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修罗场（下）
虞言志回到同伴们聚集落脚的客栈时，发现没有任何一人留在客栈里。
顾冰不在，同组的其他人也不在。他仔细搜索了几个房间，未能找到留下的书信或者记载信息的纸条之类的东西。
正当他准备下楼离开时，忽然听到了客栈外头的街道上传来人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喊“杀人了”。
虞言志顾不得走楼梯，直接从二楼的栏杆上翻身跳下，快步冲出了客栈大门。
前方人群围聚，他好不容易分开条道路挤进圈内，愕然发现地上有一人倒在血泊中，赫然是他同伴中的一人。
那人心口插着一把利刃，已然气绝毙命。
虞言志愤怒地四下环顾，想要寻找凶手的身影，奈何周围人多口杂，对方已然不知所踪。
在数十步外，虞言志的目光无法触及之地，黑衣斗笠的男子轻笑着在人群中快步穿行，经过转角时随手将一块擦拭过手上血迹的手帕丢在了地上。
转角后的巷子里有三名戴着面具的男人在等他。
“如何了？”聂归疆从他们三人中间走过，语气淡淡地问道。
“已杀两人，还有一人重伤，不过官府夜巡的大队人马到了，未能补刀。”
“是么？倒是可惜了，不过也已经足够了。”
那三人缓缓跟在聂归疆身后，方才汇报的那人迟疑地开口问道：“右渡领，属下有一事不解，我们为何要冒着被渡主发现的危险，帮助穆九郎对付云中剑？”
“继续说。”
“在属下看来，穆九郎只是一个无甚本事胆小好色的淫贼罢了，对右渡领毫无价值。”
“无甚本事？”聂归疆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来到江州的云中剑另一组人多半已经折在他手上，这也叫无甚本事？”
“可是属下认为他终究逃不脱的。”
“对啊，他一定会死的。”聂归疆欣然说道，“这样不是更好吗？死无对证，我们杀的人，荒芜宗也会一并算在他头上。”
身后的属下神色大惊：“这……”
“区区几个云中剑的雏儿，想杀便杀了。我们做刺客的杀人，难道需要很多理由吗？”聂归疆扬声大笑，身影隐入前方的夜色，留下三名下属愣在原地。
……
桑叶胡同穆九郎家中庭院内，丽娘手中的长剑沾满了鲜血，储羿跪倒在她面前，神色痛苦无比。
易绫歌正要上前，却看到那把剑骤然逼近了同伴，顿时又被吓住不敢擅动。
储羿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狠辣，他方才答应作为人质交换陈炼，其实是心存假意妥协迷惑对方之意。本想趁她松懈时出手将她制伏，没想到他才刚走进剑的范围，这个女人便果断出手连刺了他三剑。
两剑先中双臂，彻底断绝了他反击的可能，最后一剑则直奔胸膛。
“你……我们明明已经答应交换条件，给你们一条生路！”易绫歌咬牙切齿地望着她，握剑的手不住颤抖。
“不杀光你们这些云中剑，我们又哪来的活路呢？”丽娘冷笑着反问，“交易？你死我活的局面下哪里还有那种东西啊，你说呢？”
易绫歌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女人居然说要把他们全部杀光。
即便他们这一组全军覆没，渝陵还有顾冰前辈率领的另一组人，这两人能逃到哪里去？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丽娘脚下一直趴着的陈炼在此时缓缓挣扎着爬了起来。
“前辈！”易绫歌惊讶地望着陈炼，他的身上还插着那把穿透身体的刀刃，伤口都已经几乎无血可流了，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还能站起来？
丽娘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她缓缓抬起了左手五指，陈炼仿佛受到她控制一般，俯身向储羿伸出手。
储羿不知所措地抬头望着自己一直以来信任不疑的前辈，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腰侧拔走了佩剑。
“不要！”易绫歌失声惊叫。
陈炼口中喷出鲜血，他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高举长剑，对着跪在面前的储羿迎头劈下。
见到人头滚落的那一刹那，易绫歌双眼彻底变得黯淡无光，她身后的穆九郎则是发出了一声惊骇的冷嘶。
丽娘不满地朝穆九郎瞪去一眼，怒道：“穆九郎，你还要废物到什么时候？老娘都已经帮你做到这个份上了！”
“丽娘……我们快跑吧……”穆九郎战战兢兢地指着陈炼说道：“那个人刚才不是说了吗？让他们……让他们去找顾什么的……他们还有帮手。”
“你在害怕？”丽娘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事已至此你居然还在害怕？正是因为他们还有帮手，所以才要把他们全部杀掉啊！”
穆九郎眼中泪水打转，他像个孩子般委屈叫苦道：“丽娘……我的伤口好疼……”
“我知道的。”丽娘的语气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我知道你一定很疼，但是现在先忍一忍好吗？削了你一剑的那个女人不就站在你面前？我们一起把她拿下，这样就都结束了。”
她说着牵动五指，操控着陈炼向易绫歌逼近。
其实这不过是相当粗浅的操线傀儡术，她学的也并不精湛，在她操纵下陈炼的动作迟缓而僵硬，几乎不可能对易绫歌造成威胁。然而陈炼每进一步，易绫歌便不由自主地退一步，她根本无法对陈炼出手。
夜空中隐约传来夏日沉闷的雷鸣声，空气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变得湿润而沉重，昭示着一场夜中雷雨即将到来。
丽娘面露喜色，暴雨将至，这会掩盖他们逃离的行踪，就算云中剑的追踪手段再高明，眼下也阻止不了他们离开渝陵了。
前提是……把最后这个看起来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的女孩给收拾掉。
易绫歌被陈炼逼得步步后退，不知不觉后背撞上了一个人单薄瘦弱的身躯，她心中大惊，忽然反应过来穆九郎一直都在自己后方。
被易绫歌撞到的穆九郎直接往后瘫坐在地上，恐惧地望着她手中反射着月光的长剑，片刻之前凌空斩落的银刃让他此时还心有余悸。
易绫歌此时脑海忽然清明起来，“唰”一声将剑刃抵在了穆九郎喉间，对丽娘厉声逼迫道：“放了我前辈，否则我要了他的命！”
丽娘针锋相对道：“你敢动他！我就让你的前辈自刎在你面前！”
“有种你试试看！”易绫歌将剑尖往穆九郎喉结上微微用力一压，鲜血顿时破皮而出。
丽娘也不甘示弱，操控陈炼将剑横在了颈侧。
易绫歌盯着陈炼颈侧的长剑，忽然柳眉倒竖，倏然收剑之后狠狠刺了穆九郎一剑，这一剑正刺在他肩膀先前落下的伤口上，痛上加痛引得穆九郎哀声惨叫起来。
“你……”丽娘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注意到陈炼颈侧流下的血迹，这才恍然大悟，心中震惊不已。
陈炼竟然在凭自己的意志，想要主动自尽结束生命……她赶紧专心控制住陈炼的手，防止他毁掉自己胁迫易绫歌的最后一张牌。
“我看到了。”易绫歌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对丽娘冷声说道：“刚才那一瞬间，你的表情出卖了你！无论如何你也不想失去穆九郎！那你就按我说的放人！”
丽娘心防受到冲击，已经有了动摇之意，但仍试图挣扎道：“我不能失去穆九郎，难道你能接受失去你的前辈？”
“我已经失去很多同伴了，你伤害再多，也不过是为我心中再添一道仇恨的疤痕！”易绫歌在这一刻将自己从山庄的师范们手中学到的手段运用的淋漓尽致。她完美地掩盖了自己内心的悲哀和懦弱，不断地暗示自己暂时忘记陈炼的生死，因为唯有如此才能救他。
丽娘几乎被她的气势给压倒了，然而就在她绝望将要放弃之际，忽然看到了一幅期待已久的景象。
易绫歌微微一怔，不明白为何被自己反过来胁迫逼入穷途的丽娘会忽然一改窘迫之色，她望着那蛇蝎妇人脸上满是嘲弄的笑容，心底莫名一凉。
手中的剑上传来了一股奇怪的力道，易绫歌诧异地回头，发现穆九郎不知何时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剑。
这个瘦弱的少年死死地抓住了剑刃，即便手掌被割破流血也浑然未觉，他脸上的恐惧和惊慌一扫而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近疯狂的邪魅狂狷。