆地望着慧慧，虽是这样想过，可是得知她真的知道此事，我还是惊讶得要命。
“你是怎么知道的。”惊觉自己是说错话了，不过转念又一想，她左右也是知道的，我这里隐瞒与否意义实在不大，想了一瞬又弥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觉着宫里这么多眼线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我郁郁地点着头，对呀慧慧这么关心朱由校，那试问朱由校的身边又岂会没有他的眼线呢。他的对食魏忠贤是东厂的提督太监，东厂——就是再没有历史常识也知道东厂是明王朝一个神通广大的特务机构。
慧慧干笑了一下：“这两年我虽然离开皇宫，可是对于宫里的事情我还是了然于胸的。”
“是呀慧慧，我怎么忘了魏忠贤可是东厂提督太监啊。”我下意识地道。
她夸张地笑了笑：“东厂，莫非你觉着这么点儿小事还需要动用东厂的人，实话告诉你，你身边的彩莲一直都在给我传递消息。”
呵呵，我身边不是一直都放着她的一个眼线吗，只是这个人平日太过低调，她若不提醒，我怕是早都忘了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个眼线呢。
“皇上病多久了。”说起朱由校，慧慧原先脸上的那股子骄傲瞬间就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担心。
“你不是有那么多眼线，你不是应该什么都知道吗。反正上次我见着的时候皇上的腿已经浮肿的很厉害了。”我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整个屋子又要被一种叫做悲伤的东西所侵占，心下不禁感叹，为什么我和慧慧关系那么要好，可每一次长谈总会无可避免地进入一个固定模式——感伤无极限。
“眼线，眼线再多又有什么用。皇上这两年刻意瞒着我许多事儿，其实当年所谓朝臣集体要求我离宫……”
我忽然打断慧慧的话，朝她道：“当年一定是你刻意安排的吧，凭着阉党在朝廷里的势力，又怎么可能突然冒出一群煞风景的大臣，公然叫嚣着要赶你出宫。”
她点了点头：“那的确是我刻意安排的，为的是不忍心常常见着病怏怏的皇上，其实皇上也是有意在躲避我，所以当年才会顺理成章地应允百官的意思让我离宫。皇上这两年虽然表面平静，其实一直都是在提防着我所派去的人。”
这两个人，还真是心意相通呢。
“洛英。”慧慧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然后开口道：“你说皇上要是能一直活下去该有多好。”
“活下去。”我低声重复了一遍，可是这样的话历史不就要改变了，穿越之后改变历史真的有这个可能吗，我的私心里当然是想着朱由校可以长命百岁的。
这样不论是对我，还是对慧慧无疑都是一件大好事儿。
“知道事情以后，你应该及时告诉我，而不是一言不发，你担心什么，我和你都希望皇上可以平安无事。”听着慧慧大义凛然的话，心里的感觉怪怪的，我和她当然都希望朱由校可以平安无事，可是她说错了一点，我怕历史改变，而她怕是求之不得呢。
而改变朱由校的命运，也就意味着改变历史的走向。
见我面上表情复杂，慧慧又道：“这两年皇上的病情不但一直瞒着你，居然连我也不透露半个字。”说到这里，慧慧不禁有点儿哽咽，“你可知道，皇上以前什么事儿都会让我知道的。”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别再说了好不好。说起来这件事儿也实在是怪我，按说这两年我一直都在乾清宫当差，居然没有丝毫的察觉。”
如果这两年不是自己心心念念地想着逃避他，也许我早早就会发现，然后让太医及早介入治疗，也许朱由校的生命就会在延长一些，这个时候，我也觉着要是可以改变历史就好了。假使自己穿越到了一个架空的朝代，没有了历史的束缚，只有未知的宿命，那我做起事来也许就不会生出那许多顾虑了。
慧慧轻笑着摇了摇头，苦笑道：“这哪里怪你，就算我处在你的位子上也是无济于事。”
“你不要再安慰我了，都是我不好，将近两年的时光居然没有把握住一次改变皇上命运的机会。”慧慧认真地听我说完，眼中已含了泪水，我的情绪似是被这泪水所带动，不禁感叹道：“这就是历史，在不知不觉中给你一些改变命运的机遇，有的人可以把握住，而有的人却是在一次次的失之交臂中，和机会越走越远。”对于已经注定的历史，那就更像是一个折磨人的东西，在你恍然未觉的时候给你带来希望，在你浑不在意的时候夺走希望，最后让后知后觉的你意识到自己错失了机遇，在懊悔中一步一步走向宿命的结局。
“你知道皇宫里为什么放出去那么多宫女吗。”慧慧低声道。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快缓过神来：“当然知道，因为袁崇焕在前线打了胜仗，皇上龙心大悦所以特意下恩旨放了许多人。”
我不慌不忙地说完，只是不明白慧慧为何突然把话题拉到这件事儿上面。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皇上龙心大悦的结果。”慧慧忽然冷冷地一笑：“就连我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后来我才辗转得知，那些所谓被放出去的宫女其实多半都被处死了。”
“处死了。”我惊叫出声，慧慧急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么大声音也不怕别人听见。到时候你我自然是无事，可是听出去乱传的人必然是要遭殃的。”
“为什么。那些宫女怎么会被处死呢。”
“当然是因为她们知道了皇上的秘密。”慧慧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没想到皇上现在做事也开始杀伐决断了，要是放在从前，他哪里会这样做呢。”
心里就像是烧着一团火，我恨不得马上跑过去质问朱由校，为何这样自私，为何这样残忍。
“你是不是觉得皇上很残忍。”慧慧虽然表情平静，可我还是感觉的出我当下的反应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是的。”我从牙缝里无比坚决地挤出这两个字，唯独这一次我不想掩饰心中的怒火。
脑海中那个灿烂如花一般的笑容，转瞬就在脑海里扭曲破碎。
“其实这也不怪皇上，实话和你说了吧，皇上的病根本就治不好，两年后的今天是如此，两年之前基本也是如此，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杀了那个女人。”
“我最初还以为，还以为你是在听见皇上说要力保她，杀她多半是因为心中的醋意。”
慧慧倒是没有理会我的自以为是，又道：“这件事儿要是惊动了太医，皇上怕是就要一病不起，这病一直拖上个两三年也未可知，到时候满清得到消息必会大举进犯，那后果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听了慧慧的解释，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比起整个国家的安定，几个宫女的死活实在是无足轻重。
慧慧忽然站起身子，看样子是要离开：“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告诉你这些，总之事已至此一切都已成为定局，你听外头起风了不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未来的路还要靠你自己。”
就在我沉浸其中的时候，慧慧却悄然走了出去。
望着被她推开的门，透过缝隙似乎还能看见她渐行渐远的影子。
终于，不论你愿不愿意这一刻还是来了，尤其她最后的这一番话，真真是来提前告别的。
蓦然想起那次盛大的生日宴会，她将我至于万众瞩目的位子，周围是装束艳丽的妃子命妇，我和慧慧坐于繁华丛中，现在想来不过一场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