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坊正门前，顾铭舟发现匆匆赶来的安念玖神色异样，料到她那边定是出了什么事，当即与之一同闪进了附近的菜市。
“我被御武司的人发现了。”安念玖对顾铭舟说道。
“有追兵？”顾铭舟问。
安念玖摇了摇头，来的路上她反复确认过那两个人有没有追过来，不过出于谨慎她还是对顾铭舟说道：“在卫将军府攻击我的那两人身手一般，可能和我在御武司并不有名有关。不过那两人已经和我交过手，回去之后也许会换更厉害的来。”
顾铭舟笑了笑：“果然没名声也是好事，如果把你换成宗主们，对方可能就是另一套阵仗了。”
“抓紧时间动手吧，拖下去恐怕生变。”
“同意。”
两人决定按照事先搜集的情报，直奔那名地部的叛徒所居之处埋伏。
根据灵音提供的消息，那人名叫沮罗，原本在朔州的帝国军中任一骑营副统。古千峨死后，此人便被调入帝都，升迁直辖于天南大营的南城城防司司马。
御武司出资，帮此人在西直坊安了新家，将其家小全部从朔州迁来帝都。
安念玖和顾铭舟就在西直坊沮罗新居附近找了一处不显眼的馆子，等候傍晚时分沮罗从南城城防司归来。
等候的时候无事闲聊，顾铭舟随后问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说起来……你在自己家中遭到御武司的袭击？”
“卫将军府早就不算我家了。”她耸肩说道。
“父慈子孝？”顾铭舟神情有些玩味。
“应该算是兄友弟恭。”安念玖悻悻道。
顾铭舟道：“看你的精神似乎没怎么遭受打击，佩服。”
“这算什么打击？难道就因为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把我当成逆贼，我就得失魂落魄一蹶不振？”安念玖不屑地冷哼两声，“只有被亲密无间的人背叛才会有精神打击，一个名义上的弟弟算什么？这年头手足相残的戏还演的少吗？”
顾铭舟讪讪而笑：“是么？”
安念玖侧目看了他一眼：“在云中剑呆了几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况且一个常年音讯全无在外头凭刀剑为生现在还是朝廷通缉犯的人突然回家，换你你不会紧张报官吗？”
“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说话，我觉得你心里未必对卫将军府没有感情。”顾铭舟意味深长地说道，随后相劝：“等时局好起来了，找个机会和他们和解不好吗？”
“我会把我所剩无几的余生都献给荒芜宗。”她沉静地说道。
顾铭舟惊讶地看着她，仿佛没有料到她对荒芜宗的信仰如此坚定。
“说起来你家人在渝陵？”这回是安念玖主动询问他。
“是。”
“我和虞言志在那里战斗过。”
“略有所闻。”顾铭舟点了点头，他对当年顾冰和陈炼率领的两支队伍在渝陵覆灭之事有了解，也知道那一战的结局，顾及安念玖的心情并不想多说什么。
安念玖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我有好几个朋友留在那里了，如果时局真的能好起来，想抽空去祭奠一下。”
“那不如和虞言志一起来吧，顺便来我家里做客。”顾铭舟邀请道。
安念玖想象了一下他说的那个场景，快速地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
……
西荒，大雪宗城楼。
扶着城牒眺望远山看似在发呆的柳意珂随手接住了赫连罗凌从背后丢过来的雪球，反手丢回去砸在逆徒的头上，干脆利落一如她往昔快至天下无人能及的剑。
赫连罗凌“嗷”一声倒在了城关的走道上，四仰八叉躺在碎雪块之中，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显眼的红印。
“师父你背后长眼睛了吗？”
“做我的弟子就不要问那么没品的话了。”柳意珂笑着转身对她比了一个食指和中指叉开的手势。
赫连罗凌坐了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问道：“师父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看起来像剪刀。”
“哦，你说这个啊？在我老家这是胜利的意思，也可以用来表示自己很开心很得意。而且确实也有剪刀手的说法，大多数时候会被当成展示可爱的动作。”
“可……爱？”
“像这样。”柳意珂动了动食指和中指，让它们看起来就像剪刀一样，然后抬手将其靠近自己的眼角。
赫连罗凌愣了愣，红着脸傻笑道：“诶，真的好可爱。”
柳意珂忽然放下手，翻身站上了城头。
赫连罗凌被她吓了一跳，这大雪宗的城楼可比一般的城市城墙还要高，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脑海中的这个想法还没消散，她就看到一道矫健的身影从城墙下突兀掠起，凌空与柳意珂对了几招拳脚。
柳意珂后跃落在赫连罗凌身前，顺手抽走了她的剑。
“师父……”
此时从城下出现的那个人影则站在了柳意珂原先所站的城牒上，抱着双手俯视睥睨：“我从夕洲屿回来了。”
赫连罗凌眼中闪现惊恐，她对危机的感知天然敏感，牧天泽身上的气场给她带来的压迫感也比普通人强烈许多。
柳意珂神态如常，平静地问道：“这么快就回来，莫非真的遇到我爹了？不知想做天下第一的牧先生被他收拾了几顿？”
牧天泽没有回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丟向柳意珂。
柳意珂一把接住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牧天泽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态，想要从中看出什么变化。他心中记得临别之前柳安臣说过，把玉佩交给柳意珂也许会让他丧命，经过在夕洲屿交锋的完败之后他已经不怀疑柳安臣说的话，只是好奇自己会以何种方式死去。
“剑圣柳安臣不过如此，他临死前托我把这个交给你。”牧天泽说道，“柳意珂，下一个就是你了。”
“是么？”柳意珂收拢五指握住玉佩，将其放入自己怀中。
在看到玉佩之后，她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身上的气息也没有分毫改变，这让牧天泽觉得奇怪。
“为什么要来求死呢？”柳意珂倒转手中的剑，背手将其立在身后。
“我是来复仇的。”
“你这样的人连说谎都不会。”柳意珂摇了摇头，“不但输给了柳安臣，还被他彻彻底底利用了一次。”
牧天泽怔了一下，眼神在说他不明白。
柳意珂叹息一声，持剑背立身后的右手不动，左手并拢食指与中指在身前干脆地一挥：“斩。”
牧天泽的身上飙出血花，胸前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赫连罗凌呆呆地望着自己师父的背影，尽管那背影只是少女的模样，但此刻带给她的压迫感却如同万仞高山。
牧天泽跪在了地上，他没有感到一丝悲哀难过，反倒有种闻道而死的欣喜——柳安臣没有骗自己，柳安臣说的是真的！
“斩。”柳意珂挥动左手，口中再度吐出冷冰冰的字眼。
牧天泽失去了一条手臂。
赫连罗凌捂住了嘴，她从未听说过见识过这样的武术。
第三声“斩”字出口，牧天泽双膝一片血肉模糊，他连跪着都做不到了，趴在地上静候死亡。
但柳意珂随后念出几声斩字时挥手的方向都是远空。
前后一共七声，她终于停了下来，远处的山壁如同被巨剑犁过，沙石碎雪纷纷滚落。
牧天泽仰起头，睁着血红的双眼盯着柳意珂，他在死前还有些问题想问，但伤势让他难以发声。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柳意珂说，“柳安臣让你带给我的东西看起来是个玉佩，但其实不是。你可以把它当成是一件武器，一件只有我知道用法的武器。”
牧天泽的眼神有些空洞，柳意珂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三斩的伤势说不定已经摧毁了他的意识，夺走了他大部分的五感。
“如果我没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或许会和你认认真真一决胜负。但是抱歉，现在的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